作者:木兰竹
驺无诸当即决定,出兵帮助汉王。
刘盈却对驺无诸摇头道:“项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打败。阿父要战胜项羽,肯定会经历很艰苦的斗争。君长在汉楚战争之初就加入阿父的阵营,越人可能会有更多的伤亡。”
听刘盈句句为越人着想,驺无诸对刘盈越发欣赏。
汉王世子不仅聪慧,还十分仁善。一看汉王世子,便知道汉王“仁厚长者”之名一定并非虚传。
驺无诸道:“我越人直爽,说帮谁就会下定决心帮谁,不来虚的。项羽连他自己所封的衡山王都打,何况我?我不打项羽,项羽也会来打我。我不如投向汉王,先下手为强。”
刘盈眨眨眼,狡黠道:“这是君长自己的决定,可不是我劝说的。”
驺无诸开玩笑道:“难道世子不想要劝我投靠汉王的功劳?”
刘盈笑着反问:“我都是世子了,还需要什么功劳?”
驺无诸朗声大笑。
他的大笑声令没让人通报,就走进设宴大堂的吴芮脚步一顿。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抬脚跨进门。
“驺无诸!你居然劫走我的宾客,是不是太过分了?!”吴芮大骂道,“汉王的使者还是个孩童,你连孩童都抢!”
驺无诸见吴芮到来,手臂将刘盈一揽:“我就抢,怎么了?谁让你动作这么慢?让汉王尊贵的使者等候太久?”
吴芮踏上桌案,把刘盈从驺无诸臂弯里抢过来。
“别听他胡说。我一听到使者到来,就立刻出发,来请使者一叙。他只是仗着离得近,抢先而已。”吴芮上上下下打量怀中的刘盈,松了一口气,又狠狠瞪了驺无诸一眼。
驺无诸挑眉。
吴芮冷哼。
刘盈歪着头打量两人。
秦始皇统一天下时,废掉驺无诸闽越王的称号,封驺无诸为君长。天下反秦时,驺无诸和同族驺摇带兵归附吴芮,名义上是吴芮下属。
但现在看来,好像吴芮和驺无诸不像是上下属的关系。
吴芮将刘盈抢回来时,他身后一个面容比驺无诸略年轻,服饰与驺无诸相似的将领上前一步,没好气道:“君长,我知道你心中对项羽有气,但也不能抢汉王的使者啊。”
驺无诸站起来,冷哼一声:“驺摇,你站在哪一边?”
驺摇道:“我们已经归附番君了。”
刘盈自在地抱住吴芮的脖子,颇有兴趣地看驺无诸和驺摇两个族兄弟吵架。
两人虽称同族,先祖都是越王勾践,血缘其实有点远。
驺无诸是闽越王,闽越国在后世福建;驺摇则是东瓯王安朱的侄儿,东瓯国定都后世浙江温州。
如果秦始皇没有统一天下,闽越国和东瓯国一定会征战不休,都想吞并对方,好自称唯一的“越国”。
现在两人同时起兵,同时归附吴芮,对吴芮的态度却似乎有所不同。
吴芮懒得理睬那兄弟二人吵架。
他抱着刘盈,走到一旁角落,将刘盈放下,担忧道:“你家长辈是谁?怎么能让你独自来这么远的地方?难道真正的使者中途被项王劫走了?”
独自……跟着吴芮走到角落的张不疑和宋昌心里泛苦。
刘盈皱着脸抱怨:“衡山王,你说的话怎么和君长一样?我就是使者,别不信啊。”
“啊?”吴芮瞪大眼睛,“汉王、汉王居然派一垂髫小儿来出使?”
刘盈摸了摸自己半干的头发:“我只是刚洗了头,没扎起来,不是垂髫,已经总角了!”
吴芮:“……”总角和垂髫有很大差别吗?
刘盈笑道:“至于我的长辈……”
驺无诸和族弟吵完架,大步走来,抢先道:“他的长辈就是汉王。你别孩提视之,他可是汉王世子刘盈,没想到吧?”
吴芮大惊失色:“汉王居然派世子出使?我何德何能,居然得汉王如此看重!”
驺无诸讥笑道:“汉王看重你什么?看重你给项羽当狗腿子,还被项羽夺了地,降为番君吗?我看汉王本就是来找我的,你只是顺带。盈儿,你既然说不是帮汉王劝我归附,那你出使的目的是什么?”
吴芮皱眉,没因为驺无诸的话生气。
自从项羽派他去追杀义帝,驺无诸就没少嘲笑他。
谁不知道杀义帝不是个好差事?项羽想杀,自己杀去。让诸侯杀,就是明摆着让诸侯背锅。
当项羽夺了吴芮的地,驺无诸每日都要来嘲笑他。吴芮早就免疫驺无诸的嘲笑。
吴芮皱眉,只是因为担忧汉王也对他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项羽明摆着瞧不起他,刚封他为王就夺了他的地。等项羽从齐地回来,绝对会再次攻打他。
吴芮知道自己的实力就算联合越人,也远远达不到逐鹿中原的程度。汉王是项羽认定的劲敌,他不被项羽所容,就只能投向汉王麾下。
如果汉王也如项羽一般不干人事,他可头疼了。
吴芮本以为汉王派使者前来,是说服他出兵帮助汉王攻打项羽。
哪曾想汉王派出的居然是汉王世子,所求的竟不是劝他归附,他就害怕了。比劝他归附更大的事,那可不好做啊。
驺无诸倒是一点不害怕。
他知道中原人排外,很难封越人为王。他若要在大汉当个诸侯王,定是要鼎力协助汉王。刘盈提的要求越难,他就能谋求越多的利益。
富贵险中求,驺无诸曾是王,他很明白。
驺摇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随在吴芮身后的梅鋗,都将好奇的视线投向垂着两鬓散发的刘盈。
宋昌和张不疑也看向他们的世子。
是啊,世子究竟来干什么?
“阿父平定秦地时,曾得秦三世嘱托,厚待秦国老臣。蒙恬蒙毅兄弟不仅是大秦的功臣,蒙恬北拒匈奴,蒙毅多次阻拦秦二世和赵高祸国殃民,也是天下的功臣。他们既已投汉,大汉当完成对秦三世的承诺。”
刘盈嘴里说出蒙恬、蒙毅这两个名字时,吴芮等人的神色都有动摇。
人的名树的影。
秦始皇游天下时,多次在越人的祖地会稽立碑祭天,蒙毅常常是为秦始皇执笔的人,与越人接触不少;蒙恬虽镇守北疆,但威名早已传遍东西南北,无人不知。
吴芮身为曾经的秦吏,也曾敬仰过两人。
他唏嘘一叹:“蒙恬蒙毅兄弟二人竟然已经归附汉王?我竟没有听天下谁人说起过。”
刘盈失笑:“难道阿父还要宣告天下,他得到了蒙恬蒙毅不成?那蒙恬蒙毅,难道就比阿父麾下谋士将领厉害?非得特殊对待?”
吴芮恍然,继而摇摇头失笑:“世子所言极是。”
刘盈继续说正事:“虽阿父不会对他们特殊对待,但汉将该有的对待,他们也不会少。赵佗不愿救秦,蒙恬孤身北上,族人皆在南越。蒙恬蒙毅既已入汉,请番君和君长帮忙派人游说,将蒙氏族人接回番县。待平定天下,我好让蒙恬和蒙毅与家人团聚。”
刘盈躬身作揖:“请番君和君长助我。”
吴芮和驺无诸对视一眼,皆去扶刘盈。
他们两个高大汉子一同去扶一个孩童,那缩手缩脚的模样颇为有趣。
只是在场众人都没有笑,而是眼含敬佩。
“世子来番县,只是为了这件事?”吴芮不敢相信。
驺无诸开玩笑道:“你说旁人听你所做之事,皆言‘不信’,实在厌烦。你所做之事,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啊。”
刘盈微笑着回答:“皆是阿父的吩咐,哪是我难以置信?是阿父做事出乎人所料。”
张不疑和宋昌对视一眼。
张不疑:真的?
宋昌:假的。
驺无诸叹息:“汉王做事确实出乎人所料。此事我应了。赵佗是个好汉,他应该不会扣下蒙氏族人。”
吴芮也向刘盈许诺。
刘盈又道:“如果不麻烦,请再帮我向赵佗带一句话。”
他一手叉腰,一手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汉王世子刘盈警告他,阿父忙着平定中原,暂时没空理他。但汉已代秦,秦地皆汉地。待我继位,让他主动滚来拜见,别让我亲自去请他!”
乖巧礼貌的刘盈突然嚣张,让众人皆是一愣。
驺无诸突然想起,好像和刘盈刚见面时,刘盈说的那番话就不像个乖巧孩子。
刘盈如此嚣张,除了吴芮微微皱眉,越人皆对刘盈很有好感。
虎父虎子,汉王世子就该是这样啊!
“这话我一定带去。”驺无诸笑道,“我会让赵佗洗干净脖子等着!”
驺摇无语地看了族兄一眼。
刘盈放下手:“这可不是我说的。不过君长可以说,那是我阿父说的。”
驺无诸笑容略僵。
他感觉很敏锐,总觉得刘盈这话有点不对劲。
他似乎忽视了什么?但又想不出来究竟忽视了什么。
刘盈却不给他多想的机会。
他与驺无诸和吴芮约定好之后,又拜见驺摇和梅鋗,狠狠夸了两人。
驺摇和梅鋗受宠若惊,不知自己的名声居然已经传到汉王耳中。
做完一切后,刘盈便向几人告辞,说要北上告知其他诸侯王,汉王已经离开关中。
刘盈狡猾地笑道:“我可没打算劝诸侯王归附阿父,只是告知他们阿父已经出关而已。”
驺无诸频频摇头,吴芮叹气。
两人皆言“知道知道,世子没劝”。
刘盈在番县休息了三日,补充了粮草饮水,又被驺无诸和吴芮赠予了越地的好马,才沿着邗沟入淮。
他入淮的时候,驺无诸和吴芮各派了一千自带粮草的兵马保护他,并暗示他,以后越地会持续为他提供沿路粮草。
驺无诸私下对刘盈道:“请汉王稍等几日,待我和吴芮点好兵马,立刻北上助汉王攻打项羽!”
刘盈对驺无诸拱手:“待君长见到阿父,请君长对阿父多为我美言几句。”
驺无诸仗着自己高大,摸了摸刘盈头上扎好的小包包:“那是自然。我从未见过如世子这般颖悟绝伦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