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兰竹
吕娥姁摸了摸灰兔驴的脑袋。
灰兔驴乖乖让投喂者揉脑袋,还蹭了蹭吕娥姁的手心。
吕娥姁笑逐颜开:“果然通人性。”
刘邦随意从院子里拔了一把草,灰兔驴吃草也吃得很开心。
投喂之后,刘邦也摸到了灰兔驴的脑袋。
刘肥和韩信眼热,忙找东西投喂。
吕娥姁把曹氏叫出来,给她展示了一下儿子从神灵处获得的灰驴。
一家人围着灰兔驴转,把灰兔驴投喂得肚子鼓鼓,侧躺在地上直哼哼。
刘邦半跪在地上,戳了戳灰兔驴的肚子:“它的警戒心有点小,会不会跟别的投喂者跑了?”
刘盈摇头:“不会。我让它亲近你们,它才会亲近你们。不信……灰兔,咬他!”
灰兔驴眼神瞬间变成了倒三角,一口咬住了刘邦的衣角。刘邦扯了许久,也没把衣角从驴嘴里扯出来。
他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它很聪明了。让它松口。”
刘盈得意地让灰兔驴松口:“它最大的本事是驾车。阿父快帮我做一辆小驴车!”
刘邦突然想到什么:“你去年突然想学驾车,就是因为它?”
刘盈点头。系统的事不能说,但这个可以点头。
刘邦道:“好,你想要什么样的车?”
刘邦和刘盈的对话就像是说什么暗号,吕娥姁等人听不懂,但都没有询问。
刘盈浑身都是秘密,不差这一个。连韩信都不会询问。
灰兔驴到手,刘盈倒坐在小驴上,和步行跟随的刘邦叽叽喳喳描述自己想要的驴车模样。
驴车要有遮风挡雨的棚子,要有软软的被褥,还要有很多很多吃的!
刘邦笑话道:“你是想把你的小驴车当家了吗?”
刘盈嬉笑道:“说不定真的会有那么一日呢?”
刘邦笑不出来了。
乱世将起,盈儿不会真的“预言”到他坐着驴车独自求生吧?!
刘邦带着刘盈去找人做驴车时阳光灿烂,不到两百公里外的蕲县,却是阴云密布,大雨滂沱。
蕲县大泽乡,一队前往渔阳戍守的役夫被困雨中,愁眉苦脸。
他们已经超过规定的到达日期了。
押送的县尉一点都不紧张。押送者失期也就罚点钱,他还有正当理由,罚钱也罚不了多少。
但他吓唬戍卒,说戍卒失期会有很严重的刑罚,让他们冒着大雨赶路。
戍卒都是贫苦黔首,对《秦律》不精通。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秦律》今年比去年还要严苛,原本不会掉脑袋的事,现在可能就要掉脑袋了。
押送戍卒的县吏为了更好地管理戍卒,在戍卒中点了两个长得最强壮的人为屯长,协助他管理戍卒。
这两个屯长,一个叫陈胜,是给别人耕地的长工;一个叫吴广,是贫苦的农人。
但他们都有名有姓,祖上阔过,比寻常黔首略通文墨。
所以,他们的担忧比其他人更甚。
陈胜对吴广叹气:“戍卒失期,比徭役失期惩罚更重,说不定会斩首。即使不斩首,戍卒丧命者十之六七,我们也不一定活得下去。现在什么都不做是死,干一番大事后再死也是死,何不为国事而死?”
吴广意动:“何为为国事而死?”
他们的声音被哗哗的大雨声掩盖,无人听到。
第30章 问贵胄宁有种乎
大雨冲垮驰道, 被迫滞留大泽乡的九百戍卒并非普通戍卒,而是谪戍。
何为谪戍?即遣有罪之人去边疆戍守。
寻常服兵役的黔首还能算着日子归家,他们是罪人,未来已经没有了指望。
那么他们犯了什么罪?
秦始皇刚统一天下时, 发犯罪的小吏、商人和赘婿谪戍边疆。
如果当时夏侯婴没有咬死为刘邦做伪证, 刘邦就要进入谪戍队伍了。
北击匈奴, 南征百越, 伟大的皇帝要建立不世的功业, 原本的秦兵远远不足。
征正常的兵役对秦朝的负担太大——正常兵役, 秦朝是要保障兵卒生存的, 还是谪戍划算。但犯罪的小吏、商人和赘婿已经没有了, 接下来谁当戍卒,谁有罪?
秦始皇说父母是市籍(商人籍贯)的人有罪, 他们该去谪戍;这样人也不够,祖父母辈曾是市籍的人也有罪, 也发去谪戍。
以秦朝的行政能力, 只能查遍祖孙三代,戍卒仍旧不足。
接下来又该让谁当戍卒?该定谁有罪?
在秦朝, 城中区域按照阶级贫富严格划分。
里巷的大门称为“闾”, 靠近闾,在城的最外围那一圈居住的黔首, 最为贫穷。
“戍者曹辈尽,复入闾, 取其左而发之”, 称“闾左”。
闾左有罪,谪戍边塞。滞留在大泽乡的九百戍卒,皆为“闾左”。
当闾左发尽了, 就该轮到闾右有罪,被秦兵押送谪戍了。
闾右发尽了,又该轮到谁有罪?闾左们不知道。就像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成为罪人,被押送去谪戍一样。
他们只是在瓢泼大雨中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取暖。
已经有人病死了。
押送的秦吏们不明白,大热天的淋个雨怎么还能冻病?
大约是这些人本来身上就带着病吧。
陈胜和吴广走过戍卒身边,命他们行动起来,砍伐树木,拾取茅草,搭建临时的窝棚。
吴广取来火石,努力了许久,才把潮湿的枯草点燃。
烟雾弥漫,十分呛人。
戍卒们都围过来取暖,取走火种去其他窝棚生火。
县吏掩着耳鼻,躲进了驿站温暖的房屋里。
他们离开前训斥戍卒,就算现在大雨冲垮了驰道,待雨稍小一点,戍卒立刻要从山路绕道继续前行,没空搭什么简陋的窝棚。
戍卒们唯唯诺诺,躬身垂首躲避县吏的视线。
陈胜去讨好县吏,帮他们生火斟酒煮肉;吴广继续安抚戍卒,让他们能在夜晚来临前搭建避雨的窝棚,在窝棚里点燃一簇小小的篝火,好用篝火烤热干粮,温暖湿透的身体。
雨声很嘈杂,戍卒们却很安静。一切都像以往重复许多次的押送谪戍一样,没有半分异样。
县吏们喝得酩酊大醉,半点不担心戍卒会逃跑。
戍卒逃跑,不仅全家,左邻右舍都会被株连。大秦统一天下至今十二年,他们押送的戍卒众多,谁敢逃?
“总算灌醉了。”陈胜寻到吴广,长长舒了口气。
吴广道:“再等会儿,营地马上搭建好了。”
陈胜笑道:“一起去。”
他也进入伐木砍草的人群中,一同为搭建营地忙碌。
县吏喝醉,没人训斥,戍卒们终于在夜晚来临前,搭建了一个能栖身的简易营地。
陈胜搭棚子的手艺非常好。
他向吴广回忆道:“我这手艺,全是给人帮工时练出来的。”
他们决定不坐以待毙,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便对彼此说起了自己的曾经。
陈胜和吴广的姓名在闾左不常见。
他们甚至有“字”。陈胜字涉,吴广字叔。往上几辈曾为士人。
但自他们有记忆起,家道早已经中落成普通黔首;而秦始皇刚统一天下五年,他们就沦落为最贫困的黔首。
这一切源于“自实其田”。
何为“自实”?黔首要自己去官府上报,才叫“自实”。
能“自实其田”的黔首首先要知道这一条律令,其次要懂得如何向官府上报。他们不仅要有走进官府的勇气,官府中的秦吏还要肯给他们办事。
这些条件在关中秦地或许是能达到的,但陈胜和吴广知道有这一条律令时,为时已晚,只剩下很少的劣田。
陈胜和吴广好歹还是能听懂律令的人,想去“自实其田”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们邻里大部分连改朝换代都不清楚,自己已经变成大秦人都不知道,就更无所谓“自实其田”了。
秦皇和秦臣肯定不是蠢的,所以陈胜和吴广坚信,他们就是纯粹的坏,用这样的方式从自己手中强夺本来就已经很少的土地,逼自己去死。
秦朝发闾左之人谪戍,更让他们确信了这一点。
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了。
陈胜和吴广的亲人大多饿死,想找个近亲的族人都难。
他们已经决定去做大不韪的事,便不在意隔墙有耳,终于可以痛骂暴秦。
如果不是怕耽误起事,他们一定会用最高的声音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戍卒驻扎在郊外。
因失期物资不够,陈胜和吴广需要去大泽乡里购买食物。
购买的食物大部分都是给县吏,特别是两个县尉食用,所以需要陈胜和吴广这两个屯长亲自去采购。
他们买完酒肉后,绕道去了乡中会占卜的人那里。
每个乡里都有会占卜的人,这些人还兼会用符水治病。乡里请不起医者的人,都靠他们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