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萧谨道:“太子在沛丰时,那些人对太子也很好。太子有任侠之气,别人对他一分好,他就记着十分。谁都不动手,他被迫动手,心情怎能好。”
萧谨说到这,稚嫩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委屈:“若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太子这个年纪,还要过一两年才束发。太子与我,都是总角之年。皇后,这些事本不该太子来做。”
从九岁到十四岁,就是总角之年。
过了十五岁,女子及笄,男子束发,才是半大的郎君、女郎。
吕雉摸了摸萧谨的总角,道:“是啊。”
这病,哪怕是有一半是装的,吕雉也病不下去了。
萧谨还给刘邦写信,不满刘叔父让太子独立承担这些痛苦。
刘邦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平叛还差收尾,韩信催着刘邦赶紧回去。刘邦不回去,他就回去。
弟弟心软,吕家逼迫他至此,弟弟肯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盈儿从彭城归来时,连自己一人睡觉都睡不安稳,我和肥儿不陪着他睡觉,他就只能抱着灰兔才睡得着。”韩信道,“即使盈儿再厉害,他也还是个孩童。我知道义父让盈儿处置吕家,太子处置母族,对太子的声望打击才最小。此事盈儿已经做好了,义父也该回去安慰盈儿了。”
刘邦很震惊。信儿居然真的看懂了!没有误解自己!
看来自己的悉心教导没有白费。刘邦老泪纵横。
“好,就交给你了。如果还有其他人叛乱,你自己去。我安慰好盈儿就来寻你。”刘邦将印玺丢给韩信,让韩信有调动其余诸侯国军队的权力,“让肥儿也动一动。田氏族人恐怕会生乱。”
韩信接住印玺:“是。”
他对佩戴皇帝印玺没有任何迟疑,毕竟是刘盈抛着玩的东西。
刘盈在刘邦刻了皇帝和皇后印玺的第一日,就抱着一盒子印玺去打水漂。
韩信觉得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故意找揍,真是顽皮。
印玺这东西,有权力的人拿了才有用,没权力的人拿了就是一方打水漂的石头。韩信早已经明白,所以不会惶恐。
半路上,刘邦接到萧谨写的抱怨信。
他对非要跟回来的王陵道:“都在埋怨我呢。”
王陵道:“臣也埋怨陛下。”
刘邦失笑。
“辛苦盈儿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被风一吹,就没了痕迹。
就像以往每次久别重逢,刘邦总会在刘盈睡醒的时候吓他一跳。
以前刘邦不是故意的,现在刘邦是故意的。
刘盈气得对刘邦打了一通王八拳。
这次刘邦认真对待。
嘶,孽子的力气越来越大了。
“等你真正束发的时候,就可上战场了。”刘邦揉了揉手掌心。
刘盈没好气道:“阿父在我束发之前都不能平定叛乱,阿父和阿兄有多没用啊。”
刘邦嘴硬:“他们说不定在你十五岁后才叛乱,我不就不能在你十五岁后平息叛乱了?”
刘盈仍旧道:“阿父在我束发之前都不能让诸侯不叛乱,阿父有多没用啊。”
行,这次只有阿父没用,和阿兄无关了。
刘盈是越杠越精神,刘邦懒得和刘盈争辩。
“壮壮说你躲被子里哭。”刘邦把萧谨的信丢给刘盈。
刘盈看都没看,就知道阿父在撒谎:“肯定是阿兄说的,壮壮才不会说这话。”
刘邦遗憾自己没骗过刘盈:“好吧,是信儿说的。听娥姁说,壮壮给你绣了个超级好笑的锦囊,给我瞧瞧。”
刘盈把锦囊递给刘邦,刘邦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刘盈也笑着给刘邦指指点点锦囊哪里最好笑。
父子二人就这么嘲笑萧谨辛辛苦苦绣的锦囊,真是不当人。
“壮壮对你很好,你不要辜负她。”
“哦,不会。对了,阿父,我看见的未来中,你的儿子比孺儿还年幼,早早死于纵欲过度。”
“我没有这么丢脸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别胡说。我会和你阿母说,让她别给你安排房内人。”
刘邦不会插手刘盈的后院,刘盈想怎样就怎样。
只要萧谨能生出太子,刘盈就只有一个皇后也无所谓。反正他只看重子嗣。
吕雉对刘邦身边的莺莺燕燕不顺眼,但对儿子,还是希望儿子多几个知冷暖的人。
但刘邦告诉她刘盈预言自己死于纵欲过度,吕雉估计就会过激到把刘盈身边的宫女全部变成壮妇了。
无论在刘盈后院安排什么样的宫女,吕雉的出发点都是希望儿子过得好。
刘邦没有说任何安慰儿子的话,只是回来和儿子吵一架,并把妻子气得要拿羽毛掸子追赶他。
再次去战场前,他去拜祭了吕太公、吕媪,也去看望了吕泽和吕释之。
他对吕泽道:“现在盈儿做的事该我来做,只是我在逼迫他成长。他不能被外戚所累。”
吕泽苦笑:“我知道,是我没用。”
刘邦道:“是我们都没用。现在天下还不服我这个刘皇帝呢,我只能把精力放在战场上,朝中全部指望娥姁和盈儿这一双妇孺。盈儿和我闹,让我把你留给他。你便留下助他吧。”
刘邦把相印丢给吕泽,让吕泽为丞相,辅佐萧何。
他又把另一枚丞相之印丢给王陵:“你既然担忧盈儿,那也留下来照顾他。”
王陵:“啊?我?这个我做不好。”他不喜欢看太多字啊。
刘邦笑道:“你又想挨伯母的棒子了?”
王陵改口:“我做得好。”
一直苦着脸的吕泽,被王陵的苦相逗笑,气得王陵给了他一个肘击。
吕泽揉着被王陵肘击的肋骨,道:“我知道陛下在担忧什么。我不可能对盈儿生疏,我只是……唉。”
他只是对盈儿更加愧疚。但父母被逼死,他又觉得自己的愧疚很不孝,于是对父母也愧疚。他还对刘季很愧疚。
许许多多的愧疚堆积在他的心底,他怎能安心?
“不想说就别说了,我能明白。”刘邦道,“虽然我总是逼迫盈儿成长,但盈儿还是个孩子,他需要长辈护着。吕家的事便了结了,他仍旧叫你大舅父,你就要当好这个大舅父。唉,本来早就了结了,如果他们不折腾,哪有这些事。”
刘邦说着,都露出了疲态。
吕泽想起那些被杀的吕氏族人,眼中透露一丝阴狠。
他家逃难到沛丰时,族人可没有对他们伸出过援手。
现在他们得势,族人却打着他们和盈儿旗号为非作歹,真该杀。
吕释之不动手,他回来也会动手。
吕泽对吕释之诸多不满,唯独这一点,他没有怪吕释之心狠手辣。
刘邦安慰了吕泽后,把王陵留下陪伴吕泽,让吕泽心头别有那么多负担。
王陵也是吕泽的好友。
这两人都很擅长交朋友,在初次见面,就是很好的友人。
刘邦又去见吕释之。
他看见吕释之眼下的青黑,和脸颊的凹陷,沉沉叹了口气。
一步踏错,哪怕之后吕释之一直很安静地躲着,还是难以安身。
刘邦问道:“诬告吕氏族人谋反,是你主动做的?”
吕释之回答:“是。我恨他们。”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躲起来,刘季和盈儿本已经不再追究以前的事。
刘邦疑惑:“如果你出面,应该能让他们收敛一些,为何没用?”
吕释之道:“他们以为只欺辱平民,就是很收敛。”
刘邦叹气:“这样啊。但盈儿很烦这个,是盈儿特立独行了。”
吕释之道:“盈儿很好,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吕释之真的不蠢。所以他渐渐地懂了,后悔了,只是已经做过的事就像是泼向沙地的水,就是他掘地三尺,也不能将原本的水盆再装满水。
覆水难收。
“我原本很生气,气得想杀了你。过了这么久,盈儿和娥姁也都还好好的,我的气早消了。嗯,这句话不要告诉盈儿,盈儿会非常生气。他是个小心眼,心眼比我小多了。”刘邦诽谤儿子,“盈儿心眼再小,也只是在丈人快死的时候恶心一下丈人。他也没想过杀你。好好活下去。”
其实刘邦心底的气没消。
本来可以消了,但吕家又出来蹦跶,实在是恶心人。
不过子房说得对,自己和盈儿都能容下吕释之,其余人就更容得下了。
而且看吕释之那浓厚的眼袋和凹陷的脸颊,啧啧啧,是真的好看啊。
刘邦乐呵呵地回宫,让刘盈给吕释之多安排些事做,特别是需要得罪人的事。
“如此好用之利刃,要多用。”
“阿父说的是派吕释之用利刃威胁张伯父出谋划策,让你别废太子吗?”
“啊?!”
张良正在父子二人偷懒的时候帮他们处理文书,闻言无语地扫了两人一眼。
这还关自己的事了?
关自己什么事!
张良抱着文书,去寻皇后了。还是皇后那里安静些,可以心平气和地工作。
刘邦和刘盈都对外臣独自去寻皇后一点都不介意。
特别是刘盈,恨不得每次例行朝会都阿母去,自己躲宫里睡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