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61章

作者:三六九龄 标签: 种田文 爽文 科举 成长 轻松 穿越重生

  衙役搜检完就要放行的时候,忽然秦州府同知萧仁稔走过来说道:“肚兜翻过来,细细检查一遍。”

  男子脸上立刻出现慌张之色:“大人,这……”书吏瞪大了眼睛想在他滑稽的大红肚兜上找出夹带的痕迹,然而并没有。

  萧同知走过来翻了翻,他让衙役拆了精美的双面绣,打开从中抽出一方手帕来,放在光线下一照,上面密密麻麻如蚁一般写满了字。

  “这是把老鼠须劈成几瓣写的吧?”上次有人见识了用老鼠须写字夹带,这回又见识了更小更密的,什么眼睛能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呀。

  沈持:“……”

  为了抄袭也够拼的。

  萧同知:“革除秀才功名,倒查他上一次是不是也穿了红肚兜,还有,把他考中生员的文章找出来,让他背。”

  两个衙役押着人到一旁去了。据说要枷号一个月,然后问罪发落呢。那考生瞬间瘫软在地上。

  后头排队的考生中一片默默扔掉东西的声音,还有人腿抖的如狂风中的黄叶一般。

  也有人为他惋惜:“你说你都考中秀才了,即便考不上举人那也是有功名的,何必呢?”

  沈持:呵,有了五升想一斗,有了八两想一斤,考中童生的想秀才,秀才巴望举人,举人又瞅着进士流口水,人心哪能那么轻易满足,都在拼了命不惜手段往上走不是吗?

  论到沈持时,书吏看着他的鞋底比较厚,命他脱了鞋搜检,连鞋底都用刀子划开搜,没看见夹带后又让他脱衣服,可以说完全被剥了个精光……他记得清代蒲松龄曾记述乡试:“秀才入闱,有七似焉①”,搜检是这样的——“其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乞丐。②”,没错,搜检完毕,他披着头发散着衣裳光着脚往里面走去……这一刻比丐帮弟兄还寒碜。

  可谓将秀才应乡试的狼狈之状描绘殆尽。

  进去找号舍时和院试的案首汪季行碰面了,他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人夫感,想来已经娶妻成家。

  二人互相点头致意。

  贡院的号舍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要说有变化,他的号舍换到第二排地字甲号去了,是个把边的。

  号舍里面落了一层灰,沈持拿出手帕来擦抹干净,他看看天,似乎没有落雨之意,于是就没有拿出油纸钉上去当门帘,这样敞着透气。

  他从考篮里取出几样东西,摆放在木板上。

  隔壁的考生进来后竟取出炉子点火,架上锅,放水,扔了一把米进去……把沈持看得呆了。

  哦,他想起来了,本朝的乡试是允许考生携带者米面油盐酱醋到号舍里来煮饭吃的,听说是为了照顾贫寒买不起熟食的考生。

  ……

  沈持往号舍里面坐去,他的头差点撞到墙壁,比三年前更难塞进去了,累得一身汗才找到舒适的坐姿。

  等考生一一就位,就轮到考官团登场了。

  乡试考官团的规格亦很高。

  正、副主考官,一般由天子任命在京的翰林及进士出身的正三品以上官员充任,协助主考的同考官,又称“房官”,则由各省进士出身的儒官出任,监考一般由知府充任。

  此次秦州府乡试的主考官天子钦点的礼部侍郎李叔怀,时年五十一岁。

  鼓鸣之后,他一亮相沈持发现他开口讲话之前有个习惯,总是接连不断地眨巴眼睛,这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像朝中高官,而是邻家老伯。

  号舍之中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说他年少时其貌不扬可以说有些丑陋,即便考中榜眼也不得天子待见,进士出身却做了二十年偏远之地的官员,到了四十五岁后,当年的同年们成了一群老头子,好看不好看的,差别已经不是那么大了。

  李叔怀这时候才入了天子的眼,一步登天当上礼部侍郎。

第59章

  听了主考官李叔怀一耳朵八卦后, 又闻一声鼓鸣。

  是要发卷子了。

  一同考官说了声“肃静”之后,书吏们开始分发卷子。乡试的试卷均于每场考试前一天夜里由抄写完毕,据说不让付梓印刷怕漏题, 并于考试当天发给考生,人手一份。

  发卷子的时候顺带还发一个透明的油纸袋, 是交卷时用来装试卷的,防止被溅水或洇墨。

  试卷拿到手, 沈持先数了数张数,不缺, 又看看题目, 无漏, 这才去细看考的是什么题目。

  头一场题目还是四书题——考大小七篇八股文,头一道是大, 要作囫囵一篇八股文, 余下的是小,都是只论述一段即可, 后面还有两道当朝律例相关的题目, 不过是死记硬背之类的, 倒容易。

  在退思园的时候王渊跟他说,乡试重头场,头场又重头一道题目,也就是说把这篇文写好, 金光闪闪的举人功名就朝你走来了。

  沈持看着头一道题目默念:

  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 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①

  一共念了三遍。

  题目出自《大学》, “《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 此以没世不忘也。”

  这句话在朱熹的《四书集注》中有注疏:“《诗·周颂·列文》之篇。……此言前王所以新民者,止于至善,能使天下后世……,所以既没世人思慕之,愈久而不忘也。②”

  是记录、歌颂周朝文王和武王父子二人功德的。

  沈持在脑海中把做八股文的素材都翻出来,他没有急着下笔,而是抬头去观察了几眼主考官礼部侍郎李叔怀。

  按照考生们的说法,李叔怀是榜眼出身,但因容貌不佳导致仕途不顺,只能到偏远的地方当微末小官,,多年宦海苦苦游弋,这与他脸上深重的沧桑之感相符……想来他好的文风更倾向于恪守绳墨,厚重不跳脱……

  退思园的同窗们曾不止一次提及:文无定法,但要想胜出,不光平时要学扎实,还靠考场上随机应变。

  揣摩考官喜好很重要。

  ……

  结合题目和考官,沈持给今日要作的八股文定调了。

  他打算用大量的经书原句和《四书集注》中的注疏语,排列铺陈,略加点缀勾连,写出一篇意义完整,却又不能留拼凑、支离之迹的文章。

  思索周全,他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破题:

  “即后世思慕之心,知前王新民之德。此子曾子言文武新民之止于至善也。③”

  顿了一顿,又写下承题:“使文武新民之功不止于至善,又焉能使后世之人仰其德而思慕之不忘哉?请绎而论之。④”

  破题、承题抓住注疏中的“既没世而人思慕之”,“前王所以亲民者,止于至善”这两句,稍加勾连并略作发挥,使其有一语破的之效。

  起讲也顺着写下来了,同样抓住注中关键之字融其要义,贴定“至善”这个核心。

  八股文的冒子成了。

  到了正文第一段的一、二股,沈持引用《书·洛诰》中之“公称丕显德”、《诗·烈文》中之“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等字句,实疏题中之四个“其”字,贴定文王武王,虚讲后贤对二王之德的宗仰,欲继承其功业之心迹。

  第二段三、四股,沈持同样引用《庄子·马蹄》中的“含哺而嬉,鼓腹而游。”及孟子中的字句,为什么要使用庄子,他从李叔怀的发言中听出一抹超然物外之意,这是有心投他所好了,但于这篇文章,贴“乐”和“利”二字,实讲文武二王安民、利民之功,惠及后世。

  第三段五、六股,又引经据典,强调因前王之贤与亲,使其德久而不泯;小民因乐而利,而前王之德远而不息。

  第四段两股即七、八股,他以当世与后世之人与物皆得其所来赞颂文武二王之功德。

  最后的小结,沈持以“文武新民之所以止于至善也,为何如哉?故虽已没而人思慕之,愈久而不能忘也。”

  呼应破题作结。

  写完后从头到尾看一遍,文章可谓前后呼应,层次分明,结构紧凑。虽然多引用经籍和注疏中的字句,但文字简练,浑然己出,古朴淡雅,对经籍熟练领悟可以融贯,叫人不太好挑出毛病。

  ……

  他在草稿上一气写完,又修来修去的,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字。

  差不多明日就可以抄在试卷上了。

  科举试卷答题时除对内容有要求外,在形式上还有许多规定,如避讳等,且不许出现越幅、曳白及涂改太甚等现象。违者则要被贴出名单公布,并不准再参加第二、三场考试,就拜拜了您嘞。而所谓“越幅”,即考生在答卷时隔了一页,直接从下一页开始写了。清代蒲松龄一次应乡试时,卷子答得很好,但因写得太过瘾了而“越幅”,再大的才子也一样落榜。因而应试时考生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让多年的寒窗苦读白费,举子功名梦碎。

  沈持在草稿纸上又列出这几条注意事项,之后没有急着誊抄,放下笔打算吃饭。

  已然到了傍晚时分。

  斜对面的一位考生拿出桂圆和冰糖莲子之类的滋补零食,兑水用小炉子煮了一碗在喝,沈持心想:咦这个不错。

  他翻过板子来准备当小桌板吃饭,发现板子背面有火烧的痕迹,旁边刻着“毛竹削成双筷子,饭团结住燥咽喉。⑤”的诗句,估计是往届考生即兴写的,正品味着当时的场景呢,正对面考生的饭煮糊了,发出焦味儿,这主儿也是没带筷子,不管不顾地直接拿碗往嘴里倒着吃。

  后来被焦糊的饭团卡住,发出猛烈的一阵咳嗽。

  沈持:……

  他取出几片切好的烧鸡,还有赵秀才给他做的猪肉干,点心……生炉子烧一壶热水,就着吃了。

  吃完饭,外头似飘起了雨,号舍甬道的地上落了许多雨点。

  沈持从考篮中找出锤子,油布,站起身把它挂上去,之前的钉子锈迹斑斑,敲了一手铁锈。

  雨越下越大,号舍外头白茫茫的一片,里头的烛光摇曳,映着一张张老少紧绷的脸庞。

  沈持没有再动笔,他熄灭蜡烛,把稿子在脑海中回放,一遍又一遍读来读去,琢磨着怎样删改。

  就这样过了两遍之后,远处传来二更的更鼓声。

  沈持把号舍里的地面用另一张油布铺了,把板子拆下来上面铺了一件既能当被子又能当褥子的盖被,蜷曲上去睡觉。

  号舍里的灯越熄越多,最后只剩一点儿光,像登科中举的功名希冀,微弱,渺茫。

  沈持睡到四更天,被一股异味呛醒,是便溺的臭味。说是夜里许多考生闹肚子,抢了一夜的马桶。

  他的号舍虽然离底号,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臭号很远,但夜里下了雨,使用的人又特别多,没有衙役来收拾,一反味让整个考场都被波及,谁都躲不过去。

  很多考生被臭醒,他们从考篮里翻找出装着香料的香囊挂在脖子里,但是无济于事,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烈,什么香都盖不过去。

  还有一些有洁癖的考生干呕起来,大吐特吐,很快又混了另一种难言的味道进来。

  沈持这辈子在农村长大,经历过家中施粪肥,对这些气味还是有一定的承受力的,他只是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又睡去。

  好歹又睡了一觉。

  第二天五更,号舍里亮满了蜡烛,沈持翻身起来洗把脸,今日打算再精修一遍文章。

  昨夜那股令人作呕的便溺味还没有完全消散,沈持想起在退思园时同窗们聊起号舍之臭,说过把墨涂在鼻子周围,墨香能盖过异味。

  于是沈持用笔直接在脸上涂了一层墨,画了个黑脸,果然有些作用,墨香气暂时占了主流,好受许多。

  不过也招引来考官团的目光,大约以为这考生癫了。

  癫就癫了吧,反正每次都有癫的,还不少呢。

  沈持心无旁骛,只一字一字修他的文章,一日下来埋头下来,已修剪得不枝不蔓,多一字嫌啰嗦,少一字又觉火候不够。

  可以说恰恰好。

  修完他深深地松了口气,一抬头才发觉天色已晚,而他从早到晚竟没吃东西也没喝水,忘记了时间整整坐了一天。

  且此刻已有点头晕眼花。

  他赶紧生炉子烧水,完全顾不得讲究味道,把肉、点心等东西放进水壶里一块儿煮一煮——预防不太新鲜窜稀,晾凉后填肚子。

  然而他并没有胃口,只吃下两口就再也吃不进去了,沈持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抹额头,果然微微发热。且他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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