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他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急得口唇青白,这样子让谢丹灵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她宽慰道:“也许只是走开了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的。”
“算了,你赶紧去找找吧。”
小二感激连连,白着脸就朝外跑,门都没来得关上。
他走得太急了,脚下一滑踩了一个空,从楼梯滚了下去,直接从二楼摔到了一楼。
谢丹灵惊住了。
“他妹妹多大年纪啊?”她问那个大胡子。
“八岁。”
谢丹灵:“八岁还怕走丢吗?”
谢丹灵作为一个深宫娇养的小公主,不知民间疾苦,她心想:现在百姓们的孩子都养的这般细致了吗?
顾知灼也接口问道:“不会是有拍花子吧?”
孩子到七岁就算是养成了,哪怕是他们这样勋贵府邸,八岁的孩子也会放心的撒手放出去。
大胡子硬闯了雅座,本来还怕里头的客人怪罪,见她们还算和气,他稍松了一口气,粗声粗气地解释道:“咱们巷子那儿,这三日连丢了三个孩子了,全是长得好看的女娃娃。要是拍花子的拐去,卖去那种脏地方就完了。”
“报官没?”
“报了,报了。”大胡子哀声叹气,“有孩子的人家,今儿都把孩子拘在屋里不让出门,没想到又丢了一个。”
“扰了客官吃饭,是小的错,您二位别跟掌柜告状了。”
大胡子连连作揖。
这世道找份活太不容易,自己力气大还能干干苦力,孙添寿有个赌鬼爹还得养妹妹。要是没了这活,日子就难过了。
“不告状。”谢丹灵爽快地答应了。
大胡子又感激了几句,这才出去。
顾知灼向晴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过去看看,能帮的话,帮他们一起找找。
“若是需要人手,你去府里调几个护卫。”
大姑娘的心肠真好。晴眉暗道。她是被亲爹卖了的,在牙婆那儿,和她一块的也有被拍花子拍来的富贵人家的小姑娘,小姑娘怕得跟受惊的鸟儿似的。
晴眉被乌伤买走了,带到了东厂,再没见过那个小姑娘。
她唏嘘了一下,躬身应诺,跟着出去了。
作为乐伎,主人家没有喊停,无论席间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停。
琵琶声声,如滚珠落玉盘,归娘子已经唱到敌军破城而入,新婚燕尔的两人执手逃亡,前方是生活,身后是追兵。
谢丹灵听得紧张极了,连松子都顾不上剥。
归娘子的琵琶声伴随着她的时而悠扬,时而高亢的的声线,故事仿若一张画卷在她们面前呈现。
有别的小二轻手轻脚地过来上菜,还有冰镇的果子露。
一曲在似风似水的叹息中而止,女子死在了敌军的刀下,夫君为了报仇,入伍从军,他守在了他们俩相识相知相爱的城池,直到白发苍苍。
谢丹灵低低抽泣,眼眶湿润润的。
“真好听。”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比那本状元郎的故事好听。”
归娘子抱着琵琶欠了欠身,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垂眸,也带着万般风情。
谢丹灵意犹未尽道:“再唱一首。”
她示意阿妩给归娘子一杯水:“休息一会儿再唱也没事。反正,你不许去晋王那里。”她嘟着嘴,哪怕是在说强硬的话,也丝毫没有蛮横感。
顾知灼笑吟吟地喝着果子露,这大暑天的,冰冰凉凉的果子露最过瘾了。
“归娘子,你要是为难的话,去也无妨。”
谢丹灵扭头看她,仿佛在问:为什么。
晋王知道是她们留人,还敢来找麻烦?
顾知灼略略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不敢找她们麻烦,以后说不准也会去找归娘子的麻烦。
好吧。谢丹灵耷拉着头,有些郁闷。
“是姑娘先点的奴家。”归娘子拨弄着琵琶弦说道,“奴家自然得在这儿唱。”
好好好。谢丹灵眼睛一亮,抚掌道:“那再唱一首。我想想……”
她的手指在唇上轻点,苦思冥想。
“让归娘子自己唱吧。”顾知灼故意夸张地叹气,“你挑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
谢丹灵笑嘻嘻的,吃了她亲手剥的龙眼,小手一挥:“你唱吧。”
归娘子含笑应诺,又是一个故事伴随着曲声,娓娓道来。
听得正兴起时,外头的惊喊声陡然响起。
“找着了,找着了!”
“快。李来福,你快去搭把手。”
紧跟着的是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和乱七八糟的声响,几乎压住了曲声。
这条大街有些吵闹,用膳什么的,热热闹闹当然好,可听琴听曲,顾知灼更喜欢清静些的环境。
叫喊声,哭闹声,奔跑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作一团,吵得连归娘子的唱声都快听不清了,阿妩走过去关窗,突然一声带着哭腔的高喊:“你别吓哥啊。妹妹,妹妹!”
“我们去找大夫!”
“你别死,添喜。 ”
“公……姑娘。”阿妩艰难地改着称呼,唤道,“是刚刚那个小二,他手上抱了一个孩子,孩子好像快要死了。 ”
顾知灼蓦地起身,快步到了窗口。
果然是方才那个叫作孙添寿的小二,抱了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他还是那身短打,但搭在肩上汗巾已经不见了。
他自个儿也只有十来岁,抱得跑了好久,几乎失了力,又哭得脚下一软,摔了下来。
小女童也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谢丹灵也过来看:“咦,她的脖子上好像在流血,是受伤了吗。”
啪。
琵琶的弦突然断了,崩开的琴弦从归娘子的指上划过。
琴音和唱曲声同时停下。
顾知灼回首道:“先休息一会儿。”
“是。”归娘子长睫轻颤,若无其事道,“奴家换根新弦。”
“我下去看看。丹灵表姐你别乱走。 ”
顾知灼说完就走。
街上已经有不少人,有人跑去一条街外的医馆叫大夫,还有人搭把着手,去扶孙添寿,大胡子又把小女童抱了起来。
“大姑娘。”
见她下来,晴眉立刻迎过来说道:“是奴婢在他家附近一间破败的道观里找到的,找着的时候,脖子上有一个小洞,一直在流血,人已经快没气了。奴婢想着您在这儿,就让他们过来。”
顾知灼颔首。
晴眉为她挤开人群,顾知灼上前道:“把人放下,我来看看。”
有人诧异地问道:“姑娘您是大夫?”
“算是吧。”顾知灼没时间去解释太多,“这条街上没有医馆,大夫过来至少得一炷香,她撑不到。快点。”
孙添寿被这句“撑不到”吓得打了个哆嗦,大胡子也赶紧把人放到了地上。
女童面孔煞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顾知灼解开绑在她脖子上的染血汗巾,跟晴眉说的一样,她的脖子上有一个圆形的洞,大小如筷子一样,一直在往外渗血,把汗巾染红了一大半,连顾知灼的手上也沾上了不少。
“我先止血。”
顾知灼取出银针,接连施针。
从小洞里流出来的鲜血,肉眼可见的变少了,没一会儿,血止住了。
孙添寿原本忐忑的心,见状放松了下来,身体似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软了下来。
周围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神了。”
“血止住了。”
“这位姑娘是活神仙吧。”
“……”
唯有晴眉注意到,顾知灼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好转,英眉反而拧得更紧。
“晴眉。”
顾知灼的手抓着她的脉,心念一动,问道:“你找着她的时候,周围有血吗。”
这小女童的身上冰冷极了,皮肤几乎没有温度。
但她还有气在,就是说,是对方是特意在她活着,给她放血。
“没有。”晴眉肯定道,“只有她脖子这里有血,但也不是太多。”
“姑娘。”孙添寿爬了过去,忐忑地问道,“我妹妹她没事了吧。”
“失血太多了。”
顾知灼实话实说,“就算现在止住了,怕也难活。”
孙添寿乍喜乍惊,差点撅了过去,提着一口气说道:“我有血,把我的血给她。”
“求求您了,姑娘,求您救救她。”
他跪在地上,砰砰砰地拼命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