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大钟再度响了起来,沉闷的钟声有如雷呜一般,声声轰呜,响彻天地。
一声又一声。
站在法坛前的无为子仿佛被什么牵动了心神,他口中念念有词,猛地睁开了双眼。
唯有无为子能够看到,天空中有一团浓郁的紫气向着镇国公府涌了过来,这团紫气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功德金光,一同涌向东北角上空的那个小小的漩涡中。
漩涡陡然变大,周遭的气流不住沸腾,仿佛要把这团紫气彻底吞没。
无为子用手指夹着符箓,举起手中的拂尘,银丝飘扬而起。
镇国公府里已经贴满了符箓,这些符箓在同一时间,无风而动,飞至了半空中。这一幕让镇国公府众人满目惊诧。
“是真神仙啊。”
太夫人喃喃自语,她家丫头倔归倔,倒还是挺厉害的,居然能让她拜到这样一位神仙师父。
太夫人完全听不懂他口中在念着什么,只见他衣袂翩翩,所有的符箓又同时无火自燃,一团豆大的火光骤然而起。
“发光了?”
太夫人揉了揉眼睛再看,对,没看错!符箓的周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银光,如云似烟。
“起。”
符箓缓缓落下,银光同时涌向东北角,融进了那团紫气中,一同被漩涡吸入。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注:净天地神咒)
紫气骤然暴涨,化为了一柄巨剑,将漩涡一斩为二。
轰。
明明没有声音,但镇国公府众人的耳边顿觉轰呜作响,隆隆声起,连大地都为之一震。
“二姐姐,三姐姐。你们快看,是彩霞!”
“好漂亮的彩霞。
顾知南惊喜出声,拉了拉两个姐姐的衣袖。
漩涡消失了。
未散尽的紫气有如七彩云霞笼罩在了镇国公府的上空。
顾白白的心中又敬又畏,他受伤后,脊椎每时每刻都会痛,尤其在府里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阴湿过重,往往会痛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死了。夭夭给他施过几次针,也仅仅只是让疼痛缓减,直到现在,一股暖意有若清风拂过他隐痛的脊背,舒服的就像是睡在烈阳底下。
“收!”
七彩云霞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微光,倾洒而下。
成了。
无为子面含微笑,拂尘的银丝飘然垂下。
咚咚咚!
青铜大钟足足敲了一百零八下,文武百官们一一敬完了香,看着紫极阁上空的霞光啧啧称奇。
在皇帝敬过香后,这道霞光就出现了,伴随着香烟,久久不散。
他们都曾听闻过,紫极阁立刚成的时候,霞光笼罩了整整三天,原本还以为只是市井野史呢,没想到竟是真的。
钟声止,仪式毕。
众人需要伴驾回宫,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才能各回各家。
“起驾!”
銮仪卫开道,再是禁军,所有人跟着銮驾而行。
“下雨了?”
有人轻声念道:“不对,好像是冰雹。”
一颗颗冰雹足有拇指大小,噼里啪啦的掉在众人的身上。
京城的方向阴云密布,有人忍不住回头看向紫极阁,依然霞光笼罩,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宋首辅眉心微动,惊愕地盯着天空,脸上的表情堪比白日惊雷那天,他亲眼看到闪电劈到戏香楼的屋檐上。
他下意识地去看顾知灼,她正抬手去接冰雹,对上宋首辅的目光时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我说对了吧。
一颗颗冰雹一开始只有手指头这么大,又越下越大,到銮驾回到宫中的时候,冰雹已经有如小儿的拳头大小,密如雨丝。
如今已是七月暑天,却突然下起了冰雹,这绝不寻常。
宋首辅从宫门出来后,就站到了午门的城墙上。远远看去,百姓们都纷纷避到了屋里或者站在屋檐下,整片阴云罩笼着京畿。
“八月,青州,地动。”
宋首辅喃喃自语。
顾知灼说若是七天后真有冰雹,就信她。
从那天起到现在,刚刚好,七天。
早上出门时,阳光灿烂,宋首辅本来还有些庆幸,没想到,真下了冰雹!
冰雹是真,那么,青州地动莫非也是真的。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宋首辅只会嗤之以鼻。
但是是顾知灼说的。
冰雹砸破油纸伞,掉在身上,在身后打伞长随赶忙劝道:“大人,顾大姑娘说了,您的身子还得养个三五载,别站着了。”
宋首辅收回目光,在长随的一脸庆幸中,下了午门。
他赶回文渊阁,立刻起草了一道折子。
既然知道青州极有可能会地动,宋首辅就做不到不管不问,折子上了后,他又召集内阁,说道:白日惊雷,暑天冰雹皆为不祥之兆,古书记载,天有异兆,必有大灾。”
“该如何防?!”
墨尚书道:“首辅,天有异兆……是否应当请皇上下诏罪己?”
有这想法的不止是墨尚书。
古往今来,若异兆不断,是为大不祥,君王是要下罪己诏的。
一连几日,折子就像雪花一样飞进御书房。
有弹劾大公主荒淫,皇帝纵女行凶的。
有弹劾皇帝奢靡,以致国库不丰的,
也有弹劾皇帝不遵先帝遗命,不立储君的……
更有几封折子声称,坊间有传言,是因为镇国公死有不平,一进紫极阁就找先帝申冤,先帝降下异象,是为了警告,要不然为什么镇国公刚进紫极阁就下了冰雹呢?紫极阁当时是有霞光笼罩的,连镇国公府当天也出现了七彩霞云。
皇帝被这一股脑儿的弹劾折子弄得头昏脑涨。
他看一道扔一道,在御书房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又晕了过去。
御书房里乱作一团。
不过这次,皇帝没有多久就醒了,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灰蒙蒙的。他揉了揉眉心,虚弱地问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不点灯?”
李得顺惊住了,好不容易终于找回了声音,连忙道:“皇上,奴婢在。”
他克制着微颤的语调,看向外头明亮的天色。
现在刚刚正午!
“快去点灯!”
李得顺怔在了原地,额头的冷汗不住地往下落,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皇帝现在压根没有天黑。他赶紧示意一个小太监去把太医叫进来,又小心翼翼道:“皇上,您看得到奴婢吗?”
皇帝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眼前的人影慢慢清晰了起来,周围的光亮得刺眼,仿佛刚刚的眼盲只是还未从梦中清醒的错觉。
但是,这不是错觉。
皇帝能够感觉到,他的视力一天天的越来越差。
三个太医进来先后摸了脉,围在一起商量,几个皇子殷勤地在一旁侍疾。
谢璟匆匆赶到了,皇子中数他到得最晚。
“父皇。”
谢璟一脸泥水,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对上皇帝不冷不热的面庞,他连忙道:“父皇,儿臣去了太清观,儿臣听闻太清观中来了一位老神仙,特意去求了这道平安符回来。”
谢璟双手把一个红色的福袋奉了上去。
皇帝面上的不满消失了,无奈地说道:“你啊……”
谢璟俯在他榻上,哽咽道:“是儿臣无用,不能为您分忧。”
“快起来。”
皇帝往背后的迎枕靠了靠,摩挲着这个福袋,指尖能够清晰的摸到里头有一张折叠起来符,脸色又柔了几分。
谢璟盯着他的动作,心弦也高高挑起。
珂儿在镇国公府多住一天,他就不放心,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顾知灼会和珂儿水火难容,若说是因为自己移情,她都已经报复回来了,何必耿耿于怀。
但不管什么原因,谢璟都不愿意再去细究。
他今天是去过太清观,清平真人和那位传闻中的老神仙都不在,只有观主在。这道平安符是他向观主求来的,而这装着平安符的福袋也是他特意挑的,一面是一个大大的“福”字,另一面则“天命”二字。
谢璟没有起身,他就跪在榻前,与皇帝离得很近。他控制着胡乱跳动的心脏,说道:“父皇,不如请清平真人来,来卜算一卦。”
皇帝若有所思地拍拍他的手背,不置可否。
大皇子有些吃味,但也没办法,父皇打小就宠爱谢璟,他们几个兄长全都要避其锋芒。
日后这把位子十有八九要落在他的身上,大皇子在他面前,一直秉承着自己是“亲亲长兄”的作派,可没想到,他会来求自己帮忙。
大皇子定了定神,厉声道:“三皇弟,江山国运岂能由一个道人说了算。”
“清平真人不是一般的道人。”谢璟回首看他,目光沉沉,“真人道法高深,是得道高人,三清降世。父皇也是知道的。”
谢璟感激不尽,心里想着晚些送大皇兄一份厚礼。他故作愤愤,引导着他说道:“皇兄何必因为清平真人是弟弟请来的,就介怀于心。”
大皇子连连冷哼:“三弟对清平真是信任有加啊。呵,也不知是因为他真是位得道高人,还是因为他说你那位心上人是天命福女。”
“皇兄慎言!”说,继续说啊。三皇子压住快要扬起的嘴角,用眼神疯狂地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