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里人家
被称为小远的年轻人朝着田父一笑,“田先生,以后还请指教。”
“指教不起。”田父冷哼,看向年轻人的眼神格外锐利,奈何对方仿佛接收不到,始终含笑。
“田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村长面露不悦。
“我没什么意思,倒想问问村长你什么意思,学堂一直只有我一个夫子,现在为何又要加个人进来。”田父问得理直气壮,自前几年学堂起,就是他的一言堂,如今多个人插手,怎么想怎么不爽快。
村长闻言,神色多了几分凝重,看向田父,“田小子,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先前为了科考,把学堂里的学生晾在一边,不少人家都有意见,好几个找到我让我找你谈谈,都被我压下去,现在是压不住了。”
若村长带来的年轻后生,不是他自家侄子的话,兴许田父会信上三分,如今么,他一句都不相信。
“既然村长有了更好的人选,想来是用不上我了。正好,我最近一心温书,就此跟村长请辞吧。”田父倒不是真的要离开学堂,毕竟学堂夫子的待遇不错,不仅能收到学生的束脩,还有村里的不住。
实则他有恃无恐,哪怕同为童生,他对自己也有着绝对的自信,多出来几十年的书不是那么好读的,教导学生也不是随便一个童生就能上,早晚村长还要求到自己头上,届时,他说不定还能提些条件呢,正好家中缺钱了。
“哎呀,那怎么行,小远还年轻,没你带着,他哪里撑得住。”田村长貌似没料到他会直接撂挑子,面上一派焦急。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田父说着,竟是真不留下,连桌子上属于自己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好,没个交接,直接甩手走人。
等人走了,村长面上的焦急褪去,看向年轻的侄女,“小远,你可有把握?”
“自然是有的。”年轻人傲然一笑,不复方才的谦虚和小心谨慎,“叔,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读的,教几个学生而已。”
“好好好,你好好教,叔亏待不了你。”村长看着年轻的侄子,满意不已。
是的,其实方才面对田父的措辞不过一场计谋。
早在侄子还没考上童生,村长就对田父有所不满——明明拿的不少,教起学生来却不用心,刚才说的好几个家长找他表示不满是真的,奈何先前村子里就这么一个童生,想换人也没得换,等侄子考上,他立即下定主意,只要侄子扶得起来,他怎么都要把田父给撸下去。
便宜自家人是一回事,再有,学堂里不少学生都是他本家族人,关系亲近,若能多几个读书人,也是他当村长的功劳。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如今么,不过几句话一激,田父自己走了,呵,也好,省去许多麻烦。
只要一想到,对方指不定还抱着自己会服软求上门的小心思,他就忍不住得意,再没那样的好事。
愤然请辞后,田父在家也吊着心,三等四等,始终不见人上门,让儿子出去跟以前的学生打听一番,却听说那年轻后生教得不错,可把田父气个够呛。
再要在村中散播谣言,说村长卸磨杀驴,却又听见村里人讨论他这次没考上,为了下次科举,毅然辞去夫子的位子,一时间被噎住,奈何确实是自己说的话,反驳不得,只得忍气吞声。
这样还罢了,偏对方还说自己要参加下届科举,架得他骑虎难下。
若说院试前,他对自己还有盲目的自信,可落榜后,对自己几斤几两,到底有了清晰的认知,天可怜见,他可没准备继续考,总归考不上。
可这话不能对外人言明,就连自家人,他都不敢啃声。
先是没考中,后又辞了夫子的活计,就连亲娘田氏都对他有了意见,更别提小李氏了,饶是田父一向在家中地位高,也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憋,就憋到了酷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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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六月,天气愈发炎热,阮大伯戴着顶草帽,蹲在屋檐下发愁。
今年的年景状似就不大好,正是水稻生长结穗的紧要关头,田里的水只剩浅浅一层,眼看就要干涸,叫锦绣村的村人们焦心。
水稻依水而生,若水田干了,就得想办法引水灌溉,好在他们常用的水源,也即村中唯一的一条溪流水依旧流淌,可谁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断了。
村中有老人会看天象,说接下来两个月都不一定下雨,故而,村长已经开始组织村民们挖沟储水。
乡下惯常爱做的,为了存水,也为了节省时间,会在水田边缘挖一个大坑,用来做日常灌溉。
顶着大太阳,阮大伯和村民们干得热火朝天,可心里没底,不止为了田地的事,更多了家中存银不多。
要知道,但凡收成不好的年份,粮食都会大涨价,在这方面,城里的粮商可比经年的老农还要敏锐和精明。
粮食就是人的根,他如今烦心的就是,到底要不要提前去镇上买些粮食备着。
乡下人家自己种粮食,一般不会去外面买粮食,毕竟转一道手就得贵上不少,可若灾年又不一样,再等上一两个月,指不定家中存银全拿去买粮食也买不了多少。
可要是没有干旱,买粮食的钱就糟蹋了。
一时间,千头万绪,没有个落脚地。
外头的太阳越发灼热,烤得他心情格外烦躁,手中揪着的狗尾巴草被扯成一截截,暴露了主人的心烦意乱。
“当家的,喝碗绿豆汤吧。”阮大伯娘从堂屋走出,递出一碗用凉水镇过的绿豆汤。
阮大伯接过,几口饮下,愁闷的心绪散去不少。
跟着阮大伯娘走进堂屋,阮大伯坐在条凳上,只见一家子人围坐成一圈,人手一个大蒲扇,呼啦啦扇风。
“娘,”他顿了顿开口,“我想着,是不是先去镇上买一批粮食。”
阮奶奶的眉头高高蹙起,“真到了要买粮的地步了吗?”她在村里有几个老姐妹,却没听说。
阮父摇头,将自己的打算道来。
第211章 “笼里的兔子,我想着索性直接卖出去一半,这笔和我们手头……
“笼里的兔子,我想着索性直接卖出去一半,这笔和我们手头的银子用来买粮,至于家里的存银,娘您先收着,以备再有什么事情。”
阮柔坐在桌子下首,她自然知道,今年的旱灾最后不是太严重,只是地里的收成减产近三成,家家户户粮食困难,直到来年秋收才略有缓解,至于干旱的后果,也仅仅是吃了不少野菜,起码没惨到完全吃不上饭的地步,于靠天吃饭的农家人,已是最好的结果。
上一辈子,原主一直待在田家,作为外人本就饱受嫌弃,干得多吃得少,等到干旱粮食减产,田家人更是看她不顺眼,屡屡为难,也就原主压根没想过回阮家,否则阮家怎么都该有一碗饭吃。
然而,此时面对阮大伯买粮的提议,她没吭声。
一来,阮家粮食不多,要想以后不怎么饿肚子,现在买是最好的时机,毕竟以后粮食肯定要涨价,二来,经年的老农都这么说,她没有立场劝阻,倘若与记忆里的有所出入,关系到阮家所有人的口粮问题,她更担不起那份责任。
所以,还是任由阮大伯和阮奶奶这些长辈决定最好。
阮奶奶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她遥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似乎就经历过饥荒,彼时饿得吃树木、啃树皮的记忆还潜藏在记忆最深处,使得她吃饭时碰到草根一样的东西直犯恶心。
但她也没有贸然答应,“等等吧,我傍晚出去问问,若都有这个打算,正好借辆牛车,一起去镇上。”
阮大伯自然没有异议,倒是阮大伯娘有些担心和人一起去会不会有问题,被阮奶奶劝服。
“买东西回来大家都看得见,倒不是互相透个气,否则,到时候光咱们家有粮食,难道叫人家干看着。”阮奶奶似回忆起了什么,目光中隐有怅然之色,还有更多顾虑她没说出口——当人饿疯了的时候,眼里是只看得见粮食的,至于哪家的,根本不会顾忌。
如此,不如干脆点,集合多家一起去买粮,互相有个照应,也为日后少些麻烦。
阮大伯娘听了深以为然,顿时点头表示同意。
卖过几茬兔子,阮大伯娘手里略有些盈余,此刻全拿来买粮食,阮柔也贡献出了自己的那份。
面对再次空空如也的荷包,她忍不住感慨,先前还想着买牛,如今看来,任重而道远啊。
过了最热的那阵子,阮大伯戴上草帽继续下地,田里的粮食总让人不放心,他准备将田边的大水沟再挖深挖大些。
当日傍晚,阮奶奶果真出门,寻了好几个老伙计,年纪大经的事也多,更清楚知道干旱饥荒时粮食的重要性,做最坏的打算,哪怕需要外出逃荒,也得有足够的粮食,否则只有饿死的份。
约莫找了七八人,其中有五个表示明天一起去镇上买粮,另有两三人,虽是家里的老人,可下面一群儿孙各有各的主意,压根做不得主,只得遗憾放弃,不过五人也尽够了。
阮奶奶回家一商议,决定明天一早先去隔壁丰收村坐牛车去镇上,再从镇上租一辆牛车运粮回来。
主意已定,不管正不正确,起码心安定了,当夜,阮大伯难得睡个了好觉。
第二天清晨,趁天还没亮,温度尚可,阮大伯跟着昨日约好的几个汉子一起前往镇上,各自背了几大袋粮食回来。
村中人看见,有觉得他们太过着急的,今年秋收收成如何还没确定就急着当冤大头买粮的,也有本就着急,此刻坚定决定,也跟着脚步去存粮的,总之不一而足。
等到买来的粮食存入地窖,阮大伯肉眼可见地松了气,不再整日唉声叹气,面上的愁苦之色散去大半,整个阮家的氛围随之一松,可谓手中有粮心不慌。
而阮柔,看向数量减半的兔子,照顾得愈发用心。好在没过几日,再次迎来兔子的繁衍周期,数量勉强补上来。
庆幸的是,雨水减少,却没影响山脚的野草生长,这玩意比水稻可好养活多了,暂时不必担心不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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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阮家做好决定并付诸行动时,隔壁丰收村的田家,却面临着更艰难的选择。
自打请辞学堂的夫子之位后,本以为村长早晚求上门来,结果,一等二等始终不见人影,再瞧学堂依旧有声有色,田父心中忍不住憋出一口老血,再傻也能看出其中名堂来,知道自己被坑了。
可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倒像是他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毕竟当初是他自己请辞,又不是村长逼他走的。
故而,等不到学堂三顾茅庐,田父干脆歇了回去的心思,整日窝在书房中,对外说是一心温书,可实际上,心情烦躁,压根看不下去。
偏小李氏焦急家中少了进项,愣是催他去学堂问问,搅得好面子的田父好生不自在,暗道小李氏果真没有前任体贴,不由疏远几分。
小李氏能察觉到,可却毫无办法,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她顶多算个拙妇。
当初二嫁到田家,本以为会有一段艰难的融入时光,可结果却很喜人,婆婆和丈夫都对她颇为放心,家中除了每年田地的收成由婆婆掌管,其他大事小情,全部交给她,一进门就当家,比起当阮家二儿媳好上不知多少。
田家待她不薄,故而她对田家同样真心实意,操持家中不带任何私心。
结果,真心的结局就是她的私房钱全都没了,眼看家中马上要转不开锅,急得如团团转的蚂蚁,焦心不已。
屋漏偏逢连夜雨,听得村里人说今年干旱,收成铁定不好,小李氏心中就是一咯噔。
要知道,如今田父没了活计,也就是说,家中三大两小,五张嘴全靠田地里的收成过活,影响不可谓不大。
将外面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给田父和田氏听,她焦急地问,“娘,当家的,你们说怎么办?”
田父对田地收成没太大概念,这东西以往都是田氏一手操持。
接收到儿子的视线,田氏暗示稍安勿躁,仔细询问,“可有具体的说法,其他人有什么章程?”
“田地少的人家都商量去买粮,田地多的人家倒不急着买粮,可也商量着今年的粮收上来就不卖了。”小李氏详细解释。
按理,田家当然属于后者,十几亩田地足以养活田家五口人,只要不是绝产,怎么说都够一家人吃了,但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田家壮年男人就田父一人,偏还是个读书人,长到这么大,只有吃粮食的份,没有挣钱的时候,往年不觉有什么,可若田家的粮食不能卖,那田家就等于没了收入。
只有小李氏,能干归能干,可也就干些家里地里的活,指望她外出挣钱是不可能的。
而上面的田氏和两个孩子,老的老,小的小,更指望不上。
田氏忖度,她是个没吃过苦的,饿肚子的日子想都不敢想,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将埋怨的视线看向便宜儿媳。
早知年景不好,她就不该讨个儿媳回来,白浪费粮食嘛不是,同时庆幸,对方的拖油瓶女儿早早走了,否则拿自己的口粮养一个外人家的孩子,怎么想怎么欧得慌。
这么想着的她,浑然没想到,近两年,若不是小李氏和阮云娘撑着,田家指不定乱成一锅粥,哪还有她清闲老太太的日子过。
“既然都这么说,想必有七八成把握。”良久,田氏终于开口,“咱家不急着买粮,不过田里的粮食得看好了,今年的租子不好涨,若收成果真不好,明年的租子再涨一成吧。”
“娘,那能租得出去吗?”小李氏讷讷,家里的几亩田地全是她操持,晓得其中辛苦和租户能赚取的微博利润。
“怎么就租不出去。”田氏只觉得这个儿媳蠢笨,“粮食减产,他们为了吃饱肚子就得多种地攒粮食。”
小李氏听了觉得对,却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到底说不出来。
田父着急的却不粮食,这些小事自有女人去操持,他担心的是明年的府试。
时下科举考试,院试三年两次,但童生身份却是要两年一考才能继续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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