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听到这个名字,赵猫猫不由看了一眼李德裕。
“怎么了?”李德裕立刻问。
赵猫猫没有说话,将手里的书信递了过去。
李德裕伸手接过,看完之后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他那封信措辞很不客气,但对方非但没有生气,态度还很客气,说是不知道王锷是逃过去的,所以接纳了他。但吐蕃人非常重视承诺,既然答应了王锷要庇护他,总不能出尔反尔。
再者,吐蕃和大唐如今是结盟友好的关系,而在盟誓条款之中,只说了不能买卖两国人口,没说不能接纳主动投奔的人口。
不过话又说回来,雁来也是吐蕃人牢不可破的盟友,何况她的信还是以大唐朝廷的名义发出的,悉怛谋也不愿意拒绝她,伤了彼此的情分,所以请求她派遣使者进入维州城,商量该如何和平地解决这件事。
李德裕也不由得看了赵猫猫一眼。
本来王锷是想去南诏的,但是考虑到南诏是盟友,可能会直接把人还回来,他们才想办法逼迫他去了吐蕃,没想到……
赵猫猫叹气,“这个悉怛谋,有点太懂事了。”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提交还王锷的事,但字里行间就是那个意思:只要条件到位,什么都可以谈。
李德裕被她的说法逗笑,“往好处想,万一谈崩了呢?”
“无所谓,就算谈成了,也不是就完全没有机会了。”赵猫猫说着,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德裕。
李德裕被她看着,忍不住开始自省,之前在林子里采山货的时候是有些没注意形象,莫非回来之后,还有哪里没整理好?
他有点想照镜子。
正想着,就听赵猫猫叫他,“李主事。”
李德裕下意识地一凛。
之前天兵可都是叫他小李的——李德裕还为此抗议过,因为他的年纪看起来要比天兵大一点,而她们彼此之间的称呼可都是老X的,但天兵用一句话说服了他:“叫你老李,那你阿爷叫什么?”
现在突然称呼得这么正式,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赵猫猫接下来的话,仍然出乎了李德裕的预料,“不知你愿不愿意做摄政王的使者,代她前往维州,与悉怛谋商议此事?”
“我?”李德裕很惊讶,视线落在赵猫猫身上,虽然没有开口,但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不应该是你去代表她吗?
“没错,就是你。”赵猫猫道,“我只会打仗,可不会谈判。再说,大唐的外交辞令,我们也不懂,你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李德裕本就是个果决的人,他跟着天兵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固然是想看看天兵的作战方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只有获得足够的功勋,他才能够在接下来的朝堂里占据一席之地,不被先一步靠近天兵的人甩开。
眼下,现成的功劳摆在面前,他又如何能拒绝?
虽然觉得这个决定有些突兀,但李德裕也想不到天兵会害他的理由。而且维州虽是敌境,但以两国如今的关系和雁来的威慑力,就算真谈崩了,维州城的人也不会对他这个使者动手。
略一思量,他便十分干脆朝长安的方向一拱手,郑重道,“必不负殿下所托!”
……
第二天,以李德裕为首的使者小队就进入了维州城。
递交那份写着他的名字,又加盖了玺印和中书门下两枚大印的文书时,李德裕的心情还有些复杂。
所以天兵是可以随时向长安那边请示并立刻拿到批复的是吧?但昨天她们让他以雁来的名义写信的时候,可根本没提这一茬啊!
但不管怎么说,他这个使者是货真价实的,没有掺一点水分。
所以队伍里虽然只有十来个人,但面对甲胄俱全、看起来气势逼人的悉怛谋,李德裕也表现得十分从容淡定。
按照惯例,悉怛谋挑剔了一下李德裕的身份,“我是非常有诚意想要和平地解决这件事,才发出邀请的,怎么你们的燕王殿下只派来了一个小小的主事?”
李德裕笑道,“殿下日理万机,这件事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小事,所以只派来了小人。”然后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身边这些同伴,都是殿下身边的天兵,可见她对这件事的重视。”
以前大唐还能大致统计一下天兵的数量,但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这片土地上究竟有多少天兵了。
只能确定数量是以百万计的。
而且天兵哪里都去,什么事都管,她们的态度也绝对代表不了雁来的重视。
好在悉怛谋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非常高兴,热情地将所有人迎进了他的住处。
虽然现在是吐蕃人在住,但维州城是大唐修筑的,城内的建筑自然也是大唐式样,走在其中,只觉得处处都熟悉。
李德裕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昨天答应得太痛快,他甚至都忘记了问赵猫猫,这次谈判的目标是什么,己方的底线又是什么。
所以今天出发之前,赵猫猫说出她真正的要求时,李德裕都吓了一跳。
虽然答应了下来,但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迟疑的,觉得难以达到,可是此刻,看着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察觉到从城市各处投向他们这支队伍的视线,李德裕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所以悉怛谋不提王锷,他也不提,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
晚上悉怛谋在府中大开宴席,拿出了维州城最高规格的待遇,来为使者接风洗尘。
李德裕也回赠了十分丰厚的礼物,都是天兵去拿文书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都是在长安城也十分抢手的“安西样”。
尤其是一块银质的怀表,既能挂在身上做装饰,又能随时打开查看当下的时刻,在长安城中掀起了一阵潮流,京中权贵若是没有一块怀表,都不好意思出门去参加宴会了。
这样罕见的宝物,悉怛谋本来就爱不释手,听说连长安城的权贵也未必能买到,就更喜欢了。
再三感谢了李德裕的慷慨之后,他将它挂在了胸口。
酒席上的气氛更加热烈,李德裕也从怀表入手,讲起大唐如今的种种变化。
悉怛谋听得一脸神往。
其实吐蕃人本来就很向往中原,因为这里有辉煌灿烂的文化、有巧夺天工的技艺,有规矩、有礼仪,吐蕃的很多东西,都是跟大唐学的。
只不过,安史之乱后,双方实力颠倒,吐蕃面对大唐的心态自然也发生了变化。
过去的仰视与向往,演变成了觊觎和掠夺。
但是天兵的出现,让他们不得不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不过对于这些,悉怛谋之前的感受并不明显。维州地处边境,没有天兵往来,他只能从国中发来的各种文书之中,察觉到风向的变化,但却知之不详。
直到现在,从李德裕口中听到大唐的种种变化,他才恍然大悟。
现在的吐蕃已经不是大唐的对手了,可是双方也不可能一直维持现在的平衡。
那不可避免的一战,就在不久的将来。
战争的结果已经不需要去想,现在要考虑的,是他们自身的出路。
接下来的几天,悉怛谋按照流程跟李德裕商量起王锷的事,但他本人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这上面了。意识到这一点,李德裕感觉时机成熟了,便向悉怛谋提出了那个大胆的要求。
——要不要带着维州和手下的部众,投奔大唐?
第250章 所有人都忍不住怀疑地看向李吉甫。
跟经历过安史之乱后吐蕃疯狂入侵大唐、国土迅速扩张的时期,开口闭口都是往日荣光的父亲不同,对年轻的悉怛谋来说,印象更深刻的,是镇守西川二十年、打得吐蕃抬不起头的韦皋。
现在的大唐,当然问题重重,可现在的吐蕃,也没好到哪里去。
近些年来,唐蕃边境的冲突之中,大唐占上风的时候反而更多。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论洛丹才想要趁回鹘可汗病故、新旧交替之际,出兵西域,再次打出优势。
悉怛谋或许没有看透全局的眼光,去找到一切的源头,可是身在边境的他,却能敏锐地感受到每一丝最细微的风向变化。
赞普和逻些城的贵族们正在让步。
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或许退这一步,只是为了更好地前进,就像收回胳膊,是为了挥出更有力的一拳。可是在水面之下,那些被风浪惊动的鱼儿却不会去考虑这些。
想要不被风浪卷走,就必须要自谋生路。
悉怛谋不想跟大唐开战,但在王锷选择躲进维州城之后,他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随后赶来的天兵,更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是维州,或许已经成为了她们手中用来撬动整个吐蕃的工具——历史上的很多大战,不都是从一场小小的冲突开始的吗?
所以他没有选择直接将王锷赶出维州城这个最简单的处理方式,而是邀请天兵的使者入城,就是为了试探她们的想法,以便能做出更合适的应对。
是的,悉怛谋甚至都不敢去想“出路”这两个字,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结果李德裕上来就是大招,打得悉怛谋晕头转向。
这种事不是应该反复试探、拉锯三五个月,明里暗里的条件都谈妥之后,才会公开提出来吗?
不过一转头,看到陪伴在一旁的天兵,他又释然了。天兵高效率的行事风格,悉怛谋早就有所耳闻,如今也算是见识了。
而他这个人,既然能被赵猫猫评价为“太懂事了”,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哪怕这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按理说,要带着一座城市以及其中生活的近万人去投奔另一个势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天兵手下,一切似乎又是那么的简单,城外等候的天兵收到消息后立刻进城,迅速控制住了维州的局面。
天还没黑,红底唐字旗就已经飘扬在了维州城头。
悉怛谋、李德裕和赵猫猫并肩立于城头,仰头看着被深秋的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三个人的心里,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
悉怛谋在因未来而忐忑。
尽管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可是未知的前路,仍旧会让人惶恐不安。
何况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他这会儿才终于想起来,坏了,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跟天兵谈过投降的条件和之后的待遇。
现在开口还来得及吗?
赵猫猫在想李德裕。
距离维州被吐蕃攻陷,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十年。前三十年,大唐内忧外患,连皇帝都朝不保夕,自然顾不上这些,后二十年,韦皋镇蜀,数次欲图维州而不得。
从现在往后再数二十年,大唐的重心仍旧是国内的藩镇,同样顾不上这些失地。
直到唐文宗大和四年(830年),李德裕出镇西川,当时吐蕃国内乱象已生,维州镇将悉怛谋主动率领部众投奔成都,愿意降唐,李德裕便打算趁机攻取维州,掌握与吐蕃交战的主动权。
但是消息传回长安,却遭到了牛僧孺的反对,认为吐蕃人占据的陇右地区距离关中太近,快马几天就到,若是因为维州而触怒吐蕃,可能会导致长安再次陷入危机。
于是,唐文宗命令李德裕送还悉怛谋及其部众,然后这些人毫无意外地被吐蕃杀害。
又是将近二十年后,唐宣宗即位,李德裕一党被一网打尽,尽数贬斥,牛僧孺得以起复,重回朝堂。就在这一年,驸马杜悰出镇西川,维州守将再次主动内附,而这一次,牛僧孺却很支持此事,维州终于得以收复。
——顺便说一句,这个杜悰不仅是牛党,还是杜牧的堂弟,李纯和郭贵妃的女婿,岐阳公主的驸马。
这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本来牛党是因为李吉甫而被贬,所以嫉恨权贵,但等他们自己入朝掌权之后,却又交接权贵、结党营私、堵塞通路。从此出身贫寒又无人引荐的士子几乎不可能再考取进士,这才导致了晚唐以贾岛为首的一大批诗人,作品风格阴暗、气质寒僻、内容琐碎、体格卑下。
反而是身为宰相之子的李德裕,提拔寒素、奖掖后进,所以他被贬死崖州,有人作诗纪念:“八百孤寒齐下泪,一时回首望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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