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想到“亡国之君”四个字,李纯的心都在发颤。
遥想几年前,他刚刚登基的时候,是如何意气风发,立志要扫除积弊、再兴大唐,而今局势日渐好转,国内一片安宁,正是该大展拳脚之时,这四个字却成为了悬在他头顶上的尖刀。
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他深吸一口气,对几人道,“具体封赏事宜,着几位先生与户部、兵部议来。”顿了顿,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官职迁转依例即可,当厚给赏钱,不必吝惜。”
说出后面这句话,对皇帝来说是十分艰难的。
安史之乱后,朝廷的财政几近崩溃,虽然实行了两税法之后,局势逐渐稳定,但因为战事频仍,收上来多少都是不够花的,就算提拔任用了一大批擅长理财的官员也一样。
因此朝堂上下,提起“钱”字,都忍不住皱眉。
而皇帝尤甚。
当初德宗为了捞钱,可是明目张胆地卖官,只要给他送钱就能谋得想要的官职。李纯虽然没有这么荒唐,但是藩镇和宦官的孝敬也没少收——没错,藩镇虽然不给国库交税,却每年都会给皇帝进奉一大笔钱。
用膝盖想也知道,每年进奉的那几千几万两,跟税收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但这钱进了国库,就仿佛填进了无底洞,钱永远都不够用,进了皇帝的私库,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皇帝带头收受贿赂,也算是历史奇观了。
朝臣也没办法,国库没钱,皇帝有钱,那就只能想方设法挖皇帝的小金库来填窟窿了。
在这种情况下,也就不怪皇帝对想花他钱的文官集团不满、防备,亲近能给他送钱的宦官。毕竟文官就算有心给皇帝送钱,往往也不好太明目张胆,总要经宦官转一道手。
但这天下终究还是李唐皇室的天下,皇帝要是不想天下不太平,有些钱就不得不花。
比如这种给军队的赏钱,基本都是从皇帝私库出的。
所以李纯说出这句话,感觉真的跟割自己的肉没有区别了。
毕竟十万人,一人赏钱十缗,那就是一百万缗!但安西军显然远不止十万人,而各级将领的赏钱也不可能跟底层士兵一样。
李纯心都在滴血,几乎是立刻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回头就裁神策军的军费,狠狠地裁!
……
【报!皇帝要给我们发赏钱了!】
——啥,还有这好事?
——看到发钱俩字啪地一下就点进来了,没错,就是这么见钱眼开!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楼主赶紧展开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就是这回的于阗之战啊,据说所有被征调参战的人赏十五缗(一缗就是用绳子穿起来的一千文钱,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贯),参加了战役的赏二十五缗,在战斗中有突出表现的赏五十缗,军官的赏赐逐级增加。
——嘶……皇帝这么大方的?
——粗略估断一下,假设有十五万人参战,十万是去打酱油的,这就是一百五十万缗,五万人参战,就是一百二十五万缗,加上杂七杂八的差不多三百万缗,感觉也不多啊。
——你三百万再乘以一千呢?
——等我数一下有几个零,嘶……三十亿钱!甚至有点替皇帝担心了,他的库房里真有那么多铜钱吗?
——哈哈哈,不可能真的都发钱啦!大唐超过十贯的交易一般都是用布匹结算的,以绢为基本单位,一匹绢五百文,当然实际支付不一定是绢,一匹贵价的布折合几匹绢这样。
——回鹘帮大唐平定安史之乱后,就半强迫地每年卖给大唐几万匹马,就是用布付账,所以叫“绢马贸易”。
——说到绢马贸易,白居易有一首新乐府诗就是写的这个事,吐槽说回鹘不讲信用,随便用老马病马瘦马充数,到了大唐就死伤十之六七,于是大唐也乱搞,“疏织短截充匹数”,把布织得跟蛛网似的,咸安公主还为此上书了好几次。现在这个皇帝上台之后,用内库的金帛来付账,不许再粗制滥造,结果第二年回鹘送来了两倍的马匹(乐
——惊,突然看到了丈母娘的名字!
——楼上也太会抓重点了- -
——笑死,这就是高端的国际贸易战吗?还真是朴实无华啊……
——高端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方式(bushi
——扯远了啊喂!皇帝真的是大方得让人不安啊,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柯南摸下巴.jpg
——emmmmm这个嘛……我有个兄弟之前混进神策军,虽然后面被清退了,但是人脉保留下来了,听他说,好像皇帝要裁减神策军的军费,理由就是钱都用来给我们发赏钱了。
——?当我打出问号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他有问题。
——这皇帝有病吧,这是让我们替他扛子弹?
——其实他真要发钱爽快的话,扛一下也不是不行啊……
——那如果我说,神策军的军费本来就是普通军队的三倍,而且以往发赏钱的时候,都是每人三五十缗,阁下又将如何应对?
——什么?!这就过分了啊,我们安西军难道比不上神策军吗,这是看不起谁?(愤怒掀桌
——讲道理,中央军的待遇比地方军好也是正常的,这回给我们的赏钱确实算是丰厚了,毕竟大部分人就出了个人,刀都没拔呢!
——……靠,无法反驳。
——而且我们可是有十几万人哎!
——确实可以知足了,毕竟咱们又不是只打这一次仗(doge
——听楼上这么一说,这好像是一条稳定的生财之道啊……
——啊啊啊啊啊我没赶上这一战啊,所以下次打仗什么时候?(尖叫,扭曲,阴暗地蠕动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巧了吗不是,我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来替你们讲:天兵怎么能被这种小小的困难打败?没有战争,我们可以自己创造战争!
——呃,你们都在想那么危险的事吗?我只是想说,皇帝要是愿意把神策军的军费发给我们,我们也可以替他把神策军的活儿干了啊……
——姐们儿你这个想法更危险好吧,天兵给他守门,皇帝晚上还敢闭眼吗?
——啊这,我只是想说,我们可以成立一支雇佣军,只要皇帝给钱,保证指哪打哪,跟你们一比,确实是太不起眼了。
——不不不楼上你才是正常人,这个雇佣军我感觉可以有啊!
——那现场招募,来的私聊我登记。
——来了来了,有人数限制吗,我想把我亲友也拉进来。
——暂时限制在一千人吧,太多了队伍不好带,要是不够用再临时招募。
——可以可以,老哥思路很清晰,感觉靠谱,带我一个。
——啊?不是,你们来真的啊?
……
大明宫,紫宸殿。
自从还朝之后,李吉甫几乎每天都会被留下来单独奏对。
难得的是,对于这件事,不管是裴垍和武元衡这两位宰相,还是俱文珍这个皇帝身边的大貂珰,居然都没有太多的不满。
实在是最近的皇帝太难伺候了,经常会说出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接的话。
现在李吉甫能把这份工作接过去,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
对此,李吉甫本人其实也相当无奈。
他本来就是预见到了可能到来的风雨,才主动配合皇帝,被打发出京城。结果才走了没几个月,就又被召回来了。
李吉甫一方面有些自得,纵然满朝文武,皇帝终究还是要倚仗他,另一方面,又有些忧心,因为这一回要面对的,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复杂的局势、更难缠的对手。
但李吉甫并未退缩,不仅是因为君命难违,更是因为对他这种自负的人来说,前所未有的困难、前所未有的敌人,只会更加挑起他的斗志。
虽然怎么想都感觉没有赢面,但正因如此,皇帝才会需要他,给予他前所未有的权势,不是吗?
所以他也算是半推半就,站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此刻,坐在紫宸殿中,李吉甫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在刚才,政事堂将拟定的封赏呈至御前,李纯虽然心痛不已,但还是批准了。看得出来,花了那么多钱,皇帝的心情不怎么好,这时候留他独自奏对,肯定是有什么想法。
果然,李纯一上来就丢出一句话,“朕欲裁撤神策军的军费。”
也就是李吉甫了,听到这话,眉毛都不动一下,心下甚至微微一喜。
这件事皇帝不跟俱文珍商量,却来问他,这其中含义,耐人寻味啊……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神策军深荷圣恩,却难孚众望,的确该整顿一番了。只是直接裁撤军费,臣恐人心浮动,京师不安。”
李纯点头道,“朕也是如此想,先生可有良策?”
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之前他虽然已经对神策军大失所望,但还是继续花钱养着他们。毕竟这些家伙对敌的时候节节败退,犯上作乱却是如狼似虎。
但现在,李纯忍不下去了。
李吉甫想了想,道,“裁撤所有的神策军,既做不到,也没必要,还是应该严加考核,裁汰不合格者,擢拔得用者,如此军中风气一新,自然将士用命。”
李纯默然不语。
考核与裁汰是肯定的,问题是裁汰下来的人要如何处理?
且不说这些人那么多人放出去可能造成的乱象,单说他们能混进神策军,恐怕都跟京中的权贵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干脆就是各家子弟送来镀金的,一次性全部都处理掉,恐怕不止长安震动。
况且,神策军早就习惯了以前的政策,如今频频改动,只怕也会心生怨气。
好在李吉甫向来不会让他失望,又道,“如今京中治安,京兆府大都委之于天兵,倒是不需担心这些人游手好闲、惹出乱子。况且陛下也是为了凑足给安西军的赏钱,才要裁汰冗员,纵然有人不满意,这怨气也该冲着安西军去。”
有本事他们就去找安西军发泄,没本事,那就憋着。
这就是要在口实上把责任推给安西军了。李纯自己其实也隐隐有这样的想法,但听李吉甫说出来,还是心头一畅。
他因为安西军憋屈了那么久,现在总算也有让安西军憋屈的时候了。
反正赏钱确实是发给他们的。
但他还是道,“只恐安西军受此指责,会心生不满。”
李吉甫闻言,不由在心中微微摇头。
雁来参与的那场宫宴,以及她射向俱文珍的那一箭,李吉甫在淮南的时候就听说了,当时他就有跟俱文珍差不多的想法,觉得错过了那个时机,以后再要对付雁来和安西军就难了。
陛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面对普通的藩镇尚且难以处理,更何况是有天兵的安西军?
不过为人臣子,他能做的也只是给出建议。
所以李吉甫略一沉吟,便道,“这本来也是实话,除非安西军不领这份赏钱,否则也怪不得陛下。不过以臣愚见,若是能格外加恩,想来安西军就不会有怨言了。”
“如何加恩?”
“听闻那位雁帅驱使天兵,也是厚给赏赐。既如此,陛下不如也以重金招募一批天兵中的精锐。一来可以磨砺神策军,让他们居安思危,用心训练,二来……成德的事总不能一直拖下去,若手中有一支天兵,那王承宗又有何可虑?”
既然没法对付天兵,那就想办法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拱卫京师是不可能了,但放出去祸害别人肯定没问题,正好将天兵的注意力转开,让长安恢复安宁,皇帝也不用寝食难安。
要是真的能借天兵的手削藩成功,使天下重归一统,李纯也算是完成了自代宗以来几代皇帝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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