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 第7章

作者:宁寗 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先婚后爱 穿越重生

  她曾经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许久,周氏才哽咽着嘱咐了一句:“记得保重身子,莫太过劳累。”

  裴芸侧身抹了眼泪,颔首哑声答应:“女儿记住了……”

  回宫的路上,裴芸半倚在车壁上,久违地感受到来自娘亲的关怀,心口若照入春光,一片暖融静静流淌。

  然只片刻,她忽而想起一事来,掀帘朝外头看了一眼,蓦然叫停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皇宫耕拙轩。

  李谨方自里厢出来,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冻得他倒吸一口气,忙将脑袋往灰兔毛围脖里缩了缩。

  小顺子接过李谨手上装有书册笔具的布袋,抬头瞧了瞧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不过一会儿工夫却已是乌云密布。

  冷成这般,看样子,或是要下雪了。

  小顺子见自家主子出了耕拙轩,埋着脑袋脚步明显不是往东宫去,正欲劝些什么,余光无意瞥见另一侧,登时提声激动道:“长孙殿下,您瞧那儿。”

  李谨顺势转头看去,却是面露错愕,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快步迎上去。

  “母妃。”

  看着立在冗长宫道尽头,冲自己温柔而笑的女子,李谨心下疑惑,不明白母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照常恭敬地施了一礼,旋即想到什么,忙道:“先生今日考校功课,儿子答得尚可,先生便奖励让儿子提前下了学,儿子正准备去藏书阁寻几本圣贤书览阅。”

  裴芸晓得这是他怕自己误会他逃学,特意解释给她听,她看着李谨冻红的鼻头,柔声道:“藏书阁便不必去了,母妃今儿去了你外祖母家,回来路上买了些菱粉糕,你便同母妃一道回琳琅宫尝尝吧。”

  李谨像是懵了一下,没想到裴芸会说这话,片刻后才讷讷点头,道了声“是”。

  母子二人便并肩往东宫方向而去。

  雪花是在不知不觉间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在一片广袤的天地中寂静无声。

  如同这对在雪中一路无言缓步而行的母子。

  而率先打破这份安静的是裴芸,她蓦然唤了一声。

  “谨儿。”

  李谨登时提起精神,侧首看去,却望进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里,轻柔婉转的嗓音徐徐在他耳畔响起。

  “母妃往日对你寄予厚望,未免严苛了些,你莫怪母妃……”

  李谨连忙摇头,“儿子明白的,母妃都是为了儿子好,儿子怎会怪母妃呢。”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裴芸苦笑了一下,“母妃想过了,从前盼你成才,用的法子太过急功近利,往后母妃会慢慢改,可好?”

  李谨哪里见过他母妃如此低声下气地同他说话,一时颇有些不自在,他斟酌着,甚至不知该怎么回答才算妥当。

  看着他皱着小眉头,一副苦恼的模样,裴芸不再为难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而笑道:“我记得那家的菱粉糕你幼时爱吃,一会儿你多吃些,待再过两年,你弟弟大了,指不定是要同你抢的。”

  听得这话,李谨怔了怔,分明如此家常的玩笑,却似乎让迎面的凛冽寒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听出来,那菱粉糕是为他买的,他母妃还记得他的口味喜好,来到耕拙轩附近也并非巧合,应是特意在那儿等他下学。

  李谨说不出心下感受,只晓得他是高兴的,便扬笑,重重点了点头,“好,谨儿定多吃些。”

  裴芸看着他眼中跃动的欢喜,令他整个人终是有了几分与年龄相符的稚气,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

  正如她恳求着母亲的爱,将心比心,她的孩子,又何尝不渴望得到这份温柔。

  只她明白得太迟了。

  抵达琳琅殿,李谨显然已不似先头那般拘谨,他吃着菱粉糕,看着身侧逗着弟弟的母妃,绞尽脑汁想着该与母妃说些什么除学业之外的话题。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试着开口问道:“母妃,弟弟百晬宴前,父王可会回来?”

  被骤然问及此事,裴芸摇着拨浪鼓的手停滞了一瞬。

  想起前世百晬宴,那可是热闹,她于宴上再三被激,加之本就心情郁郁,险些没稳住情绪。

  也不知这回,多了裴芊这桩子事儿,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裴芸暗暗哂笑了一下。

  倒是让她有些期待了……

第7章

  及至腊月中旬,屋外银装素裹,千里冰封,琉璃瓦上厚厚积雪覆盖,路面结冰湿滑,风寒刺骨,根本踏不出门去。

  裴芸本就畏寒,加之先头生产大出血,身体底子虚得紧,这个冬日若不捧着手炉,一双柔荑定是冰凉的。

  书砚便变着法子让御膳房上些益气补血的羹汤菜肴,几个月来教那些个羊肉枸杞汤,坛焖鹿肉滋补着,再加上心情愉悦,倒让裴芸的气色养得越发红润起来,甚至一头乌发也光泽黑亮许多。

  裴芸算是明白,前世她之所以未老先衰,多半是因着她庸人自扰,而今抛却那些执念,日子不也宁静舒坦得紧。

  她坐在暖榻上,看着已满三个月的谌儿平躺在上头,挥舞着肉嘟嘟的手脚,一侧小屁股一抬一抬,锲而不舍地尝试着翻身。

  裴芸笑着在一旁鼓舞。

  谌儿在失败好几次后,突然吧嗒一下翻了过去,趴在那厢昂起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懵地看向自家娘亲,裴芸赶忙拍着手道:“谌儿真厉害。”

  李谌像是能听懂这番夸奖的话一般,登时咧开小嘴笑弯了眉眼,淌着口涎,发出意味不明的咿呀声。

  书墨进来时,瞧见的正是这副母子和乐的场景,不由勾唇,发自内心地欢喜。这两个多月来,她家娘娘的变化阖宫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是对两个皇孙,还是对他们这些下人,娘娘面上少了几分冷厉,变得温和了许多,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夜间她和书砚在屋内说话,提及此事,也甚是感慨,两人都叹好似又看见未出阁前的姑娘了。

  她看了片刻,方才上前禀道:“娘娘,各家的请柬,奴婢都已派人送去了。”

  裴芸将李谌抱到膝上,闻言淡淡“嗯”了一声,道了句“辛苦你了”,便不再多言。虽得如今还未有回复,但她清楚几日后谌儿百晬哪些人会来赴宴。

  几位后宫的娘娘、王妃和皇子公主皆是会来的,但她那皇帝公爹应和前世一样不会出席。

  前两位皇孙满月及百晬他都未到场,只命身边的太监总管方徙来送了赏赐,谌儿也不会例外,她那公爹向来爱在这种没用的小事上一碗水端平。

  至于宫外那些收了请柬的皇亲国戚、门阀世家,大多不敢拂了东宫的面子。

  见裴芸神色泰然,书墨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了。

  喜的是,或是有过一次举办百晬宴的经验,不同于上回大皇孙百晬时的手忙脚乱,还需先皇后遣人帮衬于她家娘娘,这回她家娘娘将一切分派下去,方方面面可谓条理清晰,分工明确,从头到尾不可不谓顺利,熟练得令人诧异。

  然她家娘娘却未免太镇定了些,离小皇孙百晬不足九日,仍迟迟没收到太子殿下回来的消息,她和书砚私下里心急如焚,可她家娘娘怎就能做到这般不动如山呢。

  迟疑半晌,书墨终是忍不住启唇,似是随口般道:“小皇孙百晬,殿下也该回来了吧……”

  裴芸哪里看不出书墨心思,这话先头谨儿也问了她,她心里有数,但当时还是模棱两可地答了句“按理应会回来吧”。

  故而此刻,她也只不咸不淡道:“兴许吧。”

  书墨着急地攥了攥手,晓得问她家娘娘也无济于事,只能在心下安慰自己,太子殿下定会回来,毕竟百晬过后没几日,便是年节。

  再怎么说,太子殿下也断没有不回来过年的道理。

  若殿下真不回来,届时那么多宾客,娘娘一人该有多难堪。

  但,书墨担忧的,还不仅仅是此事。

  她偷着抬眸仔细观察着裴芸的神色,可实在瞧不出个所以然。

  然忐忑间,余光瞥见搁在角落绣筐中颜色各异的几块碎料,书墨骤然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毕竟连香囊都预备给太子殿下做了,想来她家娘娘的气应当已经消了吧。

  此时,千里之外。

  煜州覃县一府衙后宅。

  常禄收拾起自家主子换下的一身湿漉漉的衣袍鞋袜,见上头粘上的大片泥浆几乎让衣裳辨不出本来颜色,不禁心疼道:“殿下,这堤坝落成,下头官员乃是检查过数遍的,定不会有何问题,您又何需冒着大雪,再亲自下去从头到尾查看一遍呢。”

  李长晔用巾帕擦手净面,闻言眼也不抬,只平静道:“父皇派孤来督工,绝不仅是躲在屋内听取汇报,发号施令,事关百姓民生,怎可有失。”

  常禄在心下低叹一口气,知自家主子性子向来严谨,尤是面对政事,更是容不得一丝马虎。不然也不会几个月来每日风雪无阻,即便戴着蓑衣蓑笠也要亲去现场监工,就这般坚持着,直到堤坝落成的最后一刻。

  太子勤恳,逼得裕王殿下和那一众官员,只得每日跟着一道,即便冻得心下叫苦不迭也只能默默忍下。

  虽他家殿下作为储君恪尽职守,实是百姓之幸,可常禄也忧他只心怀国事,而忽略了家事,想了想,便顺势提醒道:“如今堤坝已成,想来殿下也该回京同陛下交差,不然只怕是赶不上小皇孙的百晬宴了。”

  听得此言,李长晔绞帕的动作微滞,剑眉蹙起。

  见得自家主子这般反应,常禄便知他果真是给忘了,常禄倒是始终记得,可见他家殿下整日忙忙碌碌,也不好开口提醒,想着左右堤坝也快落成,应是没什么大碍。

  只他没想到,这个快,比他想象的慢太多了,但幸得覃县离京师算不得太远,明日快马赶回去当还来得及。

  李长晔放下手中巾帕,看向常禄,“先头,孤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可都备好了?”

  常禄应道:“奴才早都按殿下吩咐的备下了,尽数是覃县当地最好的织锦。”

  他顿了顿,又飞快瞥了李长晔一眼,“可奴才眼拙,留给太子妃娘娘的也不知娘娘会否中意,殿下可要过眼,为娘娘亲自挑选?”

  李长晔本没这般打算,然听得此言,不禁想起几月前离京时,裴氏同他说的那番话。

  她似乎气恼,他并非亲自,而是让常禄替他去准备礼物。

  可李长晔不明白她为何会气,也不觉有甚问题,他自认不懂女子喜好,挑选的或很难为她所喜,既得如此,不如交给更有经验的常禄去办。

  但,若她更愿意他亲自挑选,那也无妨。

  便淡淡道:“拿上来吧。”

  常禄知他家殿下这是明白了自己意思,笑着应了声“是”。

  很快,就有两个侍从抬着木箱入内,将其中织锦一一取出排开,供太子挑选。

  李长晔来回扫了几眼,思忖半晌,抬手点了其中两匹雀蓝,一匹月白和一匹天青的料子。

  在他的记忆里,他那太子妃似总着一身青蓝,想来是欢喜这般颜色的,那这几匹应能合她心意。

  “殿下好眼光。”常禄笑着奉承,“奴才去购置织锦时,遇着裕王殿下,殿下也看上了这几匹,尤是这匹天青的料子,说是想用此给裕王妃做衣,幸亏奴才已然快一步付了钱款,不然只怕教裕王殿下买去了。”

  李长晔闻言薄唇微抿,许久,才盯着常禄缓缓道:“裕王是亲自去铺中给裕王妃买的?”

  常禄沉默了一瞬,一时也琢磨不出自家主子问这话的用意,但思及先头太子妃与太子闹了不快,眼眸暗暗一转,笑答:“是啊,奴才猜想,当是裕王离京多月,心下对裕王妃歉疚,才想买了这织锦回去让裕王妃做衣,待改日王妃穿着在宴上提上一嘴,众人便都知裕王宠爱王妃,王妃面上有光,心下自然也就高兴了……”

  李长晔眉梢微挑,似是不曾想到过这一层。

  他不禁思及裴氏。

  她欲让他亲自挑选礼物,莫非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她分明不是那般爱出风头之人,总不能是想借此向旁人证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