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郭昕这大半辈子,见过的人和事太多了,能猜到几分裴菩萨奴的想法。他年轻又软弱,还没有养成他父亲那样的厚脸皮,却必须要直面比之前更诡谲的形势,既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无法承担想象中的后果,所以选了一条极端的路。
可以说,他是被自己吓死的。
怎么算都不该雁来去承担这个责任。
“我知道。”雁来轻叹一声,“我也不是在想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雁来望着视线无法到达的远方,轻声道,“有一个天兵说,至今为止,我们打的仗,都是在反抗不义,是正当的。所以我就想,等到我们休养生息结束了,主动发起战争,就是不义的吗?”
郭昕恍然。
他没想到雁来在想的是这么深刻的问题,但立刻又觉得欣慰。当初将担子交给她,是迫不得已,她还这么年轻,要承担的本就已经足够多,郭昕还怕她被压垮,但她做得比他想的更好,甚至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
现在的雁来,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了。
他沉思片刻,才道,“雁来,你知道西域的历史吗?”
“略知一二。”雁来说。
穿越之前就知道一些,穿越之后刻意了解过,再加上资料更丰富,她知道的也更多。
郭昕便道,“远的不说,只说大唐开国之后,围绕西域这片地方产生的战争,就从未停止过,无论是设立四镇之前,还是设立四镇之后,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
“丝绸之路?”郭昕琢磨着这四个字,不由颔首道,“这个说法倒是贴切。不错,控扼此处,便能对周边地区形成压制。所以吐蕃也罢,回鹘也罢,只要不想被压制,但凡有余力,就不会放弃这里。”
大抵因为郭昕是大唐的官员,所以是从地缘政治上来考虑问题,而不像后世之人,更多的是讨论经济和利益。
——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丝绸之路是一条贸易之路,对东西方都产生了深远影响,但这个时候的大唐,看重的还真不是这个。要知道,为了避免人口流失,大唐是不允许本地商人出关交易的,所以在这条道路上往来更多的是胡商。
虽然大唐也对胡商收税,但是收入远远比不上支出。之所以始终维持着对西域的经营,就是像郭昕说的,要对周边国家形成震慑。
用唐人的话说,关中是都城和王脉所在,河西走廊是关中的屏障,而西域又是河西走廊的屏障,所以不容有失。
这也是有历史教训在的。
武则天当政时期,因为经营西域耗费甚巨,在狄仁杰等文官的一力主张之下,罢置四镇,只保留羁縻都督府的编制,将治理西域的职责交给了突厥人,认为这样一来,“国家有继绝之美,荒外无转输之役”,是双赢。
结果第二年吐蕃就侵入西域,甚至一度兵临敦煌城下,给了大唐上下亿点小小的吐蕃震撼。
原本大唐虽然在西域设置四镇,但其实只有防人,并无镇军,每次战争都是调动本地的兵力。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教训,六年后复置四镇,“用汉兵三万以镇之”,这才有了安西军。
所以郭昕认为,吐蕃和回鹘对西域的觊觎从来没有消失过,而他们也必然不可能放弃西域这片地方,这无关正义与否。
“就算西域不容有失,那收复整个西域之后呢?”雁来还是坚持自己的问题,“到时候,如果吐蕃和回鹘都安分守己,我们就应该停下扩张的脚步吗?”
郭昕笑了,“雁来,一场战争之所以出现,从来不是因为‘打得过’,吐蕃和回鹘或许会安分一时,但绝不会一直安分。”
在郭昕看来,这种担忧实属多余。
“如果他们就是那么安分呢?”雁来还是坚持自己的问题,“到时候,我们是否应该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只经营好西域就够了?”
郭昕也终于听出了一点意思,他转头看向雁来,眸光温和,带着某种鼓励的意味。
“当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或许,你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他这样对雁来说。
雁来沉默。
的确,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想的是如何生存下来,如何过得更好,所以当时她给游戏取的名字,也是《安西四镇》。
雁来在论坛上看到过玩家关于“游戏地图”的讨论,当然也免不了会想一想这个问题。
不过以前,她都感觉这个问题距离自己太远,还不到深思的时候。这一回玩家关于战争和正义的讨论,倒是让她想得多了一些。
时间说快也快,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就必须要面临这个选择了。
所以,也是时候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
郭昕说得对,在她心怀疑问,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发问的时候,心里或许已经有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那是她思索一夜的结果。
“所以你要怎么选,雁来?”郭昕问道。
雁来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渐渐变得坚定,“我还是想打。义父,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有太多需要改变的地方了。既然我拥有了力量,我就想尽一份力,去改变它。”
“难怪你要问我,人们是喜欢太阳多一些,还是讨厌多一些。”郭昕笑道,“所以困扰你的,从来不是战争是否正义,而是被战争影响的那些人。尽管你是怀着让他们过得更好的念头去做的,但你并不知道,他们是会欣然接受,还是嫌你多管闲事?”
雁来有些赧然,“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我还是那句话,人们不会思考这种问题,他们只会去适应环境。”郭昕示意雁来起身。
他们背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向脚下的龟兹城。
老人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特有的深沉,“雁来,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即使深陷苦难,也只会等待有人来拯救自己,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员,亦或者一个路见不平的侠士……唯独不是他们自己。”
“甚至有时候,他们知道你有能力去救他们而没有救,还会对你心生怨恨。”
“这就是百姓。”郭昕转头看着雁来,“重要的不是他们愿不愿意、接不接受,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能不能承担这样做可能会带来的种种后果。”
“如果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吧。”
说到最后,老人又笑了起来,表情里带着一种彻底的轻松,“如果你心里仍有疑虑,那就好好看看这座龟兹城。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在我这里,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第95章 这不拿下,她晚上都睡不着觉。
“笑了笑了!”
“这应该就算是好了吧?”
“不愧是郭昕,一下子就劝好了。果然啊,姜还是老的辣。”
“会不会说话啊你,明明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唉,有点可惜,离太远了没听到他们说了啥。”
“主要人家谈心,咱们凑过去听多不合适。这又不是键盘网游,玩家站一边NPC也不知道,自顾自讲自己的。我们要是过去太破坏气氛了……”
“唯独这种时候,感觉键盘网游也有优点。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其实这要是刚开服那会儿,我就冲了。现在跟雁帅都那么熟悉了,有思想包袱了,不好意思过去。”
“嘘,别说了,她看过来了!”
叽叽喳喳的玩家顿时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雁来正往这边看来,对上他们的视线,还笑着点了点头。众玩家傻乎乎点头回应,等雁来跟郭昕下了城墙,才回过神来。
一个凭借着出众的协调能力蹲在狭窄的女墙上的玩家,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
“今天天气真好。”她说,语气轻松惬意。
“心情也很好。”旁边的玩家笑着接话。
明明他们没做什么,只是在一边旁观了一会儿,但看到雁来脸上的笑容,自己心里好像也跟着高兴。
雁来也很高兴。
虽然这种思考,暂时不会对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但还是有种一切都豁然开朗的感觉,本就晴朗的天气似乎都变得更明媚。
人逢喜事,当然就想庆祝一番,让更多人与自己同乐,所以这会儿,雁来一边往郡王府走,一边已经在心里琢磨起该搞个什么样的活动了。
吃席倒是不错,但好像有点太频繁了,也没有新意。
得想一个更有趣,能让更多人参与进来的活动。
唔……也不着急,且不说那边还有个疏勒城等着接收,后续有很多事情要忙,就说上上次更新就预告过的马球大赛,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玩家也练得差不多,是时候开幕了。
等马球大赛结束,再接上新的活动,正好在这段没有战事的长草期,给玩家找点日常之外的事情干,丰富一下游戏内容。
雁来正想得入神,人已经到了郡王府门口,白真珠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这会儿全都迎了上来,她只好先收敛起思绪,应付过去。
见她是跟郭昕一起回来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各自散去。
只有白真珠亦步亦趋地跟在雁来身后,打定主意要把人看牢。
雁来有些无奈,但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让她过度紧张,想了想,干脆抓着人练起了横刀。
跟箭术不同,槊和刀虽然也可以自己练习,但是加的熟练度远不如对战来得多,没那么容易升级。所以在有箭术这个招牌技能的情况下,雁来打算趁着最近没有战事,先将其他技能全都肝到精通级,来个全面提升。
……
疏勒城。
虽然不在龟兹,但雁来的异样,玩家们也都在论坛上看到了。
赵猫猫连旺拉布和纳尔罕都没心思见,疏勒城的事情虽然重要,但雁帅的事情更不可轻忽。一个靠谱的领导人有多重要,自不必言,更何况雁来很有可能是游戏的核心人物,更不容有失。
要不是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她都想直接回龟兹城一趟。
好在很快就在论坛看到了最新的进展。
人找到了,郭昕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只是虚惊一场。
对大部分玩家来说,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但赵猫猫却不得不多想一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
这种问题,当然不能直接去找雁来问,只能自己琢磨。不仅要琢磨,后续可能还得交报告。
但没有足够多的条件,又根本不可能琢磨出东西。
自从找到了抄作业的正确方式之后,赵猫猫本以为再没什么报告书能难得住自己了,没想到忽然又遭遇了新的挑战。
赵猫猫长嘘短叹、愁眉苦脸,哪还顾得上去管疏勒城这点小事?
这可急坏了旺拉布和纳尔罕。
玩家进城之后,两人就意识到,想要留住疏勒城是不可能的了——到手的东西,怎么可能再让出去?何况这座城市名义上的主人裴菩萨奴还当着天兵的面,干出了自焚的蠢事,极有可能触怒天兵。
这个时代的人笃信鬼神,在他们看来,裴菩萨奴故意选择如此惨烈的死法,与诅咒无异。
很奇怪,屠城灭门的事他们也没少干,但当他们眼中没有反抗之力的人,也采取了这种激烈决绝的手段,又会让他们心生畏惧。
反正换成是他们自己,这事绝对没那么容易过去。
波及整个疏勒城都不是不可能。
既然留下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被迁怒,他们就想赶紧将议和的事定下来。
尤其是旺拉布,他还想带着自己麾下的三千吐蕃士兵顺利退出疏勒城呢。
刚开始赵猫猫没理会他们,两人以为她是为了抬价,故意晾着他们,于是在几次试探之后,不得不给出了他们的心理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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