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决绝
时间还早,南城书局还未开门,洪永祥便直接找到费中绪住处,开始敲门。
费中绪住的是一处大宅旁的马棚楼。
马棚楼原是旧社会停放马车的地方,现在住这大宅的是个巨富,有汽车,也就摒弃马车不用。
现在这马棚楼下面用来停汽车,上面给费中绪住。
因为费中绪跟那巨富有些亲戚关系,因而不用付房租。
听到敲门声,费中绪睡眼惺忪地来开门,看到洪永祥,便有些不悦:“洪永祥,大清早为何扰人清梦?”
洪永祥见费中绪这么个模样,有些愧疚:“昨日你值班?我该换个时间找你的。”南城书局的印刷工要在晚间印刷《上海日报》,南城书局的工作人员,便会轮流值夜班。
费中绪道:“昨日并非我值班,但我跟人出去喝酒了,你找我有何事?”
“你不是想要出一些给儿童看的书?我侄女画了一本小人书,我拿来给你看看。”
费中绪打着哈欠接过洪永祥手上的小人书,先看封面,接着又翻开。
他看了几页,便道:“老洪,这本小人书当真不错,你侄女不仅字好画好,还有巧思,这句读挺有意思。”
洪永祥道:“这小人书虽是我侄女画的,但写故事的人不是她,那句读也不是她想出来的。”
“这故事莫非是你写的?”
“不是,是我世交家的侄女写的。”洪永祥道。
他本就是跟桑学文一辈的,得知桑景云才十六岁,比大侄女还小两岁,就把桑景云当侄女看了。
“她这白话故事写得好!依我说,给孩童看的书,就该是这般的。”费中绪道。
他爷爷是个秀才,因迟迟考不上举人,便将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
他们这些孙辈长到五六岁,他爷爷便亲自给他们开蒙。
他们拿着《三字经》学认字,像是在学一门新语言,若不是怕他爷爷手上的戒尺,必然是一个字都不想学的。
这也就罢了,等他们认了字,他爷爷还只许他们看《世说新语》这样的小说。
《西游记》在他爷爷看来,是不能看的闲书。
“未若柳絮因风起”之类,看着着实没什么趣味,幸好现如今,他已摆脱魔爪。
“这书能否出版?”洪永祥问:“能出的吧?我可是与她们说了,要给她们稿费。”
费中绪不答,继续看,看完道:“能出,但不能只出这一本,我想出一整套。”
“一整套《西游记》?”洪永祥问。
“对,一整套《西游记》,你去问问她们,若她们能做出一整套,那便让她们做,若是不行,我就找别人做。”费中绪对手上这本小人书的文字和画稿都很满意。
文字很新奇,画稿也跟时下的那些插画风格不同。
若是两个小姑娘愿意做,那最好。
只是时下的女子,不见得有时间专心做这个。
洪永祥考虑过后,道:“我明日便去问问。”
“好。”费中绪跟洪永祥商量起稿费来。
至于文字要如何写,那画要如何画,他考虑过后,并未多说什么。
这小人书有种未曾雕琢的质朴感,也挺好。
这日,桑景云又写了三千多字,并将整个故事,修改了一遍。
她的字不算差,但修改过的稿件,看着还是有些脏乱。
桑景云知道该誊抄一遍,但她实在不想抄。
她从小,就不爱做抄写作业,甚至她连修改文稿都不喜欢。
将稿件整理了一下放在旁边,桑景云来到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来回走动。
死过一次,她愈发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也就努力动一动,让自己的身体变好。
这年头没有现代那些精密的检查身体的医疗仪器,没有抗生素,还缺少好医生。
身体若是不好,可能一个小病就没了性命。
桑景云走动时,桑学文问:“阿云,你写的书,我能看吗?”
桑景云同意:“当然可以。”
说完,桑景云突然想到,桑学文是识字的。
桑学文虽是个纨绔,但也读过很多年书,那字写得比她还好。
她不想誊抄文稿,不如让桑学文去抄?
第21章 誊抄
从桑学文的名字就能看出, 在最初的时候,桑元善一心让儿子读书。
事实也是如此,桑学文刚满六岁, 桑元善就请了个老秀才,到自己家中教导桑学文。
但读书极为枯燥, 桑学文不爱读。
偏那老秀才非常严厉,桑学文耍赖不肯学, 他就动戒尺,罚桑学文抄书。
桑元善每次见桑学文一边抹眼泪一边抄书, 都心疼得不行, 忍不住去找那老秀才, 求那老秀才不要罚太狠。
那老秀才被气到,天天在桑家骂桑学文顽劣, 又骂桑元善慈父多败儿, 如此过了几年,他年纪大身体吃不消, 就离开桑家, 不愿再教桑学文。
此时, 桑元善已察觉到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便放弃了让儿子继续读书的打算,改为亲自教儿子做生意。
但桑学文资质一般,同样没学成。
总之, 桑学文小时候是被老秀才一对一狠狠教导过的, 他的一笔字虽无风格风骨, 但非常端正,比桑景云这身体的原主的字要好很多。
桑景云一直都想给桑学文找点事情做。
人太闲容易瞎想。
普通人瞎想并无大碍,不管是自怨自艾还是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傻事, 想完睡一觉,第二天照样过。
但桑学文是个瘾君子。
他瞎想会想什么?八成就是想烟土。
然后已经被烟土破坏的大脑,就疯狂催他去找烟土,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戒毒这事儿,心理脱毒比生理脱毒难多了!
桑景云觉得,就桑学文这情况,把他拉去人迹罕至完全接触不到大烟的地方,让他每天起早贪黑干活,时间一长,他肯定就安分了。
从清朝开始,列强为了牟利,一直往他们国家倾销鸦片,甚至将之包装成药品出售。
东南沿海更是重灾区,上海不仅有几十家制毒工厂,还有源源不断从印度运来的鸦片,全市上下,光烟馆就有两万多家。
新中国刚成立时,国内吸食鸦片的人,足足有两千万,差不多每二十个人里,就有一个瘾君子。
幸好,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毒品持零容忍态度,坚决销毁毒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千万人,便也有一些过上了正常生活。
此时的鸦片纯度较低,有一定的戒断成功率,若是换成后世纯度更高的毒品,就很难戒毒成功了。
若是使用某些人工合成的化学毒品,那更是几乎不可能戒毒成功的,这些毒品对大脑的损害非常大,还完全不可逆,会彻底毁掉一个人。
总之,想让桑学文变好,必须让他远离大烟。
桑景云觉得,至少要把他放家里关上几年。
此外,还要让他有点事情做,免得整天控制不住想烟土。
桑景云已经让桑钱氏给桑学文安排了一些工作,让他种地做饭,但他们家的活儿总共就那么点,桑学文绝大多数时候,还是闲着的。
她提过让桑学文跟着陆盈去做女红,但陆盈怕桑学文弄坏从衣帽店领回来的针线布料,不愿意让桑学文做。
既如此,干脆让桑学文帮她誊抄稿件。
誊抄过稿件之后,桑学文要是有空,还可以抄第二遍,第三遍。
总之别闲着。
桑景云琢磨这件事的时候,桑学文正在看女儿写的小说。
桑学文在抽大烟之前,是不赌博的。
当时他每天出门玩,是去看戏,去听人说书,去租界看各种新奇玩意儿。
比如几年前,法租界一家店进了几面西洋镜,他就日日去看,连着看了七八天。
对戏剧小说之类,他更是无比喜爱,桑景雄爱看的《济公传》,就是他买回来的,以前他看了,还会绘声绘色,讲给家里人听。
但自从抽上大烟,他就不去玩了,每日都混迹在烟馆赌坊中。
这两天看女儿一直在写东西,他才又升起想要看点什么的冲动。
而等他看了……
桑学文道:“阿云,你写得真好。”
他真心觉得女儿写得好。
孟佑在家人去世后,悲痛万分。
他在桑元善去世时,也是一样的心情。
孟佑想报仇,他也想报仇,想把那些害他给他设套的人大卸八块。
桑学文有一肚子话想说,但他最终只重复了一遍:“写得真好。”
“爹,我这些天字写多了手疼,实在写不动,你能帮我誊抄一边吗?”桑景云问。
桑学文想也不想便答应:“可以。”
桑景云对此,并不奇怪。
桑学文平日里很好说话,以前家里人对他提要求,只要是他能完成的,都会完成,还会第一时间去做。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他太闲了。
“家里只有铅笔,爹你先拿铅笔抄一遍,明日我好拿去给洪掌柜看。等我借支钢笔回来,爹你再给帮我抄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