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是我要求太高了吗?”玩家站在西山之上,左右看看,忍不住说,“感觉也就这样吧。”
弹幕忍不住吐槽。
——什么啊,是你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看不出来好是正常的,要是看出来了,你不就成柳宗元了吗?
——就是就是,你以为你在质疑谁的审美水平啊?
——不过也不奇怪,我感觉古代汉语,尤其是诗词歌赋,本来就自带加成BUFF,就跟滤镜似的,什么都能写得很美。
——哈哈哈,因为汉语能通过字形和音韵的美感来营造意境的美感吧?
——也不全是吧,有时候你觉得实景没有文字美,可能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过诗人看到的美景。
——嘿嘿嘿,说到这个就要强推《小石潭记》了,待会儿我就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楼上成功勾起了我对被“朗读并背诵全文”支配的恐惧……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还真别说,我到现在还能背几句,什么叫刻在DNA里的本能啊!
——说到这个,永州八记只写了四篇,总感觉好像一个坑没填一样啊,要不要让柳宗元留下来把剩下的写完再走?
——楼上你是魔鬼吗?放过柳宗元也放过后世要背书的孩子吧!
——朋友们,你猜怎么着,我已经在线搜索起了《小石潭记》,虽然我已经不会背了,但还真是字字熟悉,感觉顺着读下来毫无难度啊。以及结尾这里看到一个吴武陵,总觉得有点子眼熟……
——这题我会!杜牧考进士的时候,本来是要落选的,然后吴武陵去拜访主考官,当面给他背了《阿房宫赋》,要求他将杜牧取为状元,但因为状元已经有人预定了,最后只能名列第五。
——这种轶闻典故听起来挺有趣的,但感觉真的经不起细想啊,杜牧这种才华尚且还要有人力荐才能录取,也就难怪李商隐考了一辈子,给别人当枪手都能考上,自己却死活考不上了。
——……是温庭筠谢谢。
——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我这脑子,给温庭筠磕头了!
——更有意思的是,我发现刘禹锡早年还在杜牧他爷爷杜佑的幕府里干过……这何尝不是一种世界线的收束呢?
——缘,妙不可言。
——其实我感觉永州八记也就前四记比较有名,我甚至都能挨个背出名字,后四记……这谁?
——比起永州八记,其实我更遗憾的是柳宗元应该没机会写那首“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了,感觉能把这种有害格律的诗写得妙趣横生,反而比一般的诗更难得。
——没事,不就是去柳州种树嘛,等到以后开发广西的时候带上他一起就是了,咱这跟贬官又不一样。
——说到开发广西,我记得之前不是有人说要去两广种甘蔗吗,后来好像就没消息了?
——这个我知道哈哈哈,这帮家伙至今还在跟山民打游击战呢,地倒也种了一点,但距离成规模显然还差得很远。
——一说这个我真的忍不住想笑,他们现在跟野外求生已经没什么区别了。看到他们,我就知道那种穿越者凭一己之力改编落后荒凉之地的网文都是在扯淡了。
——主要是很难积累初始资金吧,光是养活自己就已经很艰难了。不过我觉得这帮玩家还是能成功的,最多是耗时长一点而已。
——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之前了,最新消息,野人们已经跟南下的玩家搭上线了,应该很快就能收到一波补给。
——果然,最后还是要靠集体的力量啊!
柳宗元很快就体会到玩家到底有多雷厉风行了,第二天一早起来,他们就主动帮他打包行李,准备回程。
直到这时,柳宗元才对“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的事实产生了真实感。
命运真是奇妙啊。
虽然跟他想的不一样,但转机终究还是来了。
回程的时候是顺流,船速比来的时候更快,但这支队伍反而走得更慢了。主要是来的时候赶时间,一路上也没逛过什么景点,但来都来了,现在干脆一路逛回去。
抵达岳阳这一天,刚好是中秋节,众人就打算到岳阳楼上去过节、赏月。
虽然是在旅途之中,但是因为人太多,倒也没什么萧瑟寂寞之感,只觉得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特别有过节的气氛。
柳宗直忍不住感慨,“天兵好像不会有烦心事,一直都是这般热情活泼。”
柳宗元说,“或许对他们来说,我们的世界,本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游戏场——你几时见孩子厌倦过游戏?”
柳宗直闻言微微诧异。
刘禹锡却道,“他们可不是孩子。”
“是啊。”柳宗元的视线有些朦胧,语调也变得轻而飘忽,“所以在天上,成年人也能无忧无虑地玩耍、游戏。”
刘禹锡顺着他的话说,“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三人没有再说话,似乎都在想象中勾勒着那样一个世界,它富足、美好、强大,所以才能滋养出像天兵这样单纯、热情又对人毫无保留的存在。
……
夜里闹得太晚,第二天大家一直睡到天光大亮。
连玩家都忘了下线,睡得横七竖八。也多亏他们的身体素质够强,现在天气又热,除了被蚊子叮出来的包,并无其他问题。
热热闹闹地洗漱换衣服,吃过早餐,准备出发时,船只忽然被人拦住。
“请问,这可是天兵的船?”拦他们的人是个年轻文士,礼貌地站在船头,拱手询问。
玩家全都挤到船头上,把人看得都不好意思了,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冒昧来访,还请见谅。听闻天兵正在搜集诗歌,在下家中颇有所藏,愿尽数献上。”
一听这话,玩家顿觉无趣,还以为是来新任务了,结果就这?
柳宗元一看就知道他们没听懂,干脆上前接了话,问起此人的籍贯来历——人家特意来送书,多半是有所求,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
果然,这人得知他就是柳宗元,顿时大喜,直接下拜道,“在下京兆杜氏,杜嗣业,见过柳员外。”
“京兆杜氏?”柳宗元一惊,“可是杜子美后人?”
一边旁听的玩家顿时瞪大了眼睛,等等,我听到了什么?!
第187章 ——好好好,杜甫都迁了,李白也一起迁,让他俩做邻居!
大历五年(公元770年)的秋天,淹留潭州的杜甫决定乘船北上,前往汉阳。
这个时候,距离乾元二年(759年)他离开关中入蜀,已经过去了十一年,距离天宝五载(746年)离开洛阳则已是二十四年。
也许是因为生命已经到了暮年,心有所感,我们的诗人打算从汉阳取道,返回被他视为故乡的洛阳。
然而这趟旅程最终未能完成,大历五年冬,贫病交加的杜甫死在了由潭州前往岳阳的船上,结束了他浪漫的、风流的,苦难的、挫折的,同时也是慷慨的、悲壮的一生。
因为贫困,家人只能先将杜甫葬在岳阳,待以后条件好转再行归葬。
这一等就是四十年。
听到柳宗元问话,杜嗣业肃容拱手道,“正是家祖父。”
“等等等等!”玩家拦住柳宗元,“你刚刚说了杜子美,是吧?”
又转头去看杜嗣业,目光灼灼,“你说的是祖父,我也没听错吧?”
柳宗元见状,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要说他之前消息迟滞,许多事情都不知道,但如今跟天兵相处了这些时日,又听刘禹锡说了不少,自然早就已经了解了天兵的性情与爱好。
天兵既爱才子,又怎么可能不爱杜甫?
幸亏没有错过,否则将来他们知道了,恐怕会懊悔到捶胸顿足。
杜嗣业也被这过分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
杜甫虽然是名重一时的大诗人,却也是沉沦下僚、贫苦一生,子孙皆未能入仕,早就门楣不再、无人问津,杜嗣业自然也从未体会过这样的待遇。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能局促地点头道,“是。”
“居然是杜甫的孙子!”玩家一把握住杜嗣业的手,“难怪如此高风亮节,竟然愿意主动捐出藏书。对了,你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去洛阳修书吗?”
虽然玩家一路上散出去的邀请不计其数,但这个不一样。
杜嗣业有些慌乱地看了柳宗元一眼。
柳宗元便上前解围道,“嗣业兄特意登船拜访,想来除了献书,还有别的缘故?”
杜嗣业抽出手,后退两步,再拜道,“先父生前最大的憾事,便是未能将祖父葬回祖坟,因以此事命小子。小子不肖、空劳年岁,至今未能履约,每常思之,愧对先人。前些日子听人说天兵正在民间搜求诗稿,又征召天下文学之士,齐集东都,编纂诗集,因此冒昧来访……”
玩家艰难听懂是要给杜甫迁坟,葬回老家,顿时一拍胸脯,“嗣业兄放心,归葬的事包在我们身上!”
“对对对,我们都来帮忙,保证办得风风光光的。”
杜嗣业有些愕然,但还是艰难地将自己的话说完了,“冒昧来访,一是献上家祖诗稿及旧年所藏,或许有能用得上的。二来……”他又看了柳宗元一眼,“也是想请一位圣手,为祖父纂写墓志碑铭。”
“哦哦哦!”玩家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抢了话而导致的误会尴尬,继续热情道,“这样啊,这个更容易了。你回头就跟我们一起去洛阳,到时候天下文章之士,任你挑选,怎么样?”
杜嗣业忙道,“这个不敢想。”
“怎么不敢?大胆一点,这可是杜甫哎!到时候肯定人人都争着想写,你要是无法抉择,干脆让他们各写一篇。”
越说越离谱了,柳宗元见杜嗣业左右为难的样子,只好上前道,“墓志的事,不如到了洛阳再议。如今且先安顿好这边吧。不知嗣业兄将诗稿存放何处,先人灵柩可曾开启?”
有人主持大局,杜嗣业放松了一些,忙道,“诗稿与灵柩皆在舟中。”
原来他早已买好了船,不管玩家这边有没有回应,都打算趁此机会将先人灵柩送回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衣服和鞋子都很旧了,想必家中也颇清贫,只怕连路费也未必凑齐,若不是遇到天兵,这一路不知该如何艰难,思之令人唏嘘。
玩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听说灵柩也在,就主动表示想去祭奠。
杜嗣业出生时,大父便已经去世,这些年来,他虽然偶尔也会翻阅家中所藏书稿,但直到今日才终于感受到,自家祖父当真是一位名满天下、令人景仰的诗人。
有人要拜祭,作为家属自然不会拒绝,连忙引着众人去了他的船上。
柳宗元本来还怕天兵太过跳脱,做出不敬之事——他们心底未必觉得这样是不敬,可是家属不一定能理解。但等到了船上,他们却都是肃容屏息,全然没有平时嬉闹的样子,依序取了香,在灵柩前行揖礼,再道一声,“先生千古。”
看到此情此景,柳宗元也不免心有触动。
柳氏这一脉只有他和两个姐姐,他又只有一个和娘,每每念及此,都生怕柳氏这一点血脉在自己手中断绝。
但自从贬官之后,他就忍不住想,就连自己本人的祸福也难以预料,又何况是子孙?强留下所谓的血脉,却不能给予庇护,将他们抛入无常的命运之中,真的有意义吗?
如今看到杜氏后人的境遇,感慨更甚。
听了天兵这一句“先生千古”,他便不免想到,千年以前的人们,血脉流传至今的还有几家?千载以下,他们这些人留下的血脉又能剩下几家还在?
真正能够在时光中永存,不会被磨灭的,只有那些闪烁着光辉的文字。
柳宗元自从到了永州,虽然心底一日未曾忘怀贬官之事,也还是存着几分能够脱离那种处境的期盼,但是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他或许早就已经做好了永窜南荒的准备,所以才发奋读书作文,固然是以此自娱,但未尝没有相让留名于身后的想法。
不过之前,这种想法影影约约,还不是特别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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