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苒苒齐芳草,不如取这个苒字。”
李长晔思索片刻,苒为草木茂盛之意,寄寓着孩子能茁壮成长的期许,“好,便叫李苒。”
“李苒,苒姐儿。”李谨眼也不眨地盯着李苒看,“我是大哥,大哥往后定会好生保护你的。”
“还有二哥,保护……”李谌蓦然插进来一句。
“好。”裴芸宠溺地摸了摸谌儿的脑袋,“你们往后都要保护好妹妹。”
一家人其乐融融间,裴芸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渐渐失了笑。
李长晔知她的心思,他以天晚了,早些睡下为由,让两个孩子回去了,苒姐儿也被乳娘抱去喂奶。
“白日你与孤说起那事后,孤便派杜珩舟以孤的名义,以毒杀夫君未遂的罪名抓了赵氏入大理寺狱。”
裴芸便知道,太子做事妥帖,而今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们奈何柳家不得,要保护赵氏安全,将她下狱离开柳家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另,裴芸忽而还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殿下,臣妾那梦中,也出现过赵氏,她亦赠了臣妾一个荷包,不过臣妾并未发现里头玄机。但臣妾落水前几日,琳琅殿曾有婢子因手脚不干净被处置,当时她在殿内摸索,被书墨发现,而今想来,她寻的会不会是……”
李长晔的脸登时阴沉下来,关于她梦中曲桥断裂一事,他始终耿耿于怀,毕竟那事关她的性命,但听她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此事与柳家有关。
他薄唇紧抿,少顷,问道:“赵氏之事,你想如何处置?”
裴芸知太子明白了她话中之意,但他并不打算让她插手调查柳家,应那可能涉及朝堂纠葛,非她力能所及,不过,赵氏之事,她不一定管不了。
“臣妾明日想见见赵氏,可否?”
李长晔颔首,“好。”
翌日裴芸晨起后,琳琅殿的来客便络绎不绝,先是李姝棠扶着太后前来,太后抱着苒姐儿爱不释手。
裴芸从前还以为,太后说男孩女孩都不打紧,只是说说罢了,而今看来竟是真的喜欢。
太后走后,高贵妃诚王妃婆媳也来了,之后便是乌兰公主,她母亲周氏、嫂嫂及妹妹来得倒是迟些,旁人都忙着抱孩子,但周氏却是一个劲儿拉着她问她可还有不适,身子恢复得如何,这世上最心疼女儿的总是母亲。
她们在殿内用了午膳便走,想着她而今在坐月子,正是需要休憩的时候,不好打扰她午歇。
纵然周氏不说,裴芸恐也会以此借口送她们出去,周氏一行离开后,不多时,一人着宫人服侍被盛喜悄然送了进来,一入内,便跪在了裴芸跟前。
裴芸系着抹额,正抱着苒姐儿坐在小榻上,苒姐儿才睡饱醒来,这会儿正睁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眸好奇地四下瞧着。
“臣妇谢娘娘救命之恩。”
裴芸打量着赵氏,相比于几个月前见着她,她整个人又憔悴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眸里都没有了光彩。
“起来吧。”裴芸让书墨搬了个圆杌,让赵氏坐下。
“你塞入荷包里的那信,我发现了,可惜发现迟了,让你遭了那么长时间的罪,若我当时再细心些……”
赵氏原站了起来,听得此言,并未坐,而是复又跪了下去,“并不迟,若无娘娘,臣妇现在已成了一具尸首,是娘娘救了臣妇。”
裴芸朝书墨瞥去一眼,书墨会意,将赵氏扶坐下来,“陈氏那信,你是如何发现的?”
“那信就藏在陈氏幼女贴身的荷包里,有一日,她的荷包破了,臣妇欲替她缝补,这才无意发现了其中的信,细细读过,方知为何臣妾嫁入柳家,总觉处处怪异。”
她抽噎了一下,继续道:“刚嫁进柳家时,臣妇只觉夫君是个温柔体贴的人,新婚夜怜臣妇疲倦不曾圆房,谁知后来每每与夫君同榻,他总会熄灭屋内所有的烛火,臣妇也总是没一会儿便昏睡过去,醒来浑身酸疼。自发现那信后,臣妇得知真相,一想到每回代替夫君合房的是另一个男人,便惊惧难安,噩梦连连,大病了一场,本想着就此以体虚为由躲过房事,但怎可能一直以此为借口。后来为了不合房,臣妇故意让自己从阶上滚落了下来,谁知伤了左臂的同时,也引起了夫君的怀疑,派了个婆子日夜监视臣妇。”
原是如此,裴芸还以为那时的赵氏是被柳奚打了,原真是她自己摔的。
且在那婆子面前,让她如何说出事情的真相。
“那日在诚王府,我见你去前院的脚步匆匆,是去见谁的?”裴芸问道。
赵氏迟疑片刻,如实道:“是臣妇的表兄……”
为防裴芸误会,她慌忙解释,“可臣妇与表兄之间清清白白,臣妇不曾与表兄有染。”
“我知道。”裴芸低叹了口气,“看来那日是我害你没能见成,你是去同他求救的吧?”
“其实,即便娘娘不喊住臣妇,臣妇见着了表兄,也依然逃不出去。”赵氏苦笑了一下,“诚王府百晬宴后不久,臣妇命贴身婢子冒险给表兄送信,可信未送出去,事情就败露了。柳奚顿若换了个人一般,将臣妇囚禁在屋内,不断辱骂虐打于臣妇。既臣妇已知真相,他便也不装了,竟直接塞住臣妇的嘴,让两个男人将臣妇按在床榻之上……”
言至此,她再说不下去了,后头的事可想而知,赵氏定是不堪受辱,才会对柳奚下毒,意欲摆脱这般炼狱。
站在一旁的书墨和涟儿皆是面露不忍,被人这样一遍遍欺凌,清白尽失,这位柳三奶奶该有多坚韧的心性才能忍受到现在。
“先前未被发现时,夫人为何不去报官呢?”涟儿忍不住道。
赵氏摇了摇头,“如何报官,柳家在京城势大,我是巴蜀人士,在京城又无倚仗,恐我还未至官府,就会被带回去。且我手上没有十足的证据,柳家只需一句话,便能反将臣妇变成人人唾骂的□□,让家族平白蒙羞……”
赵氏唇间泛起淡淡的自嘲,她看着裴芸,眼眸里满是悲戚,忽而笑了一声,“臣妇不知,是不是臣妇前世做错了什么,老天才要如此惩罚于臣妇……”
做错什么,她有什么错!
看着眼前的赵氏,裴芸好似看见了死前同样绝望的陈氏,只是陈氏没能坚持到最后,留了一封或永远也无法见光的遗书,了断了自己这悲惨的人生。
分明都是那男人的错,世俗的利箭该指向的是那卑鄙无耻的男人,而非如赵氏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们分明是受害者,为何还要被污蔑,承受最难听的指责与骂名。
怀中的苒姐儿蓦然哭了起来。
裴芸轻声哄着她,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心绪复杂。
苒姐儿是郡主,将来或还会是公主,她一出生便能尽享荣华富贵,有两个疼爱她的兄长还有护着她的父亲,足以一生无忧。
可天底下,能有几人像苒姐儿这般幸运呢。
女子本弱,俗世对女子常是不公。
且即便是郡主和公主,命不好些,仍要因战败被不顾意愿送往和亲,受尽苦楚,便如庆贞帝的亲妹妹,太后唯一的女儿,安宁长公主。
从前,裴芸很讨厌自己太子妃的身份,而今她似乎突然感受到身为太子妃该行的责任。
既将来要成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她是否可为她们做些什么。
她救不了这世上所有的赵氏,可或许能让她们知道,女子受到欺凌,并非只能走投无路,亦可奋起反抗。
她看向坐在底下神色黯淡的女子,一字一句道:“赵氏,你若愿意,我会试着帮你讨回公道。”
第83章 这手法,殿下是从哪儿学的?
不待赵氏回答,裴芸又提醒道:“但据我所知,本朝律法对女子极为不公,妻告夫,不论缘由,都需徒两年,若为诬告,则判以绞刑,且你下毒未遂之事,证据确凿,就算能处置柳奚,你的徒刑恐也不止两年,如此,你……可还想告?”
她能帮赵氏,但律法在前,有些事她不一定改变得了,若是不告,单以下毒未遂,赵氏只需在牢中度过几年,可若告了却不成,她失去的便是性命。
赵氏迟疑片刻,旋即抬眸看向裴芸,神色坚定:“告!臣妇不止是为了让世人看清柳奚的真面目,同样不希望继陈氏和臣妇之后,还有其他无辜女子落入柳奚的魔爪。臣妇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若能死得其所,即便到了地下也能瞑目。”
听得她这一席话,裴芸心下格外滞闷难受,赵氏自己备受摧残,可竟还在担忧旁人,其心之善,其意之坚,令裴芸打心底钦佩。
“你想以何罪名告他?”裴芸问道。
若仅以殴妻之罪,赵氏清白得保,可若……即便赵氏能赢下官司,世人的鄙夷冷眼与唾沫星子足以将她逼死。
因她纵然是被逼,亦已“肮脏不堪”,这或也是陈氏自尽的缘由。
裴芸不能替赵氏做选择。
可下一刻,她就听赵氏毫不犹豫道。
“如实状告!”
*
也不知是不是男孩和女孩的性子不同,苒姐儿格外安静,不大爱哭,总是吃了睡睡了吃,特别令裴芸省心。
谌儿幼时便常是随她一道睡的,苒姐儿裴芸也想尽量自个儿带,让乳娘喂了乳,就抱到她身侧同她一起睡。
只一点难受得紧,便是她要退乳,而今胸口胀疼,尤是到了夜里,更为明显。
可想要退乳,都得熬过这段日子,生完谨儿和谌儿后亦是如此,她只能忍着。
但哪是那么好忍的,睡到半截她就被一阵阵的胀痛闹醒,抬眸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苒姐儿,蹑手蹑脚地下了榻,正准备去浴间看看可有热水,好在胸口敷一敷,就听得角落里传来极低的一声“去哪儿”。
裴芸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才见太子自小榻上坐起身。
她不知太子是何时来的,看样子,应是睡在了这里。
还不待她问询,就听太子又道:“可是要喝水?”
“确是要热水,只……”裴芸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嗫嚅半晌,垂眸声若蚊呐,“胸口有些疼。”
李长晔一下便懂了,他就知夜深了,她轻易不好意思唤人,才会睡在此处。她身子还未恢复,不宜随意走动。
他扯起手边的衾被裹在裴芸身上,让她在小榻上坐下,道了句“等着”,提步往外殿而去。
裴芸听见隔扇门开阖的声响,不多时,有宫人提了水进来,尚且冒着热气。
李长晔用木瓢舀了两勺至铜盆里,搅了巾帕坐在裴芸身侧,作势就要将大掌伸入她的小衣底下,让裴芸给拦住了。
“臣妾自己来。”总觉得让他做这事,怪怪的。
“再等,帕子都要凉了。”李长晔不由分说,将温热的巾帕覆在上头,甚至还打着圈轻轻按摩起来,很快,随着部分乳水渗出,裴芸就觉好受了许多,一时忍不住自唇间发出一声嘤咛。
她不由赧赧地向太子看去,便见太子眸光灼灼,但也只轻笑了一下,便绞了帕子,继续替她热敷另一侧。
“这手法,殿下是从哪儿学的?”裴芸问道。
“先前听郑太医嘱咐书墨,孤觉或有用到的时候,便记下了。”
按摩热敷完另一侧,他替她拉下小衣,将巾帕丢进铜盆前,忽而稍稍将帕子凑近鼻尖,淡声道了句“好香”。
裴芸登时耳根发烫,能有什么香,自是她的乳香。
李长晔抬眸见裴芸微腮带怒,薄面含嗔,笑了笑,不再逗她,他虽有欲,但不至于如此禽兽,她尚且在坐月子,几个月内都不可同房。
“陪孤睡一会儿。”
他揽着她在小榻上躺下,用衾被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旋即问道:“今日和赵氏谈的如何?”
裴芸往他温暖的怀里拱了拱,“赵氏已决定上公堂,揭发柳奚罪行。”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男人,“殿下,就没有法子既让柳奚得到严惩,又让赵氏冤屈能伸吗?这般律法不是想让天下女子知难而退,往后只能忍气吞声吗?”
裴芸从前是断断不敢同太子谈论这些事的,而今却是毫无顾忌,与其她一人苦恼,不若问问他的意思。
李长晔思忖片刻,“若非赵氏主动去告呢?”
裴芸秀眉微蹙,少顷,一双杏眸亮了起来,“臣妾明白了。”
李长晔便知她一点就通,为让她更安心,他又道:“你曾怀疑,柳家是导致你梦中坠湖的元凶,可若再细想,单单柳奚这一桩丑事,他们至于大费周章置你于死地吗?”
的确如此,裴芸朱唇微抿,陈氏赵氏之事传出去,也就让柳家坏了名声,可若他们谋害太子妃之事被察觉,面临的后果远比之严重的多,他们宁可铤而走险,是不是说明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柳家也许只知陈氏留下了不利于他们之物,或并不晓得那究竟是何物。
“殿下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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