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寒婿的科举路 第77章

作者:三六九龄 标签: 种田文 爽文 科举 成长 轻松 穿越重生

  很快,试卷发了下来。

  是和草稿纸一块儿装在透明的油纸袋之中发到每位考生手里的,到底是国子监,考卷用纸看着就很好,上面的馆阁体印刷的特别工整清楚。

  他先检查了一遍号舍有没有漏雨的地方,生怕取出试卷后被雨滴到上面污了卷面。

  还好,没有。

  沈持万分小心拆开油纸袋,打开考卷去看考题。

  头一场如乡试一样,照例考四书五经题——即八股文,和一些背诵的、一首试帖诗,后面就是后世所说的送分题,可能是让个别渣考生别在考场上闲着没事干才出的这类题目吧。

  沈持先去看那道决定了会试成败的八股文题目——此谓……

  当这两个字跃入眼帘之时,沈持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下。

  “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他一口气看下来,整个人像被雷击一般定在那里,瞬间,他的呼吸都暂停了。

  押中题目了?

  沈持掐了掐手臂,睁大眼睛又把题目给看了一遍,没错,他……他押中了,一字不差,就是这道题目!

  他伸手从考篮里摸出一块点心放在嘴里含着压惊,有点不敢相信。他回忆着这篇几天前曾修了六遍的草稿。

  这个题目,他在会馆里练的时候是整篇是从“不可以”三字得间而入,破题一如王渊一派的风格,简练,单刀直入:身不修者之于家,齐之而愈不可也。①,承题,起讲和入题可以作的曲曲折折,顺逆往来,无不曲尽题意。

  第一、二股极力跌起“不可以”三字,奥笔陡势,力求盘曲超腾。三、四股切定“身不修”来说,揭出“不可以”三字之根。四股的首句他特地设为通篇的关键句,简洁挈领不可之故,沈持开玩笑地想,这四句是为“不可以”这个题旨追魂摄魄的。第五、六股稍微缓一些,更进一步说身不修则家不齐,辅助前面四股。第七段有又转到“不可以”之正位,笔势起伏如龙在云中蜿蜒。第八段的开头他用的是矫拔的笔力——“夫以相凝之心,成争胜之势……②”,总束前七段。八股的笔力驱驾自如,与前面的文势相辅相成。文末以“呜呼,岂家之不可齐也哉!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昭昭然也。③”收结,呼应全文力追的“不可以”三个字。

  王渊曾教给他的,要想八股文胜出,要作得不拘成法,一层一层去洗发,文中精理与浩气相辅相成,如此才是上佳之作。

  沈持觉得在这篇八股文中他都做到了。

第77章

  饶是如此, 他还是在草稿上又写了一遍,通篇九百来个字,他又删去三字, 读来更是简洁。

  写完后他把草稿晾在一旁,搁下笔中场休息。

  此时外面的雨停了, 但是太阳没有出来黑压压的辨不出什么时辰,沈持闻着号舍里飘出的各种饭味儿, 猜大约是午后了。

  先前烧开的水冷了,炉子里的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只觉冻得脚尖生疼, 想站起来跺跺脚取暖。

  一抬眼, 远远看见端坐在号舍前方的考官团们,静静搓手的搓手, 前后一下又一下跺脚的跺脚……看来都冻得不轻。

  但他们上半身坐得稳稳当当, 目光不减丝毫威严地注视着整个考棚,让考生们喝口水都要提醒自己礼仪周全, 万不可被嫌弃了去。

  号舍里有衙役端着一筐木炭在四处巡场, 为需要的考生添炭, 不过这些都是要收银子的不白给你。毕竟来会试的都是举人大老爷,每月从他们当地府衙领银子,朝廷没有再补贴的必要。

  沈持从考篮中拿出几枚铜板买了木炭重新生火,热了水倒出一杯来喝。

  几口热水入喉, 暖意瞬间流变全身, 驱散了早春京城阴雨天的湿冷。

  这时眼前晃过一角绯色衣袍, 沈持定睛一看半截刺绣羽尾翠绿透亮,大约是个孔雀补子,他的手极其微微一颤, 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大理寺卿贺俊之。这次的考官团中只有他一个三品文官。

  “这水,”姓贺的低声说话时与正常男子的声调无异:“烧开了吗?”

  他方才在这一排号舍的另一端巡视时才看见沈持买木炭点火生炉子,这一转眼的功夫这考生就喝上水了。

  沈持恭敬答道:“回大人的话,水是先前烧开过的。”

  不过嫌凉温一温罢了。

  那绯袍一摆又走过去了。

  沈持:“……”

  难道他看起来像喝生水的人吗,正在揣摩贺大人什么意思,忽然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提醒他该安排吃顿饭了。

  再不开饭,五脏六腑都要饿成段誉他哥断粮了。

  沈持赶紧支上锅,从考篮第三层放吃食的里面拿出几个会馆厨子炸的肉丸子搁进去,放水烧开,等煮出来连汤带水的就是一顿饭,不得不说会馆的厨子是懂快餐的,不错。

  他周围的考生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生活烧水又烧饭,号舍之内白烟袅袅,心想:这小举子一顿饭消磨掉小半个时辰,这场考试能作答完吗?

  会试三场考试,头一场,就这场最为要紧,浪费不得光阴呀。

  他们正要拿出饽饽就一口冷水对付一顿,忽然想起方才贺俊之的话“这水烧开了吗”——进号舍的时候许多考生又拉又吐,莫非是备考时懒得烧开水,或者书童偷懒,他读书时渴极了喝了冷水的缘故吧。

  有人想起来了,进京赶考的时候家乡的老举人们曾提醒,说开春这个时节去京城,一要带穿得厚扛住倒春寒,二万万不能在吃了荤腥后喝生水凉水,喝了闹肚子……哎呀差点儿给忘了,他们赶紧支上炉子,烧水,喝开水。

  考棚里生火的人越来越多,到黄昏时分暖意融融,已觉不出寒意了。

  但几千人的考生之中,总有几名迂腐不机灵的,他们怕耽搁作文章的时间,头铁一口冷水一口饽饽地吃,非要把烧开水的时间都省去,主打一个我行我素。

  沈持吃了一碗肉丸子汤,身上微微出层汗,通泰了。

  他漱过口,再看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到黄昏了,也就是说会试头一场三天两夜的考试过大半天了。

  沈持:真快。

  他把晾干的草稿收进油纸袋中,又把试卷拿出来去看后面的题目,不难,但也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写。

  来不得半分马虎。

  沈持又抽出几张草稿纸来,先打草稿。

  一个又一个的馆阁体字从他的笔尖流逸出来,八岁入书院跟随夫子习字,曾一日千字,二千字,四千字临摹习帖……将手臂都写肿了才写得有模有样,又在至今的九年间不辍一日才练得这么一手科举通用字体,甚是正雅圆融,华美讨喜。

  初更时分,考棚之中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这会儿考生们都在作答,很安静,只有磨墨或是翻动纸张的细微声音。

  沈持却在这时候停笔,他没有点蜡烛,将写了一面的草稿纸收起来放进油纸袋中,又归置好笔墨纸砚,而后起身弯腰拆下一当书桌一当座椅的两块号板——两块实木的万用板子,铺在号舍的地上,看样子是要睡觉了。

  他周围的考生见这间号舍熄了等,号板撤下,极是迷茫:……

  他们在极短暂的走神的空隙心想:刚才敲的是初更的更鼓吧?

  这位考生是要就寝了吗?这么早睡觉是打算三年后再来一趟吗?

  沈持铺好板子,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油纸布,才下过雨的地上潮湿,防一防潮气总是没错的。

  又铺上被褥,勉强弄了个床铺——上辈子早年坐过的绿皮火车卧铺的既视感。

  然后他将棉袍裹在身上,面朝里面蜷曲着身子,开始睡觉。

  几千盏灯火中,只这一处漆黑,考官们看了都想问问这名举子是来求功名的还是来会周公的。

  不过他们见的考生多了,每年都有不一样的怪胎,随他去吧。

  沈持:这是我乡试的经验,头半夜考生们都在做题很安静,到了后半夜,考生们虽然熄了灯睡觉,但有人鼾声如雷,有人不停地跑马桶方便,有人梦游……响动根本停不下来,对睡眠不是很友好。不如前半夜抓紧把觉睡了。

  他在别的考生奋笔疾书的沙沙声中酣然入睡。

  有考官看见了淡然一笑,有的却嗤之以鼻,觉得此考生是来凑数的。贺俊之的眼眸在暗处微微低垂,不知怎么回事,他似乎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当年会试,他也没把考棚中的几千名举子当回事,不过是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吃饱睡足后写写文章罢了。

  这考生,有那么点像他。

  ……

  沈持的预料分毫不差,一到子夜时分,考棚之中开始鼎沸,先是一个考生打瞌睡不小心碰翻蜡烛失了火,他大叫请求衙役们灭火,把他旁边的考生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紧接着,一群闹肚子的考生冲向马桶,,有人憋不住上吐下泻弄得浑身都是,出来时熏得几个贵族子弟吐了,那一片又乱作一团。

  今夜考官之中当值的是贺俊之,他眼神冷冷地看着那几个满身污秽的考生,低声骂道:蠢货。

  这个季节来号舍里吃冷食喝冷水,蠢死算了。

  ……

  那些睡眠不好的考生,躺下刚有点困意被吵醒了,快要入睡的时候又被吵醒了,如是两三次,直接睡不着了。

  江苏府解元徐照真便是这样的,这场考试的题目对他来说还算容易,他想趁着头一天见号舍体力好,赶紧把草稿写完,于是弄到深夜才吹蜡烛睡觉。

  但是考棚之中实在是太吵了,他压根儿没办法入睡,只能强制自己眯着眼睛养精神。

  到了三更末,本来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考棚之中一声狂呼,原来是一个年过六旬的举子,衙役巡逻时看到他的号舍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叫了两声,一看人都快凉了,连忙抬出去施救。不知后来救活了没有,也没听到后续。

  沈持就在这时被吵醒了。

  他还睡得不错。用手帕蘸水抹了把脸之后精神头大好,他又生炉子烧水喝了一杯,时间还没到清晨,正是灵感满满的时候,抓紧时间拿出昨日写的草稿了,又一字一字看起来。

  考棚里此时打鼾声跟打哈欠声还有烦躁的踢号板的声音混杂在一处,甚是聒耳,叫人不由得感慨能睡的人丢大街上都能睡着,不能睡的人,像徐照真还有几位京兆世家的公子,只能苦笑着熬去漫漫长夜罢了。

  幸好都带了参片,再眯片刻起来含嘴里一片,期望把这场考试撑下来。

  ……

  沈持写到试贴诗的时候卡顿了下,一分神听到锅碗瓢盆的声音,原来吃朝食的时间到了。

  他抬起头,一轮红日挂在天空,又圆又大,天终于放晴了。

  他猫着腰钻出来,将挂在外面的油纸布取下,闷了一夜的浊气消散,连呼吸都通透不少。

  而后,沈持把坐在火炉上的水壶取下来换上小锅,烧开水,扔了一把大米和花生进去,给自己煮碗粥喝。

  有一举子大抵平日里四体不勤,烧开水时把自己给烫了,在号舍之中哀嚎起来,让人听得心揪,又打断了几位才子的思考。

  他们无奈地叹口气,掩面平复心绪。

  不过此间也有人对外在的纷扰充耳不闻,胸中文思如泉涌,落笔字字珠玑。用一句话说就是——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比如徐照真在一夜未眠后含了几片参在口中,埋头书写犹在无人之境。

  还有京兆府的李颐和贾岚,二人皆稳如泰山,摭拾词华,开合阐述精细,全然没有一丝烦躁。

  ……

  沈持吃过朝食,将最后一道题目,试帖诗做出来,在草稿上一字一句写着。

  这一日举子们都适应了号舍的生活,夜里还算平静,加上所有题目均已写完,只差誊抄于试卷纸上,他睡了个好觉。

  次日头一场考试的第三天,清晨,号舍里皆是笔尖落于纸上之沙沙声。

  沈持郑重地拿出镇纸压住试卷,一字一行抄写作答。

  考棚外的中天上旭日赫赫,光芒洒在他身上,九年寒窗潜心经史,服膺朱子理学,博览百家群书,竭尽呈于纸上。

  祈占得鳌头龙首,一举登科。

第78章

  午后, 主考官曹慈祥带着考官团下来巡场,从号舍见的甬道一个个负手而过,贺俊之夹在他们中间, 走到沈持的号舍前时,他扫了一眼, 但见该考生的目光完全贯注于笔端,对他的窥视毫无察觉, 极沉得住气的一个人。

  他与你是同类。冷心冷肺,只管目的, 向来不会留意到周身发生了什么, 天塌下来与他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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