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王崧良说道:“回大人的话,听说如今市面上卖的是大万山朱砂矿局的矿石,户部少量向商行售卖的,不过……不如大人您那块紫金砂好看。”
户部不傻啊,在售卖铜仁朱砂矿石之前先卖大万山矿的,好的再囤一囤,日后铜仁朱砂矿多了,大万山的未必能卖上如今的价格了。
户部那些老油条,比猴儿还精。
沈持只是稍稍提醒了一下他们要预售铜仁县朱砂矿,谁知道他们比他想的更鸡贼。
“王大哥起来吧,”沈持说道:“没事的,想怎么雕刻就怎么雕刻,本官不在意。”
他不要什么著作保护权。
王崧良更害怕了,生怕大老爷不明着发作,暗地里要他的命,一个劲儿叩头:“沈大人饶命。”
沈持:“王大哥,本官不骗你,真的没事,快起来吧。”说完,他让赵蟾桂又拿了一些赏钱来给他:“日后本官若想要雕刻什么物件,还要找王大哥你呢。”
王崧良这才起来:“小人一定竭力而为。”
沈持安抚他几句,让人把他送出门去。
而后他对赵蟾桂说道:“赵大哥,你去外头转转,碰到朱砂物件买回来一二,我要看看。”
赵蟾桂应声“是”出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黔州府通判韩越来见沈持:“沈大人,铜仁县县令唐注报了一份农户改商户的名录过来,大人请过目。”
沈持:“一共有多少户?”
“一共是三十七户,”韩越诚实地说道:“比下官想的多多了。”
上个月铜仁县县令唐注来柬请示这件事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头笑话唐注是个酒鬼疯子呢,觉得铜仁县百姓没有人回农转商,干这样的傻事,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户数愿意。
而且自从看到了沈持叫人雕刻的紫金砂物件后,他猝然觉得,没准铜仁县的商户日后会发达呢。
当朝男女都爱美,艳红的朱砂发簪用来挽发,实在是看着太喜庆好兆头了,要是价格公允,谁还愿意用木簪,都追一时新鲜要买一根朱砂簪子来挽发的。
乌发红簪,映着粉面桃腮……就算寻常人家买不起,青楼女子肯定会头一拨买的,带头上自是比别人醒目嘛。
她们最是喜欢新式样的饰品。
他深深佩服沈持。
沈持:“是不少了。”
“那下官就给唐大人批示了,”通判是管一府户籍的,韩越说道:“同意这件事了。”
沈持:“嗯,辛苦韩大人了。”
韩越拿回文件去照章办事。
沈持:铜仁县首批农户转商户籍的这三十七户人家,也算是有头脑有眼光的。他觉得他们应该能吃到开矿的红利。
赵蟾桂趟了几天市场,买了七八根朱砂簪子回来,是大万山红砂,纯正的红,不像紫金砂发紫微暗,更耀目喜庆了,但比较下来不那么沉稳,更适合女子用,会将人衬得俏皮婀娜。
“做的不错,”沈持说道:“但愿唐大人那边也能这么快。”
早些出产品早些吸引顾客。
沈持都没想到的事情,他们只经他一提醒,便比他更鸡贼了。
很快,大万山朱砂矿局多余的朱砂矿石被卖一空,户部开始给每州府买铜仁县朱砂矿石的配额,额度是各省府朱砂行商们从前不敢想象的——太多了。
他们奔走相告,日夜兼程来到铜仁县采买朱砂,当然是先付一笔银子,等着分批交付,户部将预售玩得溜极了。
给黔州府的配额,沈持将一多半给了铜仁县,他想,唐注定是能成事的。
……
他想了想:“赵大哥你再给我留意着,此后从铜仁县出来途径省城的客商,他们都带了当地的什么东西回去。
这是唯一能知道到底有没有商业流通的法子了。如果将来提到某个地方,就说那个地方产什么,有卖什么的,那这个地方的百姓过得不会太艰难。
后世也一样,比如提到永康就想起家里的五金件都是它那边产的,提到晋江就想到脚上穿的鞋子……如果这样,说明他们产的商品流通性非常好,当地的商业定是十分发达的。
沈持说道:“此雕刻的工匠很细腻,审美也很好,挺好的。”他觉得,随着越来越多开采出来的朱砂矿流入市场,朱砂簪等饰品必然会稍稍流行一阵子。
他很欣慰:黔地百姓日后能有这一项生意可做,也能稍稍弥补耕田不足的短处。
“好的,”赵蟾桂一边给他用笼子香薰衣裳,一边说道:“我明日无事的时候就多外出。”
他整理了一沓各县官员的柬发到沈持的书案上:“大人,近来各县官吏的书信是越来越多了。”
沈持一封封拿起来看。
如往常一样,伏在书案上挥毫疾书,处理完满满堆放着的公文后已是深夜。他将茶水泼了,换成白开水来,喝着喝着忽然一掰手指头,嚯,半年没家里的音讯了,阿月也不知道给他写封信。
谁知道这天夜里想完,次日他就收到了沈月的来信,信中说:
阿大哥说了亲,是咱们县陈家的女儿,咱爷瞧过那户人家了,上下都是老实本分之人,以后不会惹出麻烦来牵连到哥哥你的。
阿大哥不念书了,在县城找了份抄书的工作,有活儿干的时候就去抄书,无活的时候务农,倒也是个有营生的。
阿二哥回书院念书去了,他像疯了一样,咱家人许久没见过他了,只是听夫子说,阿二哥跟换了个人一样。
阿秋哥还是老样子,三更睡五更起,咱奶说他个子没长起来,脸也难看,长着长着就长挫了。
好多人来给阿莹姐说媒,可是她都不同意,家里人都怕她拖得岁数大了。
旺财总是叼着你穿过的鞋子坐在门口发呆,它岁数大了,咱爷说它不定哪天就走了。
爹的腿疾犯了,今年入冬之后忽然疼得无法走路,于是向县衙写了辞呈,文县令说咱爹是为了禄县负的伤,允他在家中休息,俸禄银子照例发着,咱爹觉得这钱拿着有愧,全都给了县中的老弱病残,还时常夜晚去给贫苦的读书人的添灯油……
沈持边看边给她写回信,他跟家里人一向话不多,只说:让他们做好准备,等他回京时候一块儿走。
写完信他略有些烦躁:周大珏到底何时来接他的临时摊子啊。
时光悠悠又是一个月过去,十一月份的黔地与北方不同,寒意少,冬月窗外依旧雨在飞。
但是湿得太难受了,尽管没有天寒地冻,但沈持还是觉得穿什么衣裳都不保暖,一天天跟住在阴冷的地牢里似的,难得见几次太阳。
然而来往黔地的商行和商人并不见少,从铜仁县那边过来的,几乎人人入住客栈都在谈论朱砂,朱砂饰品,成风了。
可沈持却来不及去当地看看盛况,省内各县官吏的柬每日还是如纸片一样飞来搁在他的书案上,每每处理完就天黑了,时常有种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错觉。
沈持想:在黔地当父母官不易,他为即将到来的周大珏深深捏了把汗,不知这位师出同门的同乡,能不能在这里过渡好呢。
外放是日后升迁的阶梯,这里做出了政绩,很快会被拔擢上去。
本月二十九日,冬雨沥淅,姜蘅携邱长风路过黔州府,来府衙瞧了眼沈持,二位道长的拂尘上坠着紫金砂八卦镜,更道骨仙风了。
当日铜仁县矿事暂时了结,散伙的时候,两位道长说要去江西府龙虎山的道教祖庭云游,于是分道扬镳。
因为他们四处云游行踪不定,且一去经年,是以沈持暂时没有给两位道长备紫金砂物件当礼物。
沈持看到眼睛贼亮:“道长这个真大气,谁给雕刻的?”
这手工艺真不错。
邱道长挑挑眉头:“贫道自己。”他们到了龙虎山后没停留多久又折回铜仁县,从那里一路行来看到不少人带朱砂发簪,挂朱砂吊坠,心想手里的紫金砂可比他们的朱砂好多了,绝不能浪费,于是刻了两面八卦镜挂着。
沈持:“……”还挺会赶时髦的嘛。他心想:看来铜仁县当地市面上的朱砂饰品应当不少,都引起道长的注意了,说不定给他们的矿石都被商行找工匠雕成饰品了。
甚好,甚好,是他想要的。
姜蘅笑起来鹤发童颜:“沈大人在这里还好吗?”
“姜道长别来无恙?”沈持说道:“快进屋来坐。”
邱长风白他一眼:你跟我认识的早,怎么反倒跟我师兄亲热得不行呢。
恰好到了吃哺食的时间,沈持亲自给他们二人倒水:“二位道长留下来吃饭吧,我去灶台上看看有什么吃的。”
邱长风这才脸色稍霁:“沈富贵这是要亲自下厨了?”
沈持:“道长想要吃什么,我来做。”
邱长风:“随便。”
沈持:“……”
姜蘅笑了两声:“贫道近来不想吃荤,邱师弟除了牛肉外什么都吃,爱喝一口小酒……”
沈持看了邱长风一眼笑道:“有酒,有酒。”
邱长风摆了摆袖袍:“快去做饭吧沈富贵。”
沈持:“好嘞,二位道长先喝口茶,稍等咱们开饭。”
他到府衙的灶台上去,两个当值的厨子看见吓了一跳:“沈大人,小的没有偷吃,也没有偷懒……”
沈持拿起锅铲瞧了瞧说道:“还有竹荪吗?”
此地的竹荪极是鲜美可口。
两个厨子立刻说道:“有,大人,还有新鲜的。”给他翻出来好大一包。
沈持:“用它做一顿素食,怎么做好吃?”要吃素食,首先菌类,好吃,好营养。
两个厨子面面相觑:“大人,咱们平时都是炖鸡炖鸭汤的。”
没有用竹荪做过素食。
沈持:“……”
他只好想着上辈子的经验,用竹荪跟其他晒干的菌子煲一锅素汤。
汤有了,沈持又道:“烦请二位再做一些丝娃娃来。”黔地有一种特色吃食叫丝娃娃,用大米粉薄薄如纸只—手掌那么大的薄饼。再卷入萝卜丝、折耳根、炸黄豆、脆哨——大概是猪油渣、木姜子……菜丝切得极细,入口素菜脆嫩,脆哨很香,十分的能激发食欲。
姜蘅不吃荤,丝娃娃做了纯素不放脆哨的。
他们在樊武县驿站的时候,厨子是工部从北地带过去的,做的也都是京城菜,没有供应过本地百姓常吃的丝娃娃。
来到黔州府衙后,厨子以为沈持京城人氏,特地给他做的北地菜,也没有吃过丝娃娃。
他那日上街瞧见了还怪馋的。
“给本官来一份带脆哨的吧。”他说道。
“好的沈大人,”两位厨子觉得这位沈大人挺平易近人的,方才的拘谨感去了大半:“给沈大人多做些脆哨。”
沈持笑了笑开始着手煲竹荪汤,倒也用不着他动手,每次手一动就有人来替他做:“大人让小的来……”
后来他干脆退出来了:“麻烦二位了。”不在灶台上给人添麻烦了。
沈持去客厅陪着两位道长说了会儿话,竹荪素菜汤和丝娃娃都端上来,还搬了一坛子当地百姓自酿的酒来,万事俱备,只差动筷子开吃。
“道长,”他拿了一张饼摊在手心上:“夹了想吃的菜卷起来,卷成像京城中的春卷一样就能吃了。”
卷到一半,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沈持将筷子放下,凝神静听,似乎有人跑来寻他:“赵大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