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风流
在能够决定国运走势的关键时刻,东京军器监总算是没掉链子,梁鹤所扔出去的两发“精制手榴弹”都炸得很均匀。
其中一枚甚至因为生产工艺误差,爆炸时间要短上那么一点,配合上梁鹤坚决按照操典执行的动作,恰到好处形成空爆,制造了更大的伤亡。
对于自己做到的这一切,梁鹤毫不知情,因为他为了确保爆炸效果发起了孤狼式冲锋,连他自己都处于在爆炸半径内。
唯一利好的消息便只有他对自己手上的新玩意有着更清楚的认知,在避伤上能占点便宜。
第一个手榴弹扔出去时还有不少辽人下意识地去寻稀奇呢,眼瞧着是个木柄铁头疙瘩,正正砸人脑门上想把人立刻砸死都有难度,值得这人发疯似地单人陷阵丢进来?
直到手榴弹炸响。
因为□□的科技点尚未被点亮,为了确保手榴弹的爆炸效果,东京军器监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扩大手榴弹的装药区(即弹体),形状从赵昕最为熟悉的螺栓状改为足有两个半婴儿拳头大小的纺锤状,好装载更多军器监工匠们反复试验配比得出的最佳□□。
为了不浪费空间,也是避免因弹体铸造质量参差不齐,爆炸后弹片数量不足的问题,里头还掺了不少碎铁片、小颗金属颗粒和瓷片。
体现着华夏工匠一以贯之的武器制造准则:“精度不够,爆炸范围来凑!”
梁鹤仗着有信息优势,丢完了立刻转身朝着人多的地方趴下,用相对不那么致命的背部去承接爆炸冲击。
但对此一无所知的辽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知道宋人火器厉害得紧,可万万没想到宋人居然已经能将火器缩小到可以手持抛掷了。
不少人还没瞧见稀奇呢,第一枚手榴弹就在脚边炸响,弹片四溅,令许多人连声都来不及吭,便如秋日被收割的麦子,一齐栽倒。
从没有经历过□□训练的马匹也发了狂性,对着自己的主人来了一通战争践踏。
紧接着是第二枚。
两次短促的爆炸结束后,处于手榴弹杀伤力半径内已经没有能够站立的中等体型以上生物,且余波还在不断地朝着更远方扩散……
*
有句话说得好,当一个东西看起来像鸭子,感觉起来也像鸭子,吃起来更像鸭子,那么它就是鸭子。
梁鹤如今的感觉就是如此。
眼皮似有千斤重,无法视物,耳朵听不到半点声音,四肢不能说无力,只能说他根本没有感觉到,而且意识变得极度轻飘,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到了传说中的幽冥之地,只是没有看到阴司神祇。
直到他恢复知觉,感受到有人捏开他的下颚,将味苦但温热的药液灌入他的嘴中,顺着喉管滑入胃袋,这才令他产生了自己还活着的认知。
脑中极其自然地冒出一个念头,哪怕这次回不去了,也得托东京城里的弟兄替他去大相国寺烧香还愿,再添上三百斤的灯油。
佛祖是真照应他啊。
但正忙着给他喂药之人显然不会知道他在发什么大宏愿,只是絮絮叨叨地念着:“我就知道你个狗日的命长且硬,难死得很。
“浑身上下一十七处弹片啊,还有直接从你眼睛边嘣过去的,差点把你眼角划开都没把你带下去。果然是脾气太臭,阎王老爷都不稀得勾你。”
“不过我找遍了中京城也没大夫有把握将你腿里那几块弹片给取出来,将来逢阴雨天可能会遭些罪。咱们现在就这条件,你将来可别拿这当由头灌我的酒。
“破相了腿跛点也不是什么大事,东京城里这样式的反而吃香。到时候你把官袍穿上,保准那大姑娘小媳妇像狼似的嗷嗷叫地往你身上扑。
“到时候你看上哪个了直接开口,我让你嫂子给你去说亲。
“你要是乐得一个人呢,我家二哥儿虽然不成器,但人孝顺,到时就让他给你当儿子,将来也有人照料。
“就是你这个狗日的,到底醒不醒啊!真要我用你的血铺前程吗!”
饶是寄居人下,可看着多年战友如今裹得和个粽子似的躺在床榻之上,只勉强吊着一口气,薛泽还是忍不住眼睛发酸,声音里带了哭腔,但深吸几口气之后又强行压了回去。
梁鹤其实很想放嘲讽的,奈何身体不许。
所以薛泽得以继续碎碎念,不过这次换了话题:“你准头很好,那飞出去的一匕首扎中了耶律宗真的鼻子。耶律洪基受爆炸惊马牵连,被甩下马踩折了大腿。
“因为辽人群龙无首,咱们使团冲出去的时候还一路放火制造混乱,咱们这才能逃出生天,跟着耶律重元撤到中京固守。
“据探知到的消息,耶律宗真父子俩现在都起了高热昏迷不醒,那边把耶律洪基的同母弟耶律和鲁斡推出来当了摄政王稳定局势。
“不过他年纪小,从未参理过政事不说,加上捺钵被焚,支持他父兄的亲近臣属在动乱中十死五六,外又有耶律重元父子,位置坐得很不稳当。
“但耶律重元父子才吃了耶律洪基重病不治这个假消息的大亏,生怕这次是故技重施,无论如何也不肯兵发上京,趁病要命。
“但心里又虚得很,怕上京安顿下来剿除他这个乱臣贼子,我瞧着竟是真打算把山后八州给让出来,至不济也能干扰一下军资运输,好换回官家出兵支持,想让咱们给官家带个信。
“没你同我合计合计,我这心里着实没底。你说的嘛,今次行事,你为主,我为从,把事情全扔给我算怎么回事?”
正说着呢,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薛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一瘸一拐地前去开了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门外站着的正是耶律涅鲁古。
不过相较于前几天,桀骜退去,尽是谦卑。
耶律涅鲁古其实很不喜欢那些止血草药捣碎后的味道,一闻到就感觉鼻子直痒痒想打喷嚏。
但架不住这两位原是来谈买卖的宋人都是一等一的狠人,一个能决死冲锋,出其不意万军丛中取首,另一个重义轻生,即便顶着数人围攻也要把同伴的“尸体”抢回来。
慕强是铭刻在人类基因中的天性,耶律涅鲁古的喷嚏在这两位狠人身边时根本就不灵,那怕其中有一个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人还有用,薛泽也牵起笑容,把耶律涅鲁古让进门内,先发制人道:“有劳大王日日前来探视,有您的贵体蕴清气,我这兄弟的病已经好多了。”
气势被压,话题遭劫,手腕稚嫩,心思浅薄全方面落入下风的耶律涅鲁古到底是没能说出来此行真正目的,只能在装模作样探看养伤的梁鹤后悻悻离开。
薛泽目送着他离去,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耶律涅鲁古拿出来的条件他其实很心动,于国家也是大利。
他之所以咬着不肯松口,一方面是想再抻一抻价,看看能不能攫取更多好处。
另一方面就是担心用大半条命换回来成果的战友会被官家当成黑手套给扔掉。
皇城司指挥使可是得频繁见人的。
而梁鹤现如今这一身爆炸伤根本掩不住,吃了大亏的耶律宗真那边更是恨不得将动乱是宋使裹挟耶律重元父子发起的嚷到尽人皆知,想必消息很快就会回传回朝中。
对于辽国,朝中主和的声音一向是高于主战的。
甚至可以这么说,若非之前灭了西夏,又有新研制诸多火器的巨大威能,朝中高层根本就不会出现对辽开战的声音。
实在是过去输得太惨,失了心气,害怕重蹈覆辙,数十年积储一朝丧尽,连现有都疆域都保不住。
要不然也不至于官家那么大一个坚定的主战派,也得先派使者来应付一二,把场面圆过去。
所以若是此番伐辽之战胜了,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拼命挑起战争的梁鹤说不定还会被冠以平辽首功的名头。
但若是败了,或是没取得多大好处的僵持战况,梁鹤就会丝滑地变为本朝第一罪人,罪名是擅挑边衅。
他在等官家一个态度。
一个无论如何都会让战友平稳落地的态度。
赵昕积极地回应了他这份期许。
因为无论是白活还是黑活,对于上位者而言,护不住诚心竭力为自己办事的心腹都是极为危险的信号。
赵昕若是为一时之安弃了梁鹤,恐怕花费十余年功夫才培养出来的皇城司就要和他离心了。
若是没有爪牙为前驱,又谈何制衡朝堂势力,不断推进自己的构想呢?
所以在同宰执级高官的私密会议上,赵昕表现得相当坦率:“是朕派去了皇城司的人,命他们如此行事的。
“没有事先同诸位商量也是此系机密。古语云君不密则失臣,几事不密则成害,想必几位相公当能理解朕的苦心。
“至于挑动辽国内乱,有违使团议和本意……那也是耶律宗真父子背盟在先,在府州围困朕数日,朕不过是还以颜色,这很公平。
“况乎他们此时手足相争,各据兵马,犹如散沙,无法合力一处,正是出兵复我华夏故土的大好时机。
“失败了才叫做无信无德,成功了就是山河一统,重现汉唐之盛!
“成功的荣光朕不会独享。假使有罪,那也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宰执们不久前才获知辽国皇室内乱,而且大概率与使团有关,使团虽奋力冲出重围,但下落不明的消息。
满腔愤怒,来之前恨不得怒喷赵昕一脸口水的富弼和韩琦此时闻言都有片刻的呆愣,面面相觑,不一样的脸上有着同样的命苦。
他两都可以说是看着面前这位官家长大的,深刻了解这位官家极有主见,甚至可以称作是霸道的性格。
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也愈发强势。
好像他的观点一定正确,他的做法也是最优,因此阻碍他行为的一切人和物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扫平。
如今开诚布公认下一切,甚至连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话都说出来了,足可见其伐辽意志之坚。
即便此次挑起辽国内乱不成,也定会找机会再次对辽开战,无非是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培养新人替代他们,好贯彻名为帝王的意志。
比起可能会被赶出权力中心的危机感,这个时候再批评什么官家您一意孤行,不提前商量,手段不光明正大,会寒了周边其它附庸藩属的心可就不礼貌了。
虽然本朝受疆域所限,迄今为止也没几个附庸藩属……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藩属国西夏还自立国之日起就不断挑衅,袭扰边疆,没有半分藩属国该有的样子。
而且抛开皇城司的手段不谈,所取得的结果的确是造就了与辽对抗近百年来最好的外部环境。
只要能在正面战场上战而胜之,那么一切都是运筹帷幄,统一阵痛!
但居于宰执末位的庞籍一直是外出任官的,他当前对赵昕的性格了解仅限于赵昕日常表现出的谦和纳谏一面。
眼看着两位高一阶的同僚突然哑了火,虽然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但其内心的正义感驱使着他行出队列,对着赵昕严肃道:“即使是官家下令,臣也要弹劾皇城司越权之罪。”
良好的结果并不代表程序正当,更不能冲抵程序不正当带来的罪责。
皇城司一直都是个内政监管衙门,涉及外事就是越权越职,哪怕行事是经过赵昕这个官家允准的。
帝王有乾纲独断之权不假,但能把这份权力用出几分,主要是看帝王的禀赋材质。
否则即便制度给垒到顶了,不会用、用不好也是白搭。
尽管赵昕有着在制度尚未垒到顶的环境中依然把宰辅们变成纯办事员、传声筒的自信,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没有制衡的权力终将走向膨胀,进而失序。
大宋自有国情在此,他需要有人时不时的给他敲警钟,泼冷水。
所以赵昕麻溜背锅:“朕方才已经说过了,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此次皇城司行事皆由朕而起,朕会自往太庙,素服向列祖列宗请罪。”
众皆默然,无能言者。
富弼:官家您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您那是请罪吗?要不要把太上皇从东郊行宫里请出来一起去太庙请罪啊!!!
第157章 平辽·内应
尽管进入军校后的第一课便被教授了忘战必危,需时刻做好战斗准备的道理,但如今负责幽蓟一线的章楶在接到以他为前锋,对辽发动攻击的军令时也小小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