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沈老爷,这些文章不是都考过了吗?”赵蟾桂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题目,头疼地问。
沈持:“嗯,我想再看看。”以他两辈子大考小考无数次的经验,备考不就是看最基础的书,然后一遍又一遍过真题嘛。
真题就是考试的方向,出题的参照……还有什么比真题更适合考前复习的呢。
看真题找规律,说不定遇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的运气,还能押中题目呢。
沈持乐观地想。
反正距离会试没几天的时间了,除了翻翻书顺手押押题目,也没别的可做。
第74章
贞丰二年的题目出自《论语·泰伯》, 题目为“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①,……”题目的意思就是, 朝廷的官职,要授给才、节兼备的君子。
沈持看了一遍题目, 目光落在“贞丰二年”四个字上:那时候当今天子萧敏刚刚登基,头一次主持春闱, 渴盼贤才,所以有了这样的题目。
贞丰五年, 天子封禅于泰山, 那年的会试题目出自《孟子·尽心》中的一章:“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 则有之矣。②”,说的是春秋打仗的诸侯之间的那些事, 看似跟泰山没有关联, 实则封禅前年西北边疆两军对峙,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与战事有关。
贞丰八年, 十一年, 十四年……
他又把先帝在位二十一年时期的会试题目拿出来对比,反复揣摩比较,期间赵蟾桂盛了饭菜给他,沈持随意扒拉两口, 他吃饭的时候嘴里念叨:“八股文又叫‘时文’, ‘时艺’, 时——文,时、艺——”
他反复琢磨这个“时”字,悟了:这不就是紧追当下人和事, 拿四书五经中圣贤的理论来做阐述嘛。
他做了那么多八股文,从前的注意力都在文上,可从没联想过题目与当下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沈持眼睛一亮放下筷子,既揣摩出了规律,那他可以押题了啊。
从前年到今年的三年之中发生的大事情……
首先,王渊离开朝堂退隐同里,天下士子对他的评价极高,说他秉持的是儒家正道,是君子……这件事算一件大事。沈持在脑海里哗啦啦翻书,圈出《孟子》中一句“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③”,押上。
除此之外,他在秦州府并没有听过什么大事情发生。史玉皎的事情虽然很轰动,但毕竟老夫子们不会在女子身上做文章,就不押了。
沈持放下书,去找会馆掌柜申四明:“在下初来乍到想和申掌柜聊聊京中的趣事。”
或者什么不得了但却没有传到秦州府的大事。
“你们读书人爱听的事吗?”申四明想破脑袋想出来一件:“大才子大乐师纪守楣的爱妻过世,听说他再也不抚琴了,陛下很是遗憾,赐了很多美女给他,然而他一个都不留都被他打发出去嫁人了……”
沈持:“……”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想来这入不了考官的眼,不过他还是在脑海里翻了翻,从《论语》中圈出一句“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④”跟乐师有关的题目,内蕴是说要君臣要重视礼乐。
似乎也能跟当今天子因为乐师不再抚琴而伤感扯上点儿关系。
又一道题目,押上。
……
申掌柜谈天说地到半路,叫人盛了两碗银耳粥来:“沈解元每夜都读书到很晚?我叫人做了些夜宵,都是秦州府口味的,有鸭子肉粥,炸菜丸子,杏仁茶,爱吃什么便让阿桂去厨房给你盛。”他昨日夜里看到沈持房间的灯一直亮到三更才熄灭,想来小孩子家家的读大半夜的书肯定肚子饿,于是今天就让厨子做了夜宵。
他叫赵蟾桂“阿桂”,让沈持感到莫名的亲切,他们秦州府,最爱叫小孩子“阿”什么了:“多谢您精心照顾。”
申掌柜:“秦州府要是能出个三鼎甲,我们秦州会馆脸上也有光啊。”
沈持:“……”
今科的三鼎甲就别指望他了,他是来凑人头的,已经做好了落榜后寓居京城,跟林瑄一块儿念书的打算。
要不您再等三年吧。
与申掌柜侃完回到屋中,沈持继续看书,临睡前又温故一遍往届会试的真题。
来京城的第四天,二月十七日,出了点儿风波。
起因还是前天沈持跟林瑄一块儿从书市上听来的,舒家的闺女舒五娘舒兰瑛嫁进浏国公周家后就守寡,舒家怨恨周家骗婚,去告官反把自家舒兰庆给折进去的事。
恰逢举子们进京赶考,两家这一闹,闹大了。
举子们得知后,全都说周家不是东西,大理寺黑白颠倒偏袒周家,要联名告御状。
秦州府举子沈持一行人之中,黄彦霖也激动起来,他冲过去跟那群士子们说道:“我们要联名上告,天子脚下,周家怎能骗婚?”
“黄兄,”沈持拉都拉不住他,犟起来像一头驴:“你别冲动,打听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再说。”
黄彦霖哪里有什么理智,被那帮人一拉,便跟着人家联名写讨伐周家的檄文去了,中年举子欧阳新也蠢蠢欲动,沈持左手死死拉住一个,右手臂死死摁住一个,强硬地说道:“不许去。”
拽着他俩头也不回直奔客栈。
“黄彦霖我问你,”沈持气道:“听那人话的意思,舒家也是京城的世家,他们都干不了的事情,几个举人能改变吗?”
他们渺小如同蚂蚁,自不量力想去撼动大树,怎么可能。
最后对舒家无益处不说,可能连自己的前程都要搭进去。
“可是沈兄……”黄彦霖不服气地说道:“咱们读书考功名,不就是为了天下黎明百姓吗?”
沈持:“不管为了谁,都要量力而行。”更何况,听来的只是舒家的一面之词,连整个事情的全貌都不知道,直接动手是不是鲁莽了些。
黄彦霖回过神来,蔫蔫地说道:“罢了,咱们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吧。”
欧阳新生着闷气,觉得沈持没有骨气。
他们只随便吃了会馆的几口晚饭,在灯下看书之后就寝。
次日,舒、周两家的事闹得更大了。说有御史已经在朝堂上弹劾周家,然而周家却说,周弘与舒兰瑛自幼订亲,要是不娶,是周家不义,周弘瘫了舒兰瑛不嫁,便是舒家无德。
皇帝和稀泥道:“不过是两个小儿女家的亲事,周郎君新丧,新妇合该守孝三年。”
民间却有这样的习俗,舒家虽然吃了暗亏,但女儿进了周家的门,不认也得认。
虽有年轻的礼部员外郎秦雅据理力争,奈何皇帝铁了心要偏袒周家,只说三年后命周家放舒兰瑛回娘家,秦大人看不过这乌烟瘴气的,不多久上表辞官,自此绝迹仕途,只纵情山水美食,有人看见他寒冬腊月坐于孤舟之上独钓,颇令人惋惜。
你看,连秦大人都因为此事被迫辞官,他们填进去几个举子,定是成不了事的。
加上离月底的会试更近了,举子们识趣地消停了,都觉得还是关乎仕途的会试要紧。
但是听说朝廷之中这件事开始发酵,御史言官上折子抨击周家在朝为官的两位进士,说他们往日干了哪样哪样无德之事,没有引领好家风才使周家骗婚舒家之女……意思就是你没修身没品德,也就没把家管理好,古人叫“齐家”,连家都管不好你还好意思来当官治国,还不赶紧辞官滚蛋……
可劲儿闹了一阵子。
赶上这么大的事情,沈持定然要押题的,他押的是《大学》中的“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⑤”这段题目。
……
此后的几天,沈持又押了三道题目,一共六道。还有六七天就到月底的会试了,沈持不再押题,而是试着拿这六道题目来作八股文。
管它押中押不中的,就当是考前练个手熟吧。
第75章
离会试的时间越来越近, 秦州府会馆的伙食是一天比一天精细,可见申掌柜对家乡的举子们有多上心。
别省的会馆还有一些花样,尤其是南省的, 有请了舞狮来祈运气的,有给每个举子都请了登科符箓加持的, 还有实在的会馆一天三顿全是肉菜随便吃让举子们补身体的……学问上帮不上忙,但能做的他们都做了, 举子们私下里也没有闲着,四处打听今科会试的主考官, 副考官是谁, 还有去拜访身居高位的同乡的……属实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沈持稳坐会馆不动, 他愈发饮食清淡,每日早晚各练半个时辰的八段锦, 更是潜下心来将所押六道题目细细地做了一遍, 有一篇《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他怎么写都不满意,一遍遍推倒重写, 到第六遍才渐入佳境, 觉得写出了彩。很快到了二月二十八日, 会试的前一天。
举子们不再读书,留一半天休息以养精蓄锐。还有,收拾考篮,准备明日上考场要带的东西。
赵蟾桂从前天就开始为他整理考篮, 沈持闲着无事把这阵子作的八股文草稿和练的字都叠放在一处, 洇了少许水, 放在火盆里作为夜里烧火取暖之用。
午后,林瑄来访:“归玉兄,我来拜读你的鸣虫大作了。”
沈持把手稿拿给他:“现丑了。”
“我不打扰你明日的会试, ”林瑄说道:“回去慢慢品读。”他来去如风。
沈持:“……”
本来还指望这家伙陪他说会儿话呢。
他正百无聊赖,汪季行从屋里出来,说道:“归玉,你曾拜王大儒为师,京城遍地都是他的门生故旧,为何你入京之后不去拜访,多少让他们照拂一二呢。”
这时候安分的都是一丁点儿门路都没有的,比如自己。
沈持听他是为自己着想,如实说道:“老师当年并未在学生面前提及他身居高位的学生,我岂敢贸然登门打搅人家。”
“归玉你太谨慎了。”汪季行由衷地说道。
沈持一笑并不答话。
不知京城水之深浅,任何轻举妄动的钻营都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合算。
看见他二人在聊天,申掌柜过来问:“两位举人老爷收拾好考篮了吗?明日是在号舍里做着饭吃还是让厨子做些熟食带进去?”
会试和乡试一样考三场,一场考三天,考生们要在号舍之内停留三天两夜,吃食自备,因而考生们或自带炊具或带好熟食填肚子,总之自己操办。
听到他这样问,沈持说道:“往年会试,是自己带吃食的多还是到号舍之中煮饭的人多?”
“当日乡试,”汪季行说道:“煮饭的考生不多。”毕竟那是会浪费时间的。
申掌柜说道:“汪老爷有所不知,这京城二月份的天气常有倒春寒,要是带点心或是饽饽、包子馒头之类的熟食,容易放凉到时候吃了胃疼,一般都会带上锅、铲自己煮饭,那样吃得热乎些。”
楼上传来一声轻咳,是老举人王皓,他说道:“申掌柜说对,我十二年前头一次会试,带了熟食进去,夜里突然下了雪,我的吃食冷得跟冰一样吃得我胃疼闹肚子。”
那次吃亏了亏,后来的每次会试他都带锅、铲进号舍自己煮饭吃。
沈持和汪季行对视一眼:“看来还是带着炊具,米面,煮几顿能填饱肚子的饭就行了。”
“或者再搭配上一些熟食,能热的热一下才下肚。”
申掌柜:“我这就叫厨子做些卤肉,或者半成品的熟食,拿到号舍一下锅就能吃的。”
举子们对他作揖致谢。
商定好在号舍之中如何吃饭的事情,有人提议:“我等头一次来京城,还未到国子监去过,去看看国子监的大门朝哪里开吗?”
明日的会试在国子监举行,这是提议去踩考点,顺带买套简易的炊具。
“走。”秦州府举子们呼啦相应他的话:“去国子监看看。”
沈持跟着他们去国子监,当然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今日肯定是进不去的,无非在门口站一站罢了。
没想到他们还是想多了,走到国子监附近,前头人挤人,有明日要下场的举子,也有纯看热闹的路人,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别说去门口站一站,就是踮起脚尖能望到国子监的大门就不错了。
举子们一堆一堆地边走边说着话。
“今年的状元,说不定要从江苏府出喽?”江苏府的解元徐照真,来京城数日就名声大噪,文章锦绣无人能出其左右。
“我们广东府解元长孙泓的文章才叫绝,”广东府举子不服气:“三鼎甲要有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