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229章

作者:三六九龄 标签: 种田文 爽文 科举 成长 轻松 穿越重生

  到了董家,他直奔董寻居住的厢房,进门就唤:“青溪——”步履踉跄,双手微抖,这是他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失态之一。

  厢房内,董寻躺在榻上动了动眼眸:“归玉兄……”他是名门世家的公子,连皇帝都曾夸他“蓝田生玉”,尽管已是气若游丝但依旧温其如玉:“我不行了,有句话想跟你说说……”

  沈持哪里管什么话不话的,上前握着他的手臂:“大夫呢?”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见请大夫来看病。

  一旁的董四抽噎着说道:“大夫来过来,说……回天无力,叫……”叫等咽气。

  沈持怒道:“庸医。”他拿出名帖,打算让人去宫里头请御医来瞧瞧。

  “我家大人说御医治不好他的病……”要是御医有法子,董家找给他请了。

  董寻打小身体不好,是以董家一直不让他博取功名入仕,谁知后来拗不过他,当上户部右侍郎后劳神费力,身体每况愈下,终于熬尽了生机,大罗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沈持的脑子一片空白,他茫然不知所措:“……”

  下一瞬,董寻吃力地抬起手臂:“归玉兄,你……你以后当心,”沈持俯身贴近他,才听见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说道:“曹……慈。”

  音落,一缕微弱的呼吸戛然而断,四周极静。

  董寻仙逝了,时年仅三十一岁。人在亲友刚离世时,最初大抵由于无法接受,大脑的反射弧很长,多半很冷静,沈持亦然,他只嘱咐董家的家仆送董寻的灵柩回乡,然而从董家离开的时候,一跨出大门,眼泪倏然滑落,心头像被一刀贯穿,痛的喘不过气来。

  ……

  户部的文书走水驿,一路紧赶慢赶,正正好在两日内送到了杭州府。欧阳谷看到文书犹如吃了颗定心丸,当下就命通判杨回抛售常平仓内囤积的生丝:“听户部的,尽数卖出。”

  以此时杭州府内生丝的售价,卖出后能赚出三倍于本金的银子。

  杨回是周六河的人,对于杭州府生丝价格飞涨之事心知肚明,犹豫道:“大人不是才给户部去了文书吗?这么快就有回信儿了?”

第231章

  “嗯, ”欧阳谷说道:“官差走水驿将文书送来的。”

  水驿。

  比八百里加急还快的水驿。这一趟得花掉几十两银子吧,可谓不计代价……想到这里,杨回心头一跳, 户部,不会觉出什么来了吧?

  他心中惊慌, 想要拖延时间抽身去见陈世仪一面,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但谁知道欧阳谷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说道:“此事干系重大, 本官同你一起去开仓售卖生丝吧, 杨大人。”

  事出反常, 越早落定越安心。

  杨回不得不说道:“是,大人。”二人驱车前往常平仓。

  杭州府的常平仓设在临安县的山脚下, 离城里有三十多里地, 知府衙门的马车一路飞奔过去引发不少人的猜测——官府是不是去开仓出售所囤生丝来平抑价钱的?

  带着对平价生丝的极度渴望,几家商行闻风而动, 跟在欧阳谷屁股后面也去了常平仓。

  等他到了常平仓一从马车里钻出来, 看着后面追随而来的一辆辆马车, 心中愈发觉得户部是对的——江南年年养蚕产生丝,并不是什么稀缺之物,今日高价抢,他日必然跌价卖。

  他快步走到常平仓门前, 值守的仓吏听说知府大人来了, 忙带着钥匙前来相迎, 欧阳谷道:“去写张告示贴在门口,以低于市场两成的价钱出手生丝。”就算如此,比之去年买进的价钱也赚两到三倍之多。

  仓吏应道:“是, 大人。”他不经意瞥见跟在欧阳谷身后的通判杨回脸色苍白,好似心事重重的神情,暗中道了声“怪哉”,也顾不得多想,只按照吩咐去写告示而后张贴出去。

  围在常平仓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当他们看到官府真格要售卖生丝的时候,激动地大喊:“不用去别处抢订生丝了,常平仓有售,低于市价两成……”

  听到有人喊话,一群商人呼啦一下蜂拥过来,个个举着银票说道,常平仓有多少生丝,我们要多少。

  仓吏让他们排队登记。

  就这样,不到一天的工夫,杭州府常平仓内囤积的生丝便被订购一空,商人们甚至当天就支付了五成的定金。

  欧阳谷一合计,就算后面的银子收不上来,常平仓都是翻倍赚的,他激动得直拍桌子,面上挂着笑说道:“哎呀,这回能挺直腰杆给户部交差了。”又低头呷了口茶:“等今年新丝出来,价钱必定回落,到时候咱们再以低价囤起来。”

  粗略一算,这生意做的划算。

  坐于他下首处的杨回讷讷地道:“是啊,是啊,没想到……生丝卖得这样快。”

  欧阳谷还沉浸在为户部赚了白花花银子的喜悦之中,丝毫没觉出他的异样:“早知道咱们去年就该多囤一点。”

  杨回心中火急火燎,只想着怎么脱身找到陈世仪商议对策,他支吾道:“是啊,是啊……”焦躁之态显眼。

  这时候仓吏多了句嘴:“杨大人身体不适?”

  语毕,在座官吏们的目光齐刷刷一致投到了杨回身上:“杨大人?”

  杨回慌了,忙垂目遮掩道:“许是方才来时受了些许颠簸,略有些不适……不碍事,多谢诸位大人关怀。”

  欧阳谷看了他一眼,脑中闪过一瞬息的疑惑:“杨大人既然身体欠佳,快回去歇息吧。”

  “多谢大人体恤,”杨回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起身施礼道:“下官告辞。”

  说完离席而去。

  欧阳谷又在常平仓里转了半炷香的工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立马叫了名心腹书吏余平,使了个眼色:“你这几日留意着杨大人。”

  余平应了声“是”,接下来便盯住了杨回的一举一动。

  ……

  杨回从常平仓出来立马找到陈世仪,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陈世仪得知户部命常平仓将囤的生丝全部售卖出去后也大惊失色:“户部……户部的文书怎么快就来了吗?”

  他原本的计划是等把生丝的价格炒高之后,商行由于恐慌手里订购了大量的生丝,得知北地没有发生旱情之后,生丝就不值钱了价格回落到泥里,这样常平仓里囤的生丝再没有卖出去的可能,甚至为了稳住市价还得花银子继续收购、囤积,那就赔大发了。

  没想到常平仓反向操作,就这么利利索索地把生丝抛出去了,他们反倒因为前期为了做足戏抢购生丝而折进去上百万两银子。

  杨回冷冷看了他一眼:“连陈先生都不知道,本官又该问谁呢。”

  不光杭州府常平仓售光了生丝,连临近的松江府也开仓售卖,生丝商不着急了,也不再加价订购生丝了。

  情况急转直下。

  陈世仪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杨回拂袖而去,临走扔下句话:“尽快滚出杭州府,有多远滚多远。”

  陈世仪:“是。”

  “叫你的同伙也都赶紧离开杭州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杨回边走边骂骂咧咧。

  陈世仪叹了口气:他肯跑,那些花了银子订购生丝的商人还没来得及卖成银子,断然不肯走的。

  ……

  杨回去见陈世仪的事被余平盯梢到,但他没听到二人说什么,只能汇报给欧阳谷:“杨大人见了个操着京城口音的男子。”

  欧阳谷听了越发生疑,翌日,他召集治下的商行:“本官始终没有听到户部关于北地大旱的说法,以本官看,杭州府内的生丝不会很短缺,不要再四处高价订购生丝了。”

  这次,有些沉不住气的商人甚至拿出了三成作为订金,有百万两银子之多。听到欧阳谷的话后,凭着他们从商多年的预感,生丝的价格要跌了。

  他们本来还庆幸自己订购到了生丝,才没安生几天,又要担忧价格跌亏钱了。他们的担忧不是在两日后就兑现了,头一批囤生丝的商行开始以低价抛售,供应一多,市面上的生丝价格应声回落,甚至急剧下跌。

  要知道,一样商品一旦有人开始低价抛售,那么第二家第三家立马就会跟上,而且一个卖的价钱比一家低,生怕脱手慢了。

  那些把全部身价,甚至向钱庄借钱订购生丝的商行拨着算盘,痛不欲生,一边低价卖出一边骂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知府大人的话非去高价囤生丝……追悔莫及。

  谁知又过了不几日,又传去风声,说是大理寺少卿冯遂来了,据闻有人在散播谣言,故意扰乱杭州府的生丝价格,要查出来后抓人治罪。

  什么北地大旱,战事将起,生丝短缺……全是谣言!

  早已草木皆兵的生丝行情更糟糕,一夜之间又跌下去六七成,哪怕这样也卖不出去了。

  商人们恨得牙痒。

  欧阳谷:幸亏他提前让余平监视了杨回,果然里头有鬼,不然,大理寺少卿来了一问三不知,还真拿人家是来打拐的,那就闹笑话了。

  为了安抚治下的商行,他又命常平仓以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收购生丝,不过不是有多少收多少,而是限定每家二十万斤,与先前囤积的数量大差不差。

  许多商行已经走投无路,常平仓收购生丝之举给了他们暂时周转的期望,也不敢计较价钱了,争先恐后将生丝卖与官府,换了部分银子回来维持生意运转。

  勉强能喘口气。

  这么一来,他们虽折了银子,但心中并不怨恨常平仓,甚至还心存感激——这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啊。

  “今年生丝价钱低,”欧阳谷又说道:“养蚕的人也会减少,明年生丝的价格定然要涨,诸位,手里囤些生丝不是坏事,别都低价卖出。”

  ……

  两日后,大理寺少卿冯遂在一片桑麻天气绿,养蚕时节到了杭州府。

  冯遂到了之后悄悄进入杭州府衙的留署,人还未露面,直接让府衙的衙役们将茶楼酒肆的说书人“请”进了衙门:“欧阳大人有所不知,各地散播谣言,多半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

  欧阳谷:“……”杭州府向来治下安定,他这些年无为而治,对这些迟钝了。

  那名最先散播西北大旱的黄姓说书人也在其中。

  而后,冯遂又说道:“还有,欧阳大人,是谁最先买空杭州府内的生丝的?立马抓捕。”

  欧阳谷倒是没想到这一步,额上忽然沁出汗来:“……嗯,本官疏忽了,这就去查。”撒出衙役四处去问,幸好冯遂果断、动手快、下手狠,在他们一伙人打算逃出杭州府之前,在码头上把人给堵住了。

  一举抓获。

  遗憾的是叫陈世仪给跑了。

  接下来就好办了——审就是。

  ……

  京城,沈家。

  沈持从董家出来,从黄昏到天黑,他面色如常,却一句话都不说,嘴唇干裂了也不知道喝一口茶润润,就那样一直枯坐着。

  史玉皎单手搬张凳子在他身旁坐下,把头靠在沈持肩上。

  她戍边的那些年,也曾失去过同袍,深知此时他的心痛,任凭多好听的话都安慰不了。沈持伸手揽住她的青丝,两人就这样依偎很久,待到夜深时分,他才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去睡吧,我去户部一趟。”

  史玉皎拿来他的披风:“虽说眼下暮春时分了,但夜风还凉,你穿厚些早去早回。”

  沈持“嗯”了声,将披风搁在手臂上走出家门。

  赵蟾桂提着风灯跟出来:“大人,我去赶车,您稍等等。”

  沈持从他手里接过风灯:“不必驾车了,我走走路。”深夜巷陌人静,花香淡淡。云中有缥缈孤鸿影闪过,地上一人一灯一仆疾步穿行,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户部衙门。

  依旧有一座院子里头亮着灯。与往日不同的是,里头传出隐隐的哭声。

  沈持推门进去,又在跨进内院的时候驻足瞬息,才轻声道:“晚肃。”“晚肃”是朱尧的字。

  里头脚步声踉跄,紧跟着朱尧推开门出来,走到沈持跟前失声痛哭:“青溪兄负凌云万丈才,一生的抱负才开始,怎么就这么走了……”

  他得知董寻去了之后悲痛万分,久久不能自己。

  沈持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拭泪:“他身体不好,还时常通宵熬夜,我疏忽了,你也不知道劝他。”

  “是我的错。”朱尧的声音更压抑了:“我对不住青溪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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