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言归
“小姑娘,你当本座是明尘吗?”慕容国主摇头失笑,“你知道北地的疆域何等辽阔?北地天寒地冻,环境恶劣,其中分布的势力与部族更是如同星辰般杂乱繁多。他们才是大山的主人,万物有灵,族群会在物竞天择中抉择出不同的道路。本座可没有明尘上仙救渡苍生的心胸以及本事,偏安一隅便已是殚精竭虑了。大燕国土之内发生的事本座还能说道一二,国土之外的,鞭长莫及,管不了那么多。”
这话听起来固然有些冷漠,但也再现实不过。
“本座早听闻拂雪逢乱必出,山海皆平。倒没想到,拂雪竟会跑来北地。”慕容国主揉了揉作为围脖的白狐的脑袋,换来一声不满的轻嘤,“整出这么大的阵仗,可把不少山民吓得不清。那赤鳞冰龙的巨影如今可还耸立在群山之间,之后定会引来无数宵小之辈。”
“无所谓啦,那是明月楼和无极道门需要烦恼的事情。”楚夭也是个心大洒脱的性子,摆摆手道,“烤肉可以吃了吗?”
蹲在燕国皇宫的御花园中升火烤肉,放眼天下也是独树一帜。狼群中负责分配食物的向来都是头王,慕容国主用刀切下烤肉后分于盘中,剩下的便划分到狼群的铁盘里。楚夭也不介意跟狼一起吃饭,一边吃一边还大声赞美燕皇的烤肉技艺,夸得慕容国主大笑不已。
雪山一战之后,天苍山的变故惊动了燕皇。慕容国主前往天苍山巡视之时,顺手便将楚夭和昏迷不醒的拂雪带回了燕国,将两人安置在皇宫中。按照慕容国主的说法那便是他前不久收到了明月楼寄来的信函,咬文嚼字但大体意思是拂雪受他之托去了北地,让他多少照拂一二。
“慕容国主和明月楼主相识吗?”
“从辈分上来说,他算是本座的子侄。”燕皇心直口快,“但本座和他皆不论此,问就是不熟不认识。”
因此,燕皇对于明月楼主会委婉求助于他这一事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燕皇正和晚辈说着话,楚夭这大咧咧的性格莫名很对这位大能前辈的胃口。两人说说笑笑之时,燕皇忽而神色一动,道:“拂雪醒了。”
将没动几口的烤肉丢给了狼群,燕皇伸手往楚夭肩上一按,眨眼间两人便出现在了拂雪的寝室里。
宋从心果然已经醒了,她灵力耗尽、神魂有损,但到底不是什么重伤,昏迷数日后也已好转。看着容貌俊美、气质矜贵的慕容国主带着满嘴油光、手里还捧着一块烤肉的楚夭出现在自己眼前,宋从心面上也并无多少惊异之色,而是很平静地向慕容国主道谢。
“是本座要谢拂雪才是。”慕容国主感慨道,身为大乘期修士,慕容国主自然能看出宋从心如今的境界,“真没想到,十年前七曜星塔上还只是站在明尘身边以晚辈自居的拂雪,十年后却已经能与我等同辈相称。实在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您过誉了。”宋从心回应了一句,忽而,她神情微顿,“不知我的另一位同伴在何处?”
“啊,你说兰因啊。”楚夭擦拭着唇角的油渍,嘴里跟爆竹一样噼里啪啦道,“那小子可没义气了,虽然他把你从河里捞了上来,但他转头就说自己要走了。可恶,要不是明月楼的接应来得及时,那么大的烂摊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带着你跑路了!”
“他走了?”宋从心神色有些怪异,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这期间,有其他人近我身吗?”
“我、兰因、燕皇陛下……然后就没有了。”楚夭掰着手指头数道,“陛下不喜侍从伺候,我也不敢让那些人接近你,所以这几天都是我在照顾你……有哪里不对吗?”楚夭敏锐地察觉到了宋从心的情绪不对头。
“……”宋从心沉默半晌,似是有些难言道,“……莲花,不见了。”
楚夭一开始还没明白什么不见了,等到反应过来后,她瞳孔猛然一缩。容貌娇媚的少女柳眉倒竖,不加掩饰的愤怒将面颊晕染得通红:“该死!兰因那厮竟然是老鼠?!可恶,我就知道,这混账心眼贼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再让我见到他,我一定要——”
“冷
静点,小友。“还有些摸不清楚前因后果的燕皇见楚夭如此冲动,连忙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精美的锦盒,“这是槛花阁下托我转交拂雪的,他说你们见了,或许便能明白。”
宋从心还没能从兰因的背叛中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接过了慕容国主递来的锦盒。高调奢华,鎏金烫字,是明月楼一贯的风格。
锦盒被施加了只有特定之人才能打开的术法,有些浑噩的宋从心下意识地拨动了卡扣。咔嗒一声,锦盒毫无滞涩地被打开了。
锦盒内放着一本薄薄的书册,一块令牌,一封信函以及一张绣着华美图样的巾帕。
那巾帕一面是身负枷锁的囚鹤,一面是置于木笼中的鲜花,这双面绣技可谓是巧夺天工,美如诗画。
然而,宋从心却无心欣赏,她盯着放在最上面的信函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字道:“——致,笼中鹤?”
……
燕国,向南边境之城,寻奇斋。
身穿黑色劲装的青年踏着晚风,如同一片飘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城池最大商铺的后院里。青年甫一落地,院门便嘎吱一响,静候多时的少年与商铺主人朝青年躬身行礼。青年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内室中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拆下身上累赘的伪装,过于严谨的装扮似乎让他感到有些不适,于是他扯松了将脖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襟,拂乱了一丝不苟的鬓发。他幽邃如子夜的眼眸逐渐温软,寒川般冷锐的气质也融入了春风,他细长的眼眸微弯,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令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青年步入室内,随手拔掉了束发的乌木簪,墨发如一枕流云般披散而下,他取过一旁衣架上挂着的百蝶穿花红丝袍,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身上。
青年走到房间中央的檀木椅上坐下,他先是正襟危坐,而后双腿便自然地交叠,抬手拂袖都显得恣意而又清朗。红衣松松垮垮地披在黑色劲装外头,鲜明的对比本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放在眼前之人的身上,离经叛道反而只是寻常。
短短几步路的间隙里,青年便从一个气质深寒冷锐的杀手,变成了风流倜傥的人间富贵花。若非亲眼所见,谁敢信他们竟是同一人呢?
“楼主。”少年与商铺主人也步入了室内,两人同时朝上座的青年行礼。少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商铺主人面貌敦厚,酷似儒商。这两人分明是宋从心初入边城时遇见的意气少年汤十一与商团团主阿克夏。
而那高居上座、身披艳色红袍的恣意青年,不是兰因,又是谁呢?
第216章
兰因就是明月楼主槛花阁下。
这个离谱的真相冲击得宋从心与楚夭好几天都回不过神来,即便宋从心之后回想起来发现,这并非无迹可寻的。
不管是对胭脂水粉的如数家珍,还是对雪山历史与古文字的信手拈来,言语间对等价代换的执着以及这一路上的种种疑点……想到大怖救渡度母那句“奸猾与狡诈”的评价,一切困惑都在兰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后得到了解答。
“不是,他图啥?!他伪装成那副模样还任劳任怨地跟在我们身边,他图个啥啊?!”楚夭崩溃了,她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心中人美心善的明月楼主跟兰因那个不长嘴的“叛徒”竟然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丝绸锦缎的温柔乡中醉养出来的稀世名花,一个是尸山血海浮屠炼狱中淬炼而成的惊世名刀,这二者之间不说完全相反那也能说是毫不相干。至少楚夭无法想象一看就养尊处优、仿佛不曾拿过比碗更重之物的明月楼主去干那些脏活累活的。但这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兰因可以称得上是尽职尽责、任劳任怨。想到痴绝城里那群恨不得把明月楼主当天神一样侍奉的美人,楚夭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要知道楚夭的直觉相当敏锐,但这一路走来,她竟然没有发现丝毫不妥。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戏如人生,不疯魔不成活”吗?
楚夭想不明白明月楼主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混入她们的队伍里,倒是宋从心在冷静下来后渐渐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应该是为了确保那件宝器确实是从雪山中带出来的,并且中途不曾被任何人调包。”宋从心沉声道,“当然,担心我们无法摆平此事的好意也是有的,但主要目的是那件宝器。楼主对于乌巴拉寨知之甚详,在将此事托付给我们之前,他定然已经派人深入调查过了。”
眼见着宋从心语气平淡,口中却只称“楼主”而不提“兰因”了。楚夭明知不该,但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愤懑:“既然已经将事情托付给我们了,那至少也该对我们多抱几分信任吧?咱们还会贪图他的宝器,给个赝品哄骗他不成?”
宋从心摇了摇头,她理性地为明月楼主辩解道:“倒不是警惕我们,恐怕此举是为了防备外道。更何况,楼主此行的确出力不少,令我们少走了不少弯路。没有明月楼主,乌巴拉寨的局势恐怕没法圆满收场。”
整个乌巴拉寨的事件中,由于时间线拉扯得过于漫长以及历史的篡改与美化,导致迷惑视线与认知的情报洪流过于庞杂。宋从心因为地域文化的差异以及获取情报的渠道局限性,如果不是明月楼主的及时补充,调查进度肯定会被拖慢不少。
除此以外,明月楼主恐怕也是将自己视为了以防万一的最终手段,若是江央和拉则出现了意外情况,他便能成为打开禁忌之门的最后门钥。
明月楼主虽然在行动开始前告诉她可以求助乌巴拉寨的神子,但面对诡谲莫测的长乐神殿,明月楼主根本信不过江央。在大怖救渡度母提起“西叶后人”时,宋从心就应该心生警惕了。而在更早之前,她们这一路上遇到的驿站行商以及商队人马恐怕都是明月楼的人,无怪乎阿克夏对她们如此友善,汤十一更是有问必答,恐怕这些人都是明月楼主安插过来的探子吧。
听完宋从心的分析后,楚夭满脸沮丧地坐在一旁碎碎念,嘴里说着“那也不能骗人啊”之类的话。
“其实也不算是欺骗。”难受肯定是难受的,但看着楚夭如此委屈,宋从心反而能宽慰道,“明月楼主是西叶后人,他与雪山有旧,追寻故国失落的重宝也是因为前缘。他有所隐瞒,但不算欺骗,对于楼主
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坦诚了。”
宋从心此话不假,要知道明月楼主身为上清界第一情报门的掌舵人,他就如同横空出世的黑马一般杀入了原本已经被定下框架与规矩的棋局里。从明月楼声名鹊起至今,三界不知有多少人在调查寻找明月楼的来历以及根基。但除了明月楼起源于红尘这条人尽皆知的情报以外,明月楼主的身世来历、功法跟脚都还是一个谜。
但是想到自己因为疏忽大意同样在无意间暴露了此生最重要的秘密,宋从心的心情就糟糕透顶。
安慰完楚夭之后,宋从心又询问起乌巴拉寨的境况,在听到楚夭为了祓除害神而想对拉则下手、结果却把护着拉则的江央捅了个对穿后,宋从心愣怔了好一阵。虽然宋从心早就知道楚夭并非正道修士,但也没想到她行事竟是如此果决狠辣。不过宋从心倒是没有立场怪她,楚夭和他们有巨大的信息差,在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更大的死伤自然不能心慈手软。
“本来是要继续动手的,但兰因……不对,明月楼主突然出现制止了我。”楚夭嘟囔道,“他救了江央,还骗我说那是你给的丹药。他说你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让我相信你……”
宋从心记得当时自己的分神把明月楼主带到了另一座山上,想来走到这一步,事情已经算是尘埃落定,楼主已经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
也真是难为他了,身为大能却跟她们这群小辈一起在雪地里摸爬滚打,甚至面对敌人的羞辱与欺凌都不曾还手。尽管以明月楼主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轻易死去,但当时那淌了满地的血水可不是假的。不疯魔不成活——宋从心算是见识到极情道能有多痴狂了。
楚夭说在兰因把她从河流中捞出来后不久,明月楼的门人便迅速封锁了乌巴拉寨,看起来是待命已久了。其中一位自称“花旦”的坊主将她们送到了燕国,将她们安置在此处,并告知她们安心修养,不必担忧乌巴拉寨的善后之事,明月楼一定会给她们一个交代的。
“看来楼主是不希望正道插手后续之事。”宋从心摩挲着锦盒,淡淡道,“明月楼一共有四位花旦,如今出动了一位,足见明月楼多么重视此事。棋差一招,即便现在通知无极道门,也已经来不及了。”
燕国倒是能插手此事,但慕容家虽是修真望族,家族内部却松如散沙,不分旁系与嫡支。更甚者,慕容家改名换姓以至于忘记自己氏族的后嗣也不在少数,这个家族秉承的宗旨是“自扫门前雪”,除了自己庇佑的领域与疆土,极少插手外界之事。
“确实,我当时只想着你的伤势,事后想起来那些人的态度虽然客气,但的确有赶我们走的意思。”楚夭郁闷道,“真是卸磨宰驴过河拆桥,拂雪,你以后可不能跟城府这么深的人深交。”
“我明白。”宋从心平静地颔首,“对方也未必想和我们深交。”
本以为萍水相逢但好歹也算君子之交的友人竟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宋从心想起此事就觉得心口闷闷的。不过她昏迷前已经传讯给了苦刹之地的暗门弟子,衔蝉等人已经带队前往了。明月楼的探子是人精,苦刹那等浮屠炼狱中走出来的暗门弟子也不是吃素的。既然她已经亲身入局,那乌巴拉寨的调查结果就必须有她一份,事关灵希身上的秘密以及那已经逐步迫近的阴谋,退让显然是不可取的。
楚夭离开之后,宋从心靠在床榻上安静地思考着事情。乌巴拉寨的事情确实不适合无极道门的弟子们插手,毕竟她还没有将宗门里的内鬼与钉子全部拔除。交给暗门弟子去解决是最好的,他们经手过不少外道对正道势力的渗透事件,经验丰富也有分寸,宋从心只需要等待结果。
平山海、暗门、内门、九州列宿、白玉京……细细算下来,宋从心手中掌有的力量已经十分可观了。建设势力以及规划内部人员分配之时称得上举步维艰,但在各方势力都步入正轨后,将权利与义务下放的宋从心反而轻松了下来,不必再事必躬亲、亲力亲为了。
终于抓住了幕后之人露出的尾巴,接下来便是请君入瓮与乘胜追击。想到这,宋从心心里些许的烦闷也如烟云般散去了。
明月楼主那封“致笼中鹤”的信函内容很简单,只是表达感谢的同时也聊表歉意,告知宋从心一声铃铛他已经自行取走了。
除了这封不知是否带着嘲讽意味的信函以外,绣着槛花笼鹤的丝巾就可以说是在委婉地表达身份了。长乐神殿中,兰因在听过她的故事后曾经说过“我作茧自缚但你也不妨多让”,他自嘲自己是槛中花,又说她是笼中鹤,也不知道是在喻示着什么。
其次,一块古朴老旧、与明月楼一贯浮夸华美的风格截然不同的令牌,上书血字“红楼”。
等到宋从心取走这些物件之后,压在锦盒最下面的便是一本书,不算厚,但上面的字却吸引了宋从心的注意力。
——只见封面上写着三个金钩铁骨的墨字,《兰因传》。
第217章
宋从心原本以为,“兰因”这个人的名字、容貌以及身份都是虚假的,是明月楼主万千假面与伪装之一。
对于自己向“兰因”坦白自己的故事一事,宋从心虽然有些懊恼,但其实并不算后悔。她只是后知后觉感到了些许羞耻,因为她没能在友人面前稳住自己未来魁首应有的风度仪态,反而显露出自己颓废怯懦的真实。
即便是姬既望、梵缘浅这样的友人,更甚者是能读懂宋从心心事的师尊,他们能窥见的也只是构成了宋从心这个存在的冰山一角,而非完整的全部。因为天书的存在让宋从心顾虑颇多,她固然可以对别人坦诚,但涉及天书,她总是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
因此兰因说她画地为牢捆缚自身时,宋从心并不反驳。她确实走进了笼子里,她自愿的。
对兰因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但却也隐去了许多。当时出于对触碰到他人伤心事的无措,宋从心选择说出更多自己的故事。事后宋从心回想起来,发现其中有兰因以话术引导的结果,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宋从心真心把“兰因”当成了可以交心的友人。
因此,当知道那个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靠谱友人竟然是前辈大能戏弄自己的伪装时,宋从心是真的有点伤心的。
这其中还有一点点晦涩难言的萎靡与失落,则来自于自己在不适合的人面前表露了自己不靠谱的事实。
明月楼主在宋从心心里跟宗门长老是同一辈的,她总觉得自己如果不能表现出能担大任的沉稳可靠,老一辈们肯定不会放心把未来交给自己的。时至今日,宋从心放下一部分心理包袱,自然而然地接受朋友的嬉笑怒闹,偶尔也会面无表情实则欢快地参与同门一些看似幼稚的玩笑,但当她走出去、站在前辈们面前时,她却仍然是那个死要面子、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
被明月楼主知道自己的往事,不亚于对着自己中年发福的地中海上司哭诉工作压力好大。哪怕明月楼主又美又靓,也改变不了这个搁十年前能让宋从心立刻找根面条吊死的事实。
然而,就在宋从心默默盘算着以后都绕着明月楼地盘走的时候,她看到了这本书。
宋从心曾经和楚夭、梵缘浅两位友人在痴绝城中听过一出名为《琉璃传》的戏曲,讲述了一位名为“琉璃”的女孩立于台上的一生。
这本《兰因传》显然是与《琉璃传》相对应的戏曲剧本,从细节处可以看出,这本书已经有一定年岁了,并不是最近写成的。哪怕保管得很好,泛黄的书页与微皱柔软的纸张都能看出时常翻阅的痕迹。
宋从心翻开书页,第一张竟不是文字,而是一副水墨画。
凄冷的风雪,伴山的古寺,一名身披素色衣裳的女子正将两个襁褓递给一个面容苍老的老妪。
——这是一个与《琉璃传》相似而又不同的故事。
在很久以前,神舟北地有一个名为“西叶”的国家,它起源于最初走出雪山、得到神女赐福的虔信者,供奉八吉祥宝器中的“莲花”。这个政教一体的国度曾是北地最鼎盛的王朝,于人世传播雪山神女的智慧与福音,被称为“长明之国”。
但即便是铁桶江山、鼎盛王朝,也没能逃过盛极而衰的天下大势。
西叶皇室每一代都会诞生一位拥有琉璃瞳的孩子,传闻继承神赐血脉的孩子承天之祜,为天地所佑,可绵延国祚。然而,在风雨飘摇、皇朝倾覆之际,这个巩固信仰的传说便成了可怕的催命符。
两百年前,西叶为番邦盟国索济所破,当时的掌权者因恐惧神赐血脉真有护佑江山龙脉之威能,西叶皇族宗室皆被屠戮。索济王听从妖道蛊惑,欲将神赐血脉后人作为生桩打入索济皇陵,稳固自己的位置。而当时西叶远嫁附属国的和亲公主诞下了西叶最后的血脉,却偏生是一对生有琉璃瞳的龙凤胎。为了保住两个孩子的性命,西叶公主谎称被故国覆灭的消息惊吓以至流产,用两只剥皮狐狸的尸体替代了襁褓中的孩童。
而后,西叶公主断发出家,自请步入雪山。在信仰至高无上的北地,即便是王也无法阻止西叶公主的朝圣之旅。世人猜测公主此举是为了保住性命,却不想公主将孩子交给自己最忠心的奶娘后便孤身一人前往了天苍山,最终也在神殿中撒手人寰。
——振觉破魔铃,便是这般回归长乐神殿的。
看着这段写于序言上的往事 ,宋从心愣怔了许久,和背景温淡模糊、唯有主角琉璃刻画鲜明的《琉璃传》不同,《兰因传》真实、冗杂,仿佛撕去迷雾与薄纱的红色月季,艳丽依旧,却通体带刺。
宋从心来不及深思,继续看了下去。故事的开头是老妪与公主的话别,老妪知道此次一别,公主定然凶多吉少。因为唯有“西叶最后的皇室血脉”死去,两个孩子的存在才能被彻底隐瞒下来。这一幕里,老妪痛哭流涕,公主温声宽慰,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人间惆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