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你一木瓜
现在的他从头到脚的三角帽、马甲、南瓜裤、过膝长袜和软皮靴都是饱和度很高的红蓝绿黄条纹撞色,张扬又随性。
如果换了旁人穿,压不住缤纷的色彩,会显得像马戏团里刻意博取关注的滑稽小丑。
但丹有种神奇的气质,无论穿成什么样,最吸引人的还属他本人。
尤其是在他撩起过长的刘海,露出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眼时。
浅浅的一汪紫,盈起星点般透亮的高光,如同肉食性的植物会酿出甘蜜勾引猎物靠近。
皮毛柔软雪白的懵懂羊羔,不曾接受过长辈关于捕食者天敌的传承教导,以为凶恶可怕的只有齿锐爪利的猛兽,没有防范蜜糖陷阱的意识。
因此一头便撞进漾开澜澜眸光的眼眸中,失了神。
若是无人提醒,甚至有可能至死都沉溺在醉人的蜜酿中无法自拔。
幸而丹更享受她这副轻易陶醉于美丽表象的天真模样。
他欣赏了一会儿,没有趁机大快朵颐的意向,反而抬起手,覆盖在桑迟目不转睛的双眼:“别看了。”
纤长的睫羽蝴蝶振翅般扫过他的掌心,证明这份脆弱却鲜活的生机已纳入在他的狩猎范围。
生死由他一念,他倒舍不得了。
丹稍稍俯下身,侧过脸,将面颊贴在她圆润的肩上,声音传入她耳中听起来不远不近:“迟迟,别再看了,你不能一直直视我。”
他唇边带笑,说出的话如同吟游诗人咏唱诗歌般抑扬顿挫:“你没有听过故事中的设定吗,睡神与死神是互为半身的双生子。梦是短暂淡薄的死,死是长久浓厚的梦,你不想体验死亡,便不能着迷于梦魇。”
虽然睡神与死神不过都是神话故事的角色,并非实有其神,但睡与死有共同之处,久凝视他不是好事。
桑迟从几乎被魅惑住的状态中回神,羞红了脸。
再开口时,却不免在余韵的影响下软了声音。
她细声细气地说:“我听过这个故事,我有一位朋友给我讲过很多故事,你说的这一则,我听他讲过。”
如果仍然把丹当作意图害死自己的Boss,她说到这儿就该停下了,就像她被他拉入梦境后多半时间都是在听而不是说一样。
可丹主动规劝她清醒,还向她讲起熟悉的故事,她不由生出几分亲近感。
被他遮挡住的杏眼弯了弯,桑迟找到他和自己的共同点,不那么怕他了,高兴地说:“原来你不喜欢人类的大道理,却喜欢人类的小故事,我也喜欢。”
丹一扬眉,准备否了桑迟的话,言他对人类的故事并没有兴趣,会了解是因为……
他的思绪猛地顿住——是因为什么呢,他怎么记不得缘由了?
况且他既不喜欢这些故事,却要去了解,就该是特意为喜欢故事的人搜罗的。
桑迟有一位讲故事给她听的朋友,他是不是也有一位倾听他讲故事、又还诸人类道理的倾心之人,存在于他遗失的那段记忆中。
丹的眼神有些涣散,追溯自己仍然记得的内容,隐约描绘出一个女孩的形象。
关于她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以至于他连是真是幻都不能完全确定,但他能从残留下来的记忆推算他们过去相处的画面。
她应当总是抱膝而坐,静听他讲述。
等他讲完,她会向他发表一些略为幼稚的听后感,再将她枯燥的日常生活榨出些许有趣的点滴,当作故事讲给他听。
偶尔他质疑她的生活状态艰苦时,她便会把听信的那些恼人大道理搬来分享给他知道。
他可以把道理一一辩倒,可抵不住她一句“我想当一个被人喜欢的听话乖孩子”。
女孩总是报喜不报忧,说她过得好,可如果她受限的规则是她只有听话、当乖孩子才能让她被人喜欢,能有多好呢?
随着对女孩的形象刻画愈深,丹的心渐渐沉了下来,脸上的欢喜情绪尽数褪去,又一次产生对人类的蓬勃杀意。
不过这份杀意并不是冲着桑迟去的。
周遭隐匿于黑暗中的死人所化怪物们在他视线扫过时,来不及发出惨叫,刚刚凝成半实体的身体纷纷无声息地崩溃,想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有再成形的气力。
被他遮蔽双眼的桑迟对此一无所觉,因而仍然欢喜地和他说话:“我给你讲我最喜欢的故事吧,你听过吗,是《小王子》的故事。”
丹知道这个故事。
大致就是有一位外星的小王子,在与象征他爱情的玫瑰产生矛盾后,离开他的星球流浪。
小王子流浪了六个星球,见识过代表不同意象的人或物,最终在智者小狐狸狐狸的教导下认清爱即是责任,回到他的星球,重新陪伴在玫瑰身边。
看似是一个童话,其实更接近一个披着童话外皮的哲理寓言,丹不喜欢。
凭桑迟愚笨的小脑袋瓜,能想懂那些意象的含义吗?
丹眉宇间的阴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她如何想这个童话的好奇。
因此他说了没有,听桑迟有些磕绊地复述她记得的故事。
那些满蕴哲理的话她记不清,她记得清的是每一个星球上的奇异景象,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她也只能依着直觉判断给出“我不喜欢”或“我喜欢”的评价。
《小王子》在她口中是一个具备冒险色彩的纯粹瑰丽童话,桑迟也不掩饰她对小王子的艳羡:“他自由自在地去过那么多地方,有爱他的玫瑰和小狐狸,很幸福。”
丹没有忘记自己应允过满足她的愿望,问:“你想要见识这个故事中的各种景象吗?”
在梦中,他想要模拟出类似的场景并不困难。
他心念一动,中断了游乐园真实与她梦境的连接,他们所坐的地方也由高高的马戏团帐篷篷顶变为《小王子》故事中最美轮美奂的玫瑰园。
丹扫视周围确认无误,移开手,由她放眼望去。
鲜红的玫瑰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拟真的微风袭面,送来阵阵清香。
的确很美。
桑迟满目惊艳,可片刻后脸上又出现少许失落,抿起唇似乎有些遗憾。
“怎么了,迟迟不满意这座玫瑰园吗?”丹不解她的情绪变化,问道。
“不是,我很满意,只是我听完故事后曾经许愿要和我的小狐狸一起看。”桑迟羞赧地说,“但还是得谢谢你让我看到玫瑰园。”
“你的小狐狸?”丹皱了下眉。
他以为能让桑迟惦念的应该就是和她形影不离的那只蠢龙,毕竟他亲眼见到了她缩在辰亦的臂弯中主动献吻。
无法忍受他们的感情进一步发酵,他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抓住已经用了大部分能源和自己作对的宝石蝶系统,篡夺权限切割游乐园小世界和无限世界的关系。
他以为剩下要做的就是把那只蠢龙想办法踢出自己的世界,没想到桑迟原来还另有惦念的所谓小狐狸。
又是什么狐狸精?
“就是向我讲《小王子》童话的朋友。”桑迟诚实地向丹介绍,“他叫雷德,是我的人工智能。”
她很为自己的朋友骄傲,得到机会介绍他,有很多话可以说。
“其实我觉得按经历说,他更适合当我的玫瑰,因为那时候他就像玫瑰一样,是我的独一无二。可雷德说,玫瑰愚蠢,我比较像,他一定得在故事中有对应形象,还是聪明的小狐狸比较好。”
丹沉默,觉得或许不是因为聪明或愚蠢。
如果桑迟是能同行冒险的小王子,比起当让小王子烦恼矛盾的玫瑰,当一个被小王子驯服、为小王子解惑的狐狸会更好。
换作他,肯定会选当狐狸而不是玫瑰。
他刚想开口,梦境忽然开始剧烈动摇,桑迟没站稳,一下子栽进他怀中。
打过交道的力量渗透进梦的世界,丹暗骂了一声:“该死的蠢龙。”
第45章
四个伤残的玩家抵达主题酒店,怕再被怪物追上杀害,顾不得酒店内有什么凶险,直接闯入其内。
驯服的野兽们依然在周而复始地表演马戏团的项目。
先到达酒店的两组人,辰亦与桑迟在房间内休息。
席宛也对马戏表演没兴趣,歇在房间内。
唯独何沃仍然在观众席,表情复杂地望着那些他怀疑内核是玩家的野兽。
听到动静,转头看见姐妹与兄弟两组人虽然伤得极重,但互相扶持着都回到了酒店,他有些吃惊。
他也曾是怪物的一员,清楚错过白日时间还能活着回到酒店的玩家十不存一,怎么这回竟有四个玩家回来。
不过于现在已经有玩家身份的何沃来说,这是件好事。
他上回没活到进入酒店,不知道第二天会安排什么任务,面对未知时,自然是活着的同行玩家越多越有可能成功脱身。
何沃主动迎上前,搀扶住缺了一条腿、半昏迷的方脸男人,扶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然后又给姐妹两帮了把手,似是不经意问起他们的经历。
超时没能完成任务被怪物追杀在他意料之中,可怪物们忽然消失这种情况还从未有过。
他可是很清楚他的那些同类愿意变成怪物模样,对生还的渴望有多大,哪怕见证了这四人感天动地的队友情,也不会有半分动摇。
除非是能随意掌控死者的Boss插手。
可那个红发的青年从来只是当看乐子的旁观者,就喜欢吊起一个诱饵看玩家之间争得你死我活,怎么这回就插手了?
“我方才——”
累得气喘吁吁的妹妹急于开口说话,干哑的嗓子却害她短暂失音。
努力咳了一会儿清嗓,她才续上自己的话,“——我方才抬头间,看到帐篷顶上好像坐了两个人,其中那个红头发的不知道是谁,另一个应该是咱们中粉头发那个女孩,她有回来吗?”
何沃悚然一惊:“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只是匆匆一眼,看着像,你要问我有多确定,我答不上来。”妹妹费力地摇头。
何沃犹豫一会儿,扼住自己的手腕做了决定:“那我去敲敲他们的房门,看看那个女孩还在不在。”
他走到辰亦与桑迟居住的房间外,记起辰亦以眼神警告自己时的凶恶,心中发虚。
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屈起手指用力在门扉叩了数下。
他心情焦灼地等了片刻,门终于被向内拉开一道不能容人挤入的口子。
辰亦的身体堵住那道口子,居高临下俯视着何沃,如同捍卫巢穴的龙打量来者是不是怀有窃宝心思的贼。
何沃所处的走廊虽然说不上有多宽,但并肩足够同时走三人。
偏偏他在辰亦的注视下,像是被挤入连手脚都无法舒展的逼仄空间,不敢有丝毫动弹。
“有事?”
辰亦压低声音问,不欲吵醒沉睡在屋内的小美人。
显然他对何沃的不满,有一部分就来源于何沃深夜来叩门,有可能惊动桑迟的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