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里人家
安平镇,周家。
自打前儿媳归家,周家沉寂了好一阵,即使有什么消息,似乎也都是坏消息,周父周母面上早已不见了笑意,有的只是一副沉郁丧气的表情。似冬日被寒霜压垮的枯枝。
今年春天,他们终于挨不住小儿子的请求,到底将人送进了学堂。
这年头只要沾上读书就没有便宜的,好在大儿子留下了书本,只要凑足束脩和笔墨纸砚的钱,然而对于如今贫困的周家来说,依旧是雪上加霜。
可到底不忍拂了小儿子的心意,夫妻俩累死累活,还赁了地主家几亩地,每日里辛苦劳作勉强支撑。
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周父周母正在地里忙活,却见同村的人隔着老远喊人。
周母胳膊捅捅身边的周父,“当家的,是不是喊你呢?”
“没吧。”周父狐疑抬头,见人越跑越近,艰难站直身子,侧耳细听。
结果还真是。
那人是周家本家一个年轻辈的侄子,此刻气喘吁吁过来,“叔,婶子,镇上来一个送信的,说有重要的信要亲手交给你们,”他大喘气几口,接着道:“你们要不要回去看一下?”
“别不是弄错了吧。”两人皆困惑不已,什么人会专门写信给他们。
这年头,熟悉的乡下人有话要说,通常都是托人带个口信,再不济自己跑一趟,总归费不了多大功夫,他们唯一认识的读书人只有儿子,可儿子早已走了。
“没有,那人说的清楚明白,小溪村,周家,有个小儿子叫周青沐的。”
“还真是,老头子,去瞧瞧吧。”
“走吧。”距离不远,两人索性直接将农具扔在地里,空着手回去。
周父腿脚不便,走路的速度压得极慢,周母纵着急也只能慢慢跟在后面,弄得来传话的年轻人尴尬跟着小步慢走,别扭极了。
好在距离近,再慢也就是不到两刻钟的功夫。
隔着老远,周父就看见了自家院子门口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瞧着不像善茬。
“你就是周大石,有一个叫周青沐的儿子?”雄壮的男人有一个十分恰当的名字,熊壮,他是干跑镖生意的,高大的身躯,一身的腱子肉是他最为得意的资本,此刻看见人战战兢兢靠近,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是,我就是,”周父颤颤巍巍回答,生怕一不注意对面给自己来一拳头,“是不是青沐那小子做错事了,他年纪还小,有什么您多担待。”
“谁认识那周青沐,”熊壮不耐烦道:“我找你。”
“找我,不知您有什么事情?”周父依旧陪着笑。
“喏,这是有人转交给你的信,信很重要,你们一定要看。”说完他就要走,任务已经完成,他还得回去喝酒呢。
“那,不知是谁送来的信,信里又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没拆开,”说着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你别不是诓老子吧,老子可从来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没没没,”周父见人都开始骂骂咧咧,连忙认错,“只是,我们也不识字,这信?”
“你们全村都找不出一个认字的来吗,老子只送信,可不负责帮你们读信。”惦记着同伴们在酒楼里大吃大喝,他很快不耐烦了,“行了,信送到,我也该走了,你们赶紧找个人帮忙看看吧。”
说着连忙溜之大吉,叫欲言又止的周父压根没来得及请人帮忙。
熊壮却只庆幸自己溜得快,不然岂不就要暴露他也不识字的问题了,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一个武夫不认字有什么奇怪的。”
高大的身影脚步飞快,顷刻间离开,只留下身后的周父周母满腹疑团。
“老头子,这信要不要想找个人读一读?”
“青沐不是去学堂了嘛,等他回来让他念给我们听听。”
周母一拍大腿,恍然醒悟,“可不是,怎么把自家人给忘了。”
这么一想,两人顿时不着急了,到底是旁人辛苦送来的信,又说的郑重其事,周母不敢乱扔,直接给压在了堂屋的茶盏下面,随后接着回去干农活。
这一干又是半下午,等到傍晚天黑,周母赶着回家做饭,才想起这一茬来。
就着灶台下的火光,她将信打开。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短短三行,却能看出其字迹工整,待一个一个看过去,视线在某一点凝固。
她为数不多认得的几个字里面,周青远三个字赫然在列。
那是大儿子最开始去上学学的字,她还记得那清朗的读书声,“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周就排在第五个。后来,儿子终于学会了自己的名字,从一团墨迹、到端端正正,写满周青远三个字的废纸不知攒了多少,她一点点整理收集,一张都舍不得扔,久而久之这三个字便也熟悉了。
疑惑再次爬上了心头,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又为什么会提到儿子?
她再也等不得,急匆匆拿了信去外面,恰巧与晚回来几步的周父撞上。
“干什么去?”
“我找个人读信。”来不及解释更多,她径直朝着村长家走去,村长家的小孙子以前读过几年书,读封信应当没有问题。
“青沐不马上回来了,害,你这极其性子。”周父只得跟上。
周村长家在小溪村最中央,占据着最好的宅基地,走路不过几分钟。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快到周村长家门口的时候,两人再次撞上了从学堂归来的小儿子。
然而,此刻的周母压根不想让儿子读信,才读书两个月的人说不定连字都认不全乎。
正是晚饭的点,周村长家明显已经开饭,进了门,浓郁的肉香传来,三人俱都忍不住留口水,家里从年后就没有开过荤呢。
周村长听闻缘由,二话不说让小孙子读信,他自己也就略识几个字,绝不敢揽这种事。
十四五岁的周青书胃口正好,大口扒着饭,闻言赶忙咽下嘴里的饭,手中接过信,一扫而过。
然后,他的目光彻底呆滞,倒吸口气,忍不住再看第二遍,一字一句,跟刚才一模一样。
连续看了三遍,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更不是他意识不清楚,周青书忍不住瞄了眼对面沧桑的周父周母,意识竟然不知道是该为他们高兴还是可怜。
若信里所言非虚,人还活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这一出乌龙闹的,周家卖田卖地,周父甚至还为此瘸了腿,惨得简直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头子的视线扫了过来,眼神里明晃晃的威胁,似乎在说,你要敢说不认识,老子就削死你。
周青书嘴角抽抽,一字一字得念了出来。
于是慢慢的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逐渐瞪大,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说青远还说着是吗?”周母眼带祈求,她顾不得去思考信的真假,或许说,她已经受够了如今这些,一点渺茫的光亮她也急不可待抓住。
“呃,嫂子,不,阮家姐姐的意思是说,她在府城看见了一个跟青远哥样貌十分相似的人,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但还是特意写信回来通知一声。”
“那就是青远啊。”
谁也没想到,周母竟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头子,那肯定就是青远,他肯定没死,说不定是被人救了,你听见了没,他没死。”
周父同样震惊,手都开始微微颤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自打摔了那一跤,他不仅腿出了问题,手也落下了激动过头就忍不住抖动的毛病,压根控制不住。
“老头子,我们去把青远找回来吧。”
“嗯。”
听见两人连真假都不辨别就要去府城,周村长终于坐不住了。
“大石,大石家的,这信也不知道真假,而且,阮家那女娃怎么会去了府城呢?”外村的事他不怎么打听,只依稀记得,好像当时听说那个女娃在镇上做活。
“没错的,她去了府城,我打听过。”周母擦掉眼泪,信誓旦旦道。
尽管前儿媳已经回了娘家,可只要她一天没嫁人,自然就是周家的半个媳妇,她可不得关注着些。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亦是十分震惊,可那时候一家三口的心情都不大好,她也不想拿这出事来刺激,索性就憋着没说。
“那起码有八分可能。”周村长忖度着道,“我也不拦着你们,只是山遥路远的,你们总不能就这么去,路上好几天的行程,别青远还没找到,你们先倒下了。”
周父沉声道:“明天我就去镇上打听行商的路程,跟着他们一起去,老伴,你准备些干粮和几身衣服,家里的银子都带上。”
周母听到这里,确实猛地一惊。
她一拍脑袋,“哎呀,我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如果锅里的东西被烧干,锅能被活活烧出一个大洞,这年头铁锅金贵,找人修补又是一笔钱。
可再着急她也没有忘了大儿子的事情,急匆匆叮嘱道:“当家的,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村长,劳烦您老帮我们谋划谋划,我先回去了。”
话落人已经走出几步远。
周村长当了几十年的村长,也见识过不少,比一般的村人知道的还是要多点,倒下细细嘱咐起来。
两人一个认真说一个仔细听,倒是将其他人都抛在脑后。
周青书无聊至极,又不好意思接着吃饭,只能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恰瞄到对面比自己小几岁的族弟,当下忍不住再次一激灵。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怨恨、疯狂、嫉妒、不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衬着他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一般。
他当下不敢再看,低下头默默数起了碗中的饭粒。
记下村长所说,又在心里重复了几遍,周父这才起身离开。
回到家,却发现灶间一片烟雾缭绕,焦糊味不断传来,显见得糊得不清。
“咳咳咳。”突然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影,手上还提着一口锅,月色的印射下,隐约能看到黑色的锅底破了一个大窟窿。
“当家的,锅破了一个口。”周母笑着道,惋惜还是有的,可什么能比儿子还活着更令人高兴的呢。
周父扶额,“破就破了吧,晚上用砂锅随便做点什么,明天一早我先去镇上。”
“好嘞。”周母也是手脚麻利的妇人,一边收拾一边重新生火做饭,周父则是去房里收拾行李。
又过了半个时辰,青菜粥煮好,周母盛了喊一家人吃饭,待看见小儿子才发起愁来。
“当家的,你说青沐这孩子怎么办,咱俩不在家,他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天我带几斤粮食去跟大嫂说一声,先在他们家吃几天。”
“也好,还要去学堂呢。”周母嘀咕着,也觉得可行,就是对还要带粮食去不满。
可再不满也没办法,因为欠大嫂二嫂的钱至今未还,大嫂见了她就是一副臭,不带粮食她还担心儿子吃苦呢。
喝粥喝个水饱,锅烧穿了,干粮也没法做,周母又愁上了。
“多带点银子吧。”最后周父无奈道。
“家里哪还有银子。”周母满面愁容,“家里最后一点银子都用来给青沐交束脩了。”
“害,早知道。”早知道什么周父没有说出口,可其他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安静了一晚上的周青沐,目光忍不住从怨恨转化为了凶光,他心想,明明大哥已经死了,为什么爹娘不愿意相信,还要凑银子到府城去验证一个明显的谎言。
可看着陷入狂喜中的爹娘,他压根不敢开口,他本就是阴暗角落里肆意生长的野草,因为没了大哥才得了几分关注,若是大哥回来,他又会恢复以往毫无存在感的模样。
最好是假的,他捏紧手中的碗筷,恶狠狠想。
“青沐,你回去吧。”
打发走了小儿子,周父周母压低声音小声商量。
“大哥二哥肯定不愿意再借钱了的。”周母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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