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韩越带着大船在后面跟着,看到天都蒙蒙亮了还不见沈持折回,心中忐忑不安起来:难道真的出事了?
他当机立断命大船追沈持去。
江面上又下起大暴雨。对面看不清楚人脸,沈持也被一个巨浪打过来掉到了黔江之中……
韩越追出来见天气状况极差,更笃定沈持出事了,他命大船加快速度,狠命在江面上急驶。
“大人,你看。”赵蟾桂看见沈持浑身滴答着水站在小船上,“水鬼”从江中捞出来一个女子,没有怜香惜玉的功夫直接抛到船上:“让她吐水。”
呛水了。
水鬼们手忙脚乱地将绣娘拎到船舷上去头朝下搭着。
韩越的船来的太及时了,他大喊一声:“沈大人。”沈持:“快,快去救人。”一瞬,大船上的二三十名水鬼跳入江中,从江中捞黎锦的捞黎锦,捞绣娘的捞绣娘。
等到大天亮,长沙府知府得知官船翻覆的消息派人赶来之后,沈持已经将人全部救起来了。
丁吉换了一身干衣裳,立在船头一言不发。
“丁公公,”长沙府知府陈晋生带着人过来,有暖炉还有姜汤,对着沈持一拱手:“沈大人辛劳,快回去吧。”
到了长沙府境内,接待丁吉就是他的事情了。
沈持看着丁吉:“丁公公,后会有期。”
丁吉踏上长沙府知府陈晋生的船:“后会有期。”绣娘们还未来得及换衣裳,她们裹着披风,瑟缩着身子爬上大船,去烤火盆。
船启航的时候,郑琼扭过头去,朝着沈持远去的船深深地鞠了一躬。旁人劫后余生抱头痛哭,丁吉进来瞟了郑琼一眼,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过了长沙府,”他听着嘤嘤的哭声,不耐烦地说道:“上岸,走官道。”
陈晋生留意到绣娘之中有两名姿色过人的少女,心道:“这莫不是儋州知府向皇帝后宫献美,借着绣娘的名头罢了。”
这年头,官员是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他诚惶诚恐地想要巴结一下丁吉,自然是费劲心思招待,然后,烤完衣裳之后,丁吉并没有下船要在长沙府留宿之意:“丁某这就走官道回京,多谢陈大人了。”
随着周淑妃生辰一天一天靠近,他心中有事,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陈晋生没有来得及进一步巴结他,就让一行人离开了长沙府。
到了陆地上,绣娘们的心雀跃不已,不知道从哪一句话开始说笑:“哎呀到了宫里头啊,以郑姐姐这般美色,说不定能当上个后妃呢,哪儿能当一辈子绣娘……”
郑琼低下头拿锦线绕着手指,没有搭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娉婷十五胜天仙②。同行的人心想: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少女吧。
……
驶回黔州府的船上,沈持接二连三打喷嚏,他耳朵红红的,是黎明时分被江水冰的。
回到府衙,他连喝两大碗姜汤,在书房里披着被子边捂汗边处理公务。
第108章
赵蟾桂一边给他添炭烧水, 一边将这两日黔州府各县官员送来的信函按照日期先后整理好,而后递过来一封昨日铜仁县县令唐注呈报的柬——当朝官员间来往的书信,加盖了官印或者私人印章, 一般是说公事的:“唐大人的信。”
沈持接过去一边拆信一边问:“他是哪一年被贬出京的?”
“唐大人啊……”赵蟾桂说道:“好像是贞丰三年,十四年前。”
上个月沈持甫一接任黔州知府, 立即先带着赵蟾桂把各县的县令履历看了一遍,对铜仁县县令唐注的过往有些印象。
沈持:“进士出身?”
赵蟾桂:“那可不, 还是二甲第十名呢。”
“怪不得,”沈持看着他的信:“前阵子在铜仁县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此人办事条理清楚, 考虑周详, 只是惯常带着一身萎靡酒气,原来已经被贬谪到黔地这么多年了。”
是郁郁不得志人的消沉相。
“大人, 唐大人在信中说什么呀?”赵蟾桂问道。
沈持:“他在来信中说, 铜仁县自接收了黔、安两县的百姓后,人均耕田愈发少, 从土里刨不出什么东西来, 近日, 来往这里的商行逐渐增多,他想把当地一些农户之籍改成商户籍,让一部分人去做商业。”
本朝的商户是贱籍,并不是人人都愿意从农户之家变成商户籍, 唐注拿不定主意, 来讨沈持的示下。
“这谁干啊?”商户在本朝子孙不能考科举, 赵蟾桂不屑地说道:“唐大人是不是喝酒喝坏了脑子呀?这等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沈持:“赵大哥,几个月之前铜仁县一下子涌进去黔、安两县的百姓,那边本来地就少得可怜, 一家分三五亩地,连糊口都难,为什么非得守着个农户的籍呢?”
赵蟾桂:“……”
“瞧大人您说的,人家农户之家的后代将来不要考科举做官啊。要是改换成商户籍,人家的子孙怎么出人头地。”
沈持:“……”竟有些道理无法反驳。
他忽略赵蟾桂的话,铺开信纸给唐注回信,说他以为可行,但让他酌情推进,万不能强迫。等农户改了商户之后,要有序引导商业,确保这些人家能养家糊口才行。
赵蟾桂看他写字,瞪着眼睛说道:“大人,这……丧良心啊。”
沈持写完字吁了口气:“闭嘴。”
一个大男人絮叨起来真叫人想揍他。
沈持写完信晾干:“唐大人是个比较实际的人。”
如果这人好好干,应该会有一番作为。
赵蟾桂默默掏出了他的话本:“……”弄不明白你们之间的事。
沈持拿笔杆敲了敲他的头:“赵大哥,这些书不能看了,赵秀才让你学记账做账,他说你不学让我拿戒尺打你。”
赵蟾桂翻了个白眼:“我爹啊,”他撇撇嘴,小声哼哼:“还没我高呢,揍我,他想的美。”
沈持耳力挺好的,听见了说道:“可是你爹要打你的时候会吼一声‘跪下’,接着便是‘上家法’,又不是他拿自己的手去打,你跪着比你爹高啊?”
“你是没挨过擀面杖还是没挨过鸡毛掸子?”
古人打孩子都得让跪下,免得逆子比老子高又壮,打不动。
赵蟾桂:“……”
他心道:沈大人沈老爷您还是别娶媳妇儿了,以后要敢这样对孩子,得被媳妇儿追着打断腿。
信写好后,沈持说道:“赵大哥,以后要是咱们还有机会去铜仁县,会看到跟从前不一样的县城。”
才离开没多久他就有些期待故地重游了。
赵蟾桂翻了个白眼,他发现这沈小老爷有个毛病,特别爱画大饼。
看完信,又从送来的东西里拆出一块工部矿物司送给沈持的朱砂紫金砂矿石,有两三斤重了,是那种非常沉稳大气的紫红色,表面有一层满天星的感觉,端出来往那里一放,屋子里霎时有种又红又紫的贵气萦绕,非常好看。
矿物司的官员还特地告诉他,这是经过姜、邱二位道长飞水法——提纯朱砂原矿的一种工艺,而后又经过压制而成的。
不过据说紫金朱砂矿基本上是原石,不太用提纯的。
沈持拿着这块紫金砂看了好久,心想,铜仁朱砂矿当开出来许多好矿石,瞧,工部都舍得送人了,说道:“赵大哥,去请韩大人来见我吧。”
他还未就昨夜的事向通判韩越道谢呢。
一会儿,韩越来了,他也受了凉拿拳头抵着嘴唇低声咳嗽:“沈大人找下官?”
沈持:“快坐,喝药了吗?”
赵蟾桂机灵地上了一壶药茶,又把炭盆烧旺了些,让屋子里暖如春日。
韩越看沈持汗如雨下,笑了一笑:“下官喝过药了,只需发发汗就好。”
沈持:“本官找韩大人过来,一是为了感谢昨夜韩大人率船营救的事情,二来想问问,铜仁县县令唐大人的事情?”
韩越抱拳说道:“大人,下官知道一些。”
那个唐酒鬼,唐疯子。
沈持把那份信拿给韩越看:“韩大人请看。”韩越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道:“把农户之家变成商户?”
他一时做不出评判:“……”
百姓谁干。真是个唐疯子。
沈持:“本官倒是以为,铜仁县耕田太少,种地向土里要不出东西来,若不知变通固守贫穷,苦的还是当地百姓,不如索性试试折腾一把呢。”
“下官……也,也这么认为,”韩越磕巴地说道:“等来日铜仁县报上改籍的户数、人家,下官不会为难唐大人的。”
沈持点了下头:“也许还早,韩大人知道这件事便是了。”
他又道:“还有一件事,请韩大人在黔州城找个会雕刻的能工巧匠来。”
“沈大人要做什么?”韩越很是不解。
沈持指了指头上的木簪说道:“本官的簪子断了,想雕刻一根簪子。”韩越:木头簪还要找上好的工匠来雕刻,京官果然讲究。
“有,”韩越说道:“黔州府别的不行,雕刻的匠人很多的。”
沈持:“那可太好了。”
不几日,韩越就找了个叫王崧良的匠人来,说是石雕世家的传人,还拿了几样作品让沈持看。
他的手指常年拿雕刻刀已经变形,但雕刻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很灵动,一看就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沈大人要雕什么呢?”他忐忑地问,不知能否给大官把事儿办好。
沈持把那块紫金砂拿出来:“王大哥,我想雕几根簪子。”
王崧良惊讶地看着这么一大块朱砂,手抖个不停:“沈大人,这是紫金砂?”
他略略认识一点儿。
沈持点点头:“嗯。”
这么上乘的朱砂矿石先前是贡石,民间难得一见。
“且是经过‘飞水’的,”沈持说道:“纯度已经很高了,本官想雕几根挽发的簪子。”
王崧良:“沈大人的想法真是稀奇,草民不知大人像雕刻什么样式的,大人可否给出个图纸?”
沈持取纸张来给他画了幅寻常的云纹木簪图:“烦请王大哥先给本官雕一根云纹紫金砂簪。”
他还有其他的想法,比如:
给沈月雕刻一个月牙。
再刻一根梅花簪,附庸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