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一大家子坐了一个圆桌陪她用过晚膳,顾知灼和顾以灿一同告退。
黄昏的晚风阵阵,带来了些许凉意。
顾以灿的高马尾一甩一甩的,他们俩今天定了颜色一模一样的衣裳,到时候谁看了都知道他们是兄妹。他的心情好极了,愉悦地说道:“妹妹,我们明天出去跑马好不好?”
“顾灿灿,你被禁足了。”
就算装也要装个十天半个月的。
顾以灿耷拉下脑袋,很快又振作了起来:“那我们在府里跑?”
“我明天要出门。”
顾以灿立马警惕道:“一个人?”
顾知灼笑吟吟地毫不隐瞒:“和谢公子。”
“我也去!”
“禁足!”
顾以灿:“……”
他已经不是她最重要的顾灿灿了,他快要干巴了。
顾以灿假哭的趴在妹妹的肩膀上,暗暗琢磨起了套麻袋的事,很快又被妹妹无情地推开了脸。
他们不同路了。
“我先走了!”
顾知灼朝他挥了挥手。
顾以灿目送着妹妹走远,又继续沿着抄水游廊往前,他需要穿过一个小花园才到仪门。
刚拐过一个弯,就见季南珂站在了前头不远,似乎是等他?
季南珂和季氏的事,妹妹早就与他说过了。
妹妹说,别去招惹她,会挨雷劈的。
顾以灿不懂为什么会挨雷劈,但不妨碍他一向听妹妹的话。
他正要与她擦身而过,季南珂已快步挡在了他面前,盈盈福身:“表弟!”
她一身半旧的胭脂色襦裙,腰束素色缎带。来到镇国公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有穿过旧衣裳,可是今年的夏裳却只有定例的两身,以前每一季都至少有七八身衣裳。她不得已,只能把去年的翻了出来。
她听说荣和堂请了锦绣坊,但是没有叫她。
没有叫她,却叫了徐迎儿。
这些日子来,季南珂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她的份例减了,吃穿用度和以前是天壤之别,整个府里的下人都对她不冷不热,再不似从前那般千娇万宠。她的专用马车也没了,想要用马车得提前一天说,而且她能用的只有管事嬷嬷们出门办事坐的那种马车。
不止是在镇国公府,就连在外头,季南珂也能明显感觉到别人对她的态度差了许多,除了孙念这些特别要好的手帕交外,许多从前对她亲热殷勤的贵女们,如今见到她也都退出了一射之地,不愿与她过多攀谈。
季南珂自然明白其中的差距,从前她是国公夫人的侄女,是国公府堂堂正正的表姑娘。而现在她只是妾的侄女。
她以为她可以忍受这样的慢待,直到府里又来了一位徐表姑娘。
她听说过徐家,徐家为了攀上龚提督在外头没少丢人现眼,徐迎儿畏畏缩缩,跟个破落户的穷亲戚似的,可是,徐迎儿一来就占了她从前的地位。
就连她出门做客,也有人问起过这位“徐表姑娘”,还怪她没有把徐表姑娘带出来。
那一刻,她发现了天差地别。
在这个诺大的京城,原来,没有了镇国公府表姑娘的身份,她根本入不了那些贵女们的眼。
她所有的身份,地位,尊荣,竟然全都是镇国公府给的。
这个认知击碎了她所有的信念。
她以为她足够的出色,不需要镇国公府锦上添花,可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一样的肤浅,虚伪!
季南珂委屈极了:“表弟!”
“你们为什么非要因为姑母迁怒我,我没有做错什么!”
“你们为什么都帮着顾知灼。”
从前,顾以灿待她不是这样的。
哪怕比不上顾知灼,至少也和待他几个堂妹差不多,从来都没有这样不理不睬过。
“夭夭是本世子的妹妹,我不帮她难不成帮你?你脸可真大。”顾以灿站住脚步,哼哼冷笑,“你挡在这里,若是汪汪叫上两声,本世子说不得还会多看你一眼。”
“表弟。 ”
季南珂垂在身侧的双手,手指绷紧,指尖发白。
她语带泣音,仿佛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她道:“哪怕你不理我了,我也当你是表弟,特意来想来提醒你一句,季家已经把徐姑娘定给了龚提督。龚提督这个人……”
季南珂的话还没有说完,顾以灿用手一撑翻过了游廊的拦杆。
季南珂怔了一下,她目视着长廊拐角露出来的那一截衣袖,微微垂帘,一口气把话说完:“徐姑娘若是不想嫁,她必得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你是世子爷是未来的国公爷,你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了。”
顾以灿早已扬长而去。
季南珂轻叹,仿若呢喃自语:“不过,若是她真存了这样的心思,肯定会被赶走的吧?”
“是我想多了。”
她整个人低落的很,沿着长廊慢慢地走了。
直到她走远,孙嬷嬷走出了拐角,若有所思,眼神闪烁不定。
第73章
孙嬷嬷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确认季南珂不在了,赶紧提着竹篮子脚步匆匆地回了二房的院子。
“夫人。”孙嬷嬷露出一贯的笑容,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是太夫人赏的。”
她把手上捧着一篮子白玉果放在了八仙桌上,此外, 还有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她一并放下,又乐呵呵地说道:“太夫人最喜欢咱们家的姑娘了,特意等大姑娘他们走后,让奴婢去拿的。”
她们本来已经出了荣和堂,有丫鬟追来说让孙嬷嬷过去一趟。
“祖母只是忘了。”顾知微拿过匣子,里头装了半匣子的珠花, 还有好几条手串,有玛瑙,有翡翠,还有镶着金钢石的。
这些东西对太夫人来说, 也就是哄她们玩的小玩意, 哪里需要避开姐妹们。
孙嬷嬷就是爱多想。
“表姐,你先挑。”
顾知微把匣子往徐迎儿的手边推了推,徐迎儿刚想说不要, 又想起了大表姐说过自己在这府里就和微微一样,不要过得小心翼翼。若是微微的话,应该不会拒绝吧?徐迎儿动了动唇, 说了一声:“好。”
话音一落, 她见表妹的脸上浮起了雀跃和欢喜。
仿佛有一股清风拂过徐迎儿的心头,徐迎儿紧绷的后背放松了下来,舒展的眉眼多了几分绚烂的丽色。
徐迎儿挑了一支红珊瑚的, 顾知微又拿起一支玛瑙串成的海棠花,这上头还停着一只彩蝶,彩蝶的翅膀如展翅欲飞格外灵动。
这是所有珠花里头最精巧的一朵,她拿起来在徐迎儿的发间比了比,回头去看徐氏,笑道:“娘,您瞧,是不是很好看。”
徐氏有些看愣了神,含笑道:“好看,迎儿还是得穿得艳丽一些。”
“娘,您发现没,迎儿表姐和您长得真像……”
啪!
一声轻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孙嬷嬷手上的果盘滑落了下来,上头摆着白玉果子滚了一地。
“是奴婢不小心。”
孙嬷嬷赶忙俯下身来收拾,指尖一不小心被一块碎瓷片扎破,渗出了几滴鲜血。
她眼神游离,仿佛置身冰窟,一阵阵的发寒。
不能再等下去了,徐迎儿的模样在一天天的长开。
从前她畏缩,怯懦,掩去了眉眼间的娇美和丽色,但在镇国公府住久了,如今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从容大方。
再等下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她的心口狂跳,当年的一念之差偷走了孩子,谁想都过了十三年,也照样让她不得安生。
“孙嬷嬷,你的手伤了,快去包扎一下。”
孙嬷嬷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笑笑:“被扎了一下,没事的,奴婢很快就收拾好。”
孙嬷嬷捡起了几块大的瓷片,又叫来了小丫鬟过来打扫。
等再回来的时候,她又端来了一盘子白玉果子,两个女孩子都挑好珠花,徐氏给徐迎儿重新梳了个发式,琢磨着:“还是得把留海打薄些。”
孙嬷嬷端着果盘的手紧了紧,强装镇定地把果盘放在八仙桌上,笑着说道:“二夫人,下午时,舅太太让人带了信来,说龚家已经去下过定礼了。”
徐迎儿手心冰冷,心口像是被压着巨石一样。
她见过那个龚老爷,就在三个多月前。
当时龚家老夫人大寿,娘带着她一同去贺寿,她们带了重礼,想走走老夫人的路子给弟弟谋个好差事。
她坐在花园的时候,有个女子惊恐地从里头跑了出来,哭喊着向四周求救。
女子的身上都是血,脸上又青又肿,手臂不自然扭曲着,徐迎儿吓坏了,她见她的年岁和自己差不多大,忍不住过去给了她一方帕子,帮她擦去嘴边的血。
女子先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徐迎儿,然后用口型说了一个:快走。
不等徐迎儿走开,龚提督闯进了宾客如云的内院,亲自把女孩拖走了。挣扎间,女子的衣袖被拉了起来,徐迎儿看到她手臂上一道道的血痕,有新伤也有旧伤。
她一直一直在求救,但是没有人救她。
龚提督临走前还看了徐迎儿一眼,阴戾的目光让徐迎儿不寒而栗
后来,徐迎儿听周围一些妇人怜悯地说着,那个女子是龚老爷的续弦。
再后来,就听说,女子死了。娘一脸欢快地告诉自己,说龚提督瞧上了自己,龚老爷位高权重,能瞧上自己是自己的福气。为了弟弟的前程,她应该欢天喜地地嫁过去,好好服侍龚老爷。
可是,她不愿意!
徐迎儿还记得,她跟娘说了那天在龚府看到的事,她以为娘至少会重新考虑一下,结果,娘丝毫不在意。
娘说,她活着就是为了弟弟。
不然何必把她养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