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 第23章

作者:宁寗 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先婚后爱 穿越重生

  明明是夫妻,她竟与他如此生分吗……

  李长晔静静站了许久。

  他也知他这些年忙于政事,与裴氏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疏远些也是有的,想来裴氏是因此心有怨怪。

  伤心之下才在河畔说出那样一番话。

  但生分并不要紧,李长晔觉着,他确实该在平日多昀出工夫陪陪他那太子妃了。

  只幸得无论如何,裴氏心底还是有他的。

  不然也不会因旁的可能入东宫的女子而吃味,亦不会花心思给他绣香囊,还有……

  常禄紧跟在侧,始终留心观察着主子的神色,今日的太子打琳琅殿出来,便一直神色凝重,时不时蹙紧眉头,也不知在思忖什么,走着走着,竟是突然停了下来,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站了片刻,常禄眼见太子抬手,大掌在腰间的香囊上触了触,这才似服了一剂定心丸般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他折首朝他看来,正色道。

  “常禄,替孤去办件事。”

  东宫,琳琅殿。

  裴芸斜倚在小榻上,一双纤细净白的柔荑小心拨弄着那插在素色经瓶中的朱砂梅,唇间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

  这是大前日谨儿去元宵灯会时,特意为她买的,裴芸一回来,便让书砚好生养起来,还能多看些时日。

  毕竟,这可是她的谨儿第一次送她礼物。

  前世她临死前,谨儿已然不会与她交心,甚至同她说话,都是一副恭谨疏离的模样,清冷寡言,和他那父亲越来越像。

  他原也没有那么沉默,真正淡下性子,是在他唯一的弟弟死后。

  谌儿夭折前,最是喜欢他的兄长,他总爱跟在谨儿屁股后头奶声奶气地撒娇,举起小手要哥哥抱。

  裴芸愈发觉得愧疚了。

  是她的错,才让前世的谨儿变得那么孤独。

  她看向躺在一旁,抓着布老虎兀自玩着的谌儿,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低声在他耳畔嘟囔,“我们谌儿这一回定要好生长大,一直一直陪着兄长。”

  李谨进来时,正好瞧见裴芸抱着李谌,眼眶通红的模样,他登时慌了,一时忘了什么仪态规矩,小跑上前,“母妃,您怎么了?”

  裴芸忙侧首用指腹拭了眼角欲坠未坠的泪,笑着随口扯道:“没什么,只是好似听见谌儿唤我母亲,一时高兴……”

  这般小就会唤人了吗?

  李谨拉起弟弟李谌肉嘟嘟的小手,闻言也张嘴一字字教他,“谌儿,唤哥哥,哥,哥……”

  李谌哪懂这些,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李谨张得老大的嘴,或觉有趣,眯眼笑起来,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咿呀”声响。

  见李谨有些失望地扁起嘴,裴芸忍不住笑起来,视线落在他后头的小顺子身上,小顺子手上抱着一幅画卷,“这是带了什么来?”

  李谨这才想起正事。

  “母妃,下月中旬,便是皇祖父的寿辰,孩儿描了一幅南山颂寿图,想赠予皇祖父。”

  说罢,他示意小顺子将画展开,予裴芸瞧。

  裴芸倾身去看,作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样子,可实则早在前世她便看过这幅画了。

  然那时,她不过草草瞥了一眼,就冷沉着脸,让谨儿将画收起来,道他画技如此拙劣,将这般东西献给他皇祖父,只会贻笑大方。

  裴芸还记得,在她说出这番残忍的话后,谨儿的神色是如何从满怀期待转为落寞难过的。

  她分明是他的母亲,上辈子却也是伤他最深之人。

  “谨儿的画工是愈发好了,母妃瞧着不错,想来你皇祖父定也会喜欢的。”

  听得这话,李谨登时笑逐颜开,“母妃说的可是真的,不过这还只是孩儿的习作,毕竟还有那么多日,孩儿想多画几幅,精益求精,从里头挑出最好的。”

  其实,他没有告诉母妃,他还在这画里藏了旁的小心思,他想暂且瞒着,待皇祖父寿宴那日,再让母妃瞧瞧。

  李谨只坐了一小会儿工夫,便因着急于作画,匆匆离去。

  他脚步飞快,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这一幕若是落在前世的裴芸眼中,定要被她斥一个没有正形,然此刻裴芸却是看着谨儿离去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

  既是孩子,自是该有孩子天真烂漫的样子。

  不过很快,似是想起什么,裴芸笑意微敛。

  若非谨儿提起,她险些忘了,再不久就是她那皇帝公爹的千秋日。

  他那皇帝公爹是个有趣的,或因着登基前是个武将,向来酷爱骑射,每逢千秋节,他不选择在宫中大摆筵席,令普天同庆,而是带着一众皇子妃嫔及文武大臣等前往京郊的皇家围场进行春狩。

  年年如此。

  可裴芸却记得,这一年的千秋日却并不太平。

  尤是最后一日,在行宫举办寿宴时,生了一桩令她心惊胆战了许久的事。

  原那不过是寻常的献礼,可谁曾想,太子献上的玉璧在开匣的一刻却被发现已然四分五裂。

  且不说是有心还是意外,但不可否认的是,此事切切实实犯了她那皇帝公爹的禁忌。

  毕竟在场不少人知晓,二十多年前,他那皇帝公爹以“清君侧”的名义率兵攻入京城,一路杀至皇宫时,那暴君元成帝已然自刎,死时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碎玉。

  寓意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分明暴虐成性,荒淫无度,为政三年使百姓苦不堪言,可最后还是要用这般方式以显“气节”,讽刺她那皇帝公爹谋权篡位的大逆不道。

  从此,那亦成了扎在庆贞帝心头的一根刺。

  虽得太子机敏,从容不迫,以碎玉挡灾一说,言此玉辟灾除患后,大昭将自此风调雨顺,天平地安。

  但那夜庆贞帝的面色看起来始终很不好。

  裴芸亦惴惴不安,因得那玉璧就是她准备的,前一夜才命书墨交予太子,交出去前,她并未仔细查看过,因而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她的失误才让玉璧碎裂,触怒庆贞帝。

  她不敢问,甚至不敢开口,因得太子的神情同样很凝重,翌日回东宫后,裴芸才听说太子命常禄处置甚至杖毙了好几个宫人,怕就是因着玉碎之事。

  裴芸不懂那些波云诡谲的朝堂争斗,但通过此事,也隐隐感觉到,或有人不满太子,欲暗中加害于他。

  而那人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那之后庆贞帝冷待了东宫很长一段时日,直到这一年夏,太子历经两月,解决了南边大旱一事,加之她兄长裴栩安重创骋族,逼其不得不上书割地求和,庆贞帝龙颜大悦,玉璧之事才算彻底揭了过去。

  而今重来一回,裴芸要做的便是防范于未然。

  她站起身,让乳娘将谌儿抱回侧殿,旋即看向书砚书墨,“陛下千秋日在即,东宫自也少不得要备上一份寿礼,你们随我去库房瞧瞧。”

  两人乖巧应是,书墨为裴芸披上御寒的狐裘,才步下丹墀,就见盛喜带着七八个小内侍迎面而来。

  他对着裴芸恭敬地一施礼,“娘娘,殿下瞧您这院子实在空旷了些,便命奴才前来,种些时令的花儿。”

  裴芸只道这太子倒是好雅兴,匆匆瞥了眼那些内侍扛着的花木,因着着急去库房,就只留下句“都交托给盛喜公公了”,便提步出了琳琅殿。

  库房平素虽是交给盛喜在打理,但凡有添补,盛喜都会同她禀报,故而对库房物件,裴芸都有些印象,尤其是那些顶顶贵重的,裴芸不需单子都一清二楚。

  抵达库房后,她命书砚取了纸笔,边翻看挑选边令她记录下来。

  待回到琳琅殿,已是暮色四合。

  裴芸伏在书案前,在书砚记录的纸上勾勾划划,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露出满意的笑,提笔另另抄写了一份。

  方忖着寻个时间去见太子,却听一声通传,是太子来了。

  可是正好。

  裴芸当即起身去迎。

  见着裴芸面上的盈盈笑意,李长晔有一瞬间的失神,薄唇微张,顿了顿,淡声吐出一句:“孤……来看谌儿。”

  裴芸并不意外,想着他元宵那夜没看着,这过了几日,特意来看,也是理所当然,她笑道:“殿下来得巧,谌儿今日晌觉睡得迟,这会子才醒呢。”

  说罢,她冲书墨使了个眼色,书墨会意退出去,没一会儿,孙乳娘便抱着李谌入了殿。

  教太子抱了几回,谌儿而今已然不排斥这个父亲了,坐在太子怀里,不哭不闹。

  裴芸便顺势道:“殿下,父皇千秋日在即,东宫也应备上一份寿礼,臣妾拟了单子,殿下瞧瞧哪样比较合适?”

  原这帝王寿宴,臣子献礼,远不会这般寒酸,只奉上一件,庆贞帝前的几任大昭皇帝,寿礼单子长得恐都能从皇宫这一头拉到另一头。

  那些朝臣为趁此机会向帝王献宝,以谋青云路,一步登天,费尽心机,欺压百姓,使得民不聊生。

  她那公爹庆贞帝登基后,听取了她婆母先孝仁皇后的提议,为绝奢靡之风,定下了千秋日只进献一物的规矩。

  虽得庆贞帝和先皇后感情不和,但裴芸不得不承认,她那过世的婆母是个不折不扣的贤后,悲天悯人,心怀万民。

  相对于妻子,她与庆贞帝倒更适合做君臣。

  李长晔一手揽着谌儿,以防他摔下去,一手接过裴芸递来的纸张。

  他细细看罢,抬眸问道:“太子妃觉得哪个好?”

  裴芸含笑倾身过去,隔着榻桌,用手在上头指了指,“这幅《八仙庆寿蟠桃图》,臣妾倒是觉得不错,此是丹青圣手虞先生的遗作,先生留存在世的画作寥寥无几,这幅画历经百年还能保存得这般完整,实是不易,且以意头而言也是极适合作为寿礼的……”

  李长晔原专心致志地听着,直到视线由纸面缓缓移到裴芸那双青葱般白皙细嫩的柔荑上。

  那夜,便是这双纤长的柔荑在最难耐的时刻缠上他的脖颈,攀上他的背脊,猫儿似的不住地挠他。

  李长晔从未像那晚一样感受过裴芸如此柔软的身子,竟是令他一度难以自控。

  裴芸说罢,抬眉看去,却见太子定定看着自己,眸色浓沉且灼热,她朱唇微抿,低低唤了声“殿下”,“您觉得此画如何?”

  李长晔颔首,“甚好,就选此画吧。”

  裴芸长长舒了口气,为了寻一件除玉璧外能令太子满意的寿礼,她可琢磨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这画最为合适。

  贵重却不奢靡。

  很是适合东宫,也恰合太子的性子。

  毕竟他献礼,并无借此阿谀谄媚的打算。

  李长晔看着裴芸收起手中的纸张,目光旋即落在那插于经瓶中的朱砂梅上。

  打适才一进殿,他便发觉裴氏是笑着迎他的,并非从前那般端庄的笑,而是连她那双潋滟的杏眸都揉着笑意。

  看来他特意命人寻来的腊梅她当还算中意。

  可即便心中有了答案,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他沉默片刻,似是随意般开口。

  “今日,孤命人送来那花,太子妃可还喜欢?”

  裴芸怔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似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只匆匆一瞥,她记得好像是几株黄花。

  “多谢殿下,臣妾很喜欢。”她笑着应付道,“那迎春开得烂漫,着实衬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