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言归
“三十年咯,该认命的早就认了。现在能把他们接回家,俺也算是没有遗憾了。”一位满头白发的大汉笑着,说着说着便回身用手臂抹了一把脸,回身时语气却是如故,“家里俩孩子,习武的天赋都比老子高。当初他们随城主一同出战,俺心里是很自豪的。他们保护了这么多人,为城主战斗到最后一刻,他们都是好样的,俺、俺……”
琉璃古道之上,宋从心看着远处随着海水的排出而逐渐上浮的城市。她仰头,望着屏障之外漆黑的重水,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愿我是错的。宋从心以灵力写下了一封给予湛玄的信,她朝着信吹出一口灵炁,那信便化作了一只羽毛雪白的飞鸟,回头对宋从心发出了一声清唳,随即朝着海水飞去。在触碰到海水的瞬间,那飞鸟又化作了一只尾鳍漂亮的鱼,它承载着宋从心的情报与信息,朝着上方游去。
大量的海水自龙骨闸中排出,汇入黯淡无光的海底。被海水淹没的城市缓缓上浮,如同即将擦去浮尘、显露其原本华彩的明珠。
“小心。”宋从心将琴匣背负在身后,站在梵缘浅身旁时,提醒了一声。
梵缘浅看着上升的重溟城,点了点头,雪禅菩提子在她的手掌上绕了一圈又一圈,隐隐有佛光闪烁。
排尽了海水的重溟对接了琉璃常寂园外的古道,伴随着一声年久失修的吱嘎声,那青铜门扉终于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启。
然而,伴随着尘封门扉一同打开的并不是海民们熟悉且怀念的风景,首先映入眼帘的景象,在一瞬间便把所有人的舌头都给叼走了。
宋从心首先对上的,是数张栩栩如生的惊怖面。那种透骨而来的恐惧,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随即,她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垢满污泥与某种漆黑油脂的……人的雕像。
他们背对着城门,疯狂地朝外奔跑,但是却还是回头,似乎在与什么可怕的东西作战。
临近城门的人,用手、用脊背,堵住了城门。然后,他们如一樽融化的蜡像般,被定格在了地上。
第66章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有那么一瞬间,宋从心仿佛感觉到鸿蒙宇宙在自己识海中炸开,天地万象都围绕着她旋转,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如同死了一样。
不,确实是——安静得如同死了一样。
“……天书,这真的是成为正道魁首之前必须经历的事情吗?”积攒下来的压力实在过大,宋从心眼神麻木,生无可恋地对着识海中的天书碎碎念道,“不管怎么说这都实在有些太超标了吧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胆子特别大的人啊以前看个鬼片都能被吓得睡不着觉为什么重活一世就要被这些恐怖的东西冲脸呢?这是正道魁首必须经历的吗?那正道魁首未免也太惨了吧。”
宋从心站在原地,依旧是一副凛然飘逸、不动如山的模样,实际上谁都不知道,她已经有些走不动路了。
如果队伍在这时候突然前进,她恐怕会因为动弹不得而破功。好在,探索队的成员也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沾染了海水腥涩的空气依旧压抑而又逼仄。宋从心没有回头去看,就像是一种临阵逃避一般,只要不去看探索队成员脸上的表情,就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子攥夺心脏的恐惧与痛楚逐渐变得麻木,作为领袖的吕赴壑终于做出了行动。他迈步走到距离城门最近的一樽蜡像旁蹲下,戴上鲨皮手套,捻了一下漆黑蜡像身上类似油脂的物质。他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即,摇了摇头。
遗骸是带不回去了。探索队的成员取出了涂了防水漆的火折子点燃,让其落在了那些蜡像上。本以为此地如此潮湿,火焰应该很难点燃。然而,当火折子落在那漆黑的油脂上,那点点星火刹那间便形成了燎原之势,将堵在城门古道上的蜡像全数点燃。
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了那些苦痛的蜡像,这些蜡像将“人”死前的形态保存得很好。好到时隔多年,依旧能让亲人认出其面目的地步。当然,一同保存下来的还有他们临死前的惨况,那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与挣扎,让人不需要过多联想便能构思出他们当年遭遇了什么。
火焰燃起之时,有人已经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巴,泪水濡湿了熟皮口罩,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因为重溟城中境况不明,声音或许会引来躲藏在暗处的敌人,所以就连悲伤都不能任其放纵。宋从心看着那些旧日的英灵被火焰吞噬,光明与烈焰将他们从苦痛中解放,错觉一般,她仿佛听见了那被层层泥垢封锁的灵魂,发出了似是宽慰的长叹。
“不能确认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带上岸可能会造成污染。”宋从心微微有些失神时,姬既望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把这些都烧掉后,剩下的灰就可以取一捧装在殓骨袋中带回去。因为是袍泽,所以即便化为了无法区分的灰烬,他们的家人也会感到安慰的。”
为逝者收敛尸骨,这显然已经成为重溟城的一种惯例了。在这个战火纷飞、人命如草芥的神州大陆,恐怕只有重溟城的百姓会在乎野路上的骸骨会寒冷萧索。“袍泽与共,死生荣辱”——重溟城的百姓真正做到了姬重澜留下的守则。
“……姬城主是了不起的人。”这些行为对于旁观者而言或许只觉得多余且没有意义,毕竟探索深海这般危险之事,身上还要带着这些累赘似的遗骨,在他人看来是一件很傻很多余的事。但不可否认,正是这些行为,才让重溟城变得如此团结,不为外来的诱惑所动。
所以……宋从心瞳孔微深,她望着火焰后沉沦于黑暗中的城市。这座深海明珠之城中没有灯,拂面而来的空气潮湿而又阴冷。
“来了。”姬既望语气淡淡地说着,人却翩然一闪,如穿花的飞鸟般掠过了烈火,朝着
深处的黑暗扑去。他猛一抬手,十指上的白银指环便放射出无数月色的薄纱。那些如梦如露的缚丝宛如一场迷离虚幻的美梦,然而宋从心知道,这些看似柔软的丝线实际比天底下最利的宝剑都要可怕。
宋从心的感知能力远胜同阶的修士,她也感觉到,城门开启的瞬间,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活人的血气给吸引过来了。
这、这种时候怎么能临阵脱逃,未来正道魁首的名号还要不要了?宋从心硬着头皮将琴匣抱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后也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熊熊烈火。尚未察觉到危险到来的探索队成员们看得一愣,灿烈的火光中,少女飞扬的鬓发与坚毅的侧脸,透着一股子飞蛾扑火的决绝之感。
“警戒!”少城主与那位仙长一前一后地冲了出去,吕赴壑也迅速反应了过来,大概是危险逼近了。
姬既望速度很快,宋从心的动作也不慢。两人一前一后地冲入那潮湿的水汽之中,扑面而来的便是数道锐利的破空之响。宋从心已经吃过一次暗亏了,通常修士与人战斗时都是通过杀气来感应对方的位置,除非是像湛玄那般修炼的是毫无杀意与杀气的死生之剑。其余的绝大部分时候,眼睛是跟不上敌人动手的速度的。这种情况下,凭借的便全是自身的战斗意识与神经反射,这些需要日积月累的练习,且欲速则不达。
但亡海者是死物,只有吞噬活人的本能而不会有杀气。所以要确认其方位,就必须换一套方法。
宋从心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神魂之力外放,几乎是瞬间,原本漆黑阴暗的视野瞬间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光点,感知中也出现了建筑物的形状。这是宋从心在九婴一战中领悟到的感知方法,她将神魂外放,如同树木蔓延自己的枝桠,将整个空间的每一丝律动都把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左上!宋从心将琴抱在怀中,猛一拨弦,一声宛如雷霆呵斥的按音一出,利风便如一道剑光,与黑暗中袭来的利刃轰然相撞。
甫一击中目标,宋从心便心感不妙,剑风击中的声音反馈让宋从心判断出,方才击中的目标根本不是那天夜里遇见的亡海者可以相比的。那天遇见的亡海者行动速度缓慢,只有攻击时速度会变快,而且身体的硬度只是寻常。但方才击中的目标,不仅速度快,而且硬度也非同凡响。
宋从心方才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也用了四成力气,可灵寂修士的一击,居然与对方势均力敌。
宋从心心中一凛,不敢继续藏拙。她一扫琴弦,十数道剑风便破空而出,将自高处扑下的鬼魅击飞了出去。她的剑风凌厉无匹,与其相撞之物被尽数切裂。然而那些怪物本就不是活物,自然也不惧死伤,即便被切裂了肢干与头颅,他们依旧能自主行动。漆黑的暗处,宋从心甚至能听见怪物的断口处长出无数肉筋以及肉芽、如交织的丝线般迅速弥补残缺之处的窸窸窣窣声。
那声音令人心中发毛,看不见反而变成了一种好事。
“他们的弱点是什么?”宋从心询问姬既望。
“……不知道。”姬既望脑袋一歪,“普通亡海者将连接脊椎骨与头部的那些筋给切断后就不会动了,但这些……以前没见过。”
宋从心有些麻爪,听姬既望这么说,眼前这些藏在黑暗中的鬼魅似乎就是一坨坨会动的肉:“你能暂时制住它们吗?”
“可以。”姬既望没有发出质疑,他猛一挥袖,毫不犹豫地甩出了手中的缚丝。霎时间,万千月光捻作丝弦,自他指尖迸射而出。那些丝线于四面八方飞散,瞬间织就了遮天的网罗。黑暗中如斑蝥般迅捷的鬼影被月光所缚,姬既望看都不看,五指一收,那些鬼影便瞬间动弹不得。
宋从心缓缓吐气,冰白的冷雾融入潮湿的水汽中。她拨动琴弦,将这一路上压抑的郁气尽付琴中,奏了一曲《酒狂》。
《酒狂》,三国时期竹林七贤之一阮籍所作,琴曲通过描绘酒后混沌朦胧之情态,抒发宣泄心中淤积的不平之气。阮籍本有济世之志,但无奈魏明帝死后,朝堂动荡,世道黑暗,他一腔高志,终是与时不合。阮籍时常率意独驾山林,不问方向,其曲名酒狂,实则哭的却是这天地玄黄。
道之不行,与时不合。岂真嗜于酒耶?有道存焉!
有道存焉!
世事奔忙,谁弱谁强,行我疏狂狂醉狂。宋从心拨弦,庞大苍翠的音域自她脚底下蔓延开去,清正纯粹的灵气如初春萌蘖的绿竹,志气高朗,有节而不屈。随着她忽一振袖,音域便自四方笼罩而下,竹叶于空中飞舞,酝酿着天地至纯至洁的清正之气。
宋从心竟是不管不顾,直接以音域为界,意图彻底净化这片土地。
清正的灵光照亮了周围的景象,紧随其后而来的探索队成员便看见了那密密麻麻的“人潮”。数不尽的亡海者正循着活人的血气朝着城门的方向奔涌而来,那场景让人想到池塘中洒下一把鱼食后、挨挨挤挤过来乞食的鱼群。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吕赴壑却敏锐地发现,姬既望控制住了空中所有的鬼影,但两人前方的那一小片土地上却翻涌着诡谲的泥浆,似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孽障!”吕赴壑怒吼一声,浑身肌肉暴起,被熟皮面罩遮挡了一半的脸庞与脖颈浮起了烈火般的怒血纹。他一拳猛然击出,竟在空中扬出了爆裂的声响,随即“轰”的一声,与那破土而出的鬼影砰然相撞。柔软湿泞的泥浆被这一拳翻搅而起,数只青蓝色的鱼首人身的怪物从泥土中挣出,发出声声非人的嘶叫。眼见着这些亡海者即将扑向为宋从心护法的姬既望,探索队的其他成员也暴起怒血纹,不顾一切地压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两只变异亡海者同时夹击的吕赴壑正准备硬吃一击,眼前却忽而间有金光一闪,梵文如环般护佑在他的身上。
泥浆中翻出的变异亡海者撞在那金色的梵文之上,顿时如同触碰到了岩浆,它们发出嘶哑的惨叫,坚硬到无法切裂的青蓝色表皮竟冒出了缕缕青烟,出现了被火焚烧后的迹象。探索队的所有成员以及宋从心和姬既望的身上都被套上了一层梵文书就的金环,护持他们安然无恙。
众人的身后,一身纯白袈裟的梵缘浅阖目浅笑,雪禅菩提子环在手掌上,双掌合十,似是在祈祷。
变异的亡海者实在太多,姬既望的缚丝有限。他瞬间收束缚丝将十数只亡海者切裂,趁其复原的间隙里将泥浆中冒出的几只高高吊起。
即便强大如分神期的修士,也无法杀死已死的事物。被姬既望碾成碎块的血肉竟在落地的瞬间蠕动重组,十几只亡海者的尸躯竟拧结成一只足有三四层楼那般高大、狰狞的怪物,这由血肉凝结而成的东西,已经全然看不出人或鱼的形态了。
看着那如深海暗影般可怖的鬼物,探索队的成员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不过,这怪物注定是无法逞威了。
宋从心的音律已然成型,她睁眼,落下最后一个琴音。其音域之气如逢一场早春的雷雨,炸响天地,涤荡世间一切不平之气。
百年呵三万六千场,浩歌呵天地何鸿荒!
第67章
冲天而起的清气涤荡了城门的整片海域,连带着屏障外浑浊的海水都为之一清。
在飘荡着竹叶与清风的音域里,那些扭曲畸形的鬼影都化作了段段枯朽的老木,被缚丝切裂后
便散碎在地,不再复起。
“……怎么会这么多?”东余立看着那些被净化的亡海者的尸体,失魂落魄地说着。当初重溟城出事,城中的百姓是尽数撤离了的。就算当年追随姬重澜一同奔赴深海的精锐全部化为了亡海者,眼前这个数量也远远超过了探索队的预期了。
“是涡流教的残党。”吕赴壑将其中一具尸体翻过来,检查了其身上所剩不多的破碎衣料,涡流教信徒的身上必定会带有涡流的标志,哪怕他们会将其藏在十分隐蔽的地方,“看来当年的归墟之灾,的确是……出自涡流教之手。”
“这不可能,城主分明将他们的总部与祭坛都摧毁了!”东余立忍不住道,“连教义都被焚毁的外道要如何吸引信徒?更别提以祭祀召唤归墟了,没有教义,他们只是一群只会耍嘴皮子的贩夫走卒而已。更何况他们的圣——”
东余立说到一半突然收声,他的面色阴沉了下来,虽然他没继续说下去,但众人也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外道不同于其他,它是一种思想,一种信仰。想要彻底根除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它们就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杂草一样,只要有一息尚存,便可能会卷土重来。姬既望曾经是被涡流教供奉为圣子的存在,可以说他活在世上,涡流教就是不死不灭的。
若是没有先前那一出,海民们恐怕已经开始怀疑起整个事件的始末了,毕竟姬既望自从被城主带回城中后便一直深居简出,不与外人交流。若要说他私底下接触甚至是发展涡流教的信徒,那并非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但很快,东余立又摇了摇头,姬既望被城主带回时都还是一个记不得事的孩子,而后几乎是被吕赴壑一手拉扯到大的。姬既望与其说是城主的嗣子,倒不如说是吕赴壑的嗣子,他可以不相信别人,但不能不相信大哥。
就在这时,宋从心突然询问吕赴壑道:“涡流教的信徒原本都是什么人?”
吕赴壑被问得一怔,他思考了片刻,道:“大部分是外来的难民、流民,小部分是海民。”
有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些人,好端端的信什么外道,真是丢尽了重溟城的脸面。”
“我知道了。”宋从心微微眯眼,她道,“诸位可知涡流教的总坛原址在何处?既然破局点在于涡流教,其总坛原址或许残存着相关的线索。此地不宜久留,亡海者很快便会再聚过来。深海中难以汲取灵力,继续消磨下去也只会因兵疲意阻而败。”
“涡流教盘踞于早年氐人国废弃的地下溶洞,我知道通往那里的密道。”吕赴壑也不多话,立刻指明道。
“甚好。”宋从心点点头。吕赴壑在前头引路,宋从心紧随其后,她下意识地拽过姬既望的袖摆,探索队的成员便看见少城主像只飘摇的风筝般被那位仙长给牵走了。而后,穿着雪白袈裟的女禅修也越众而出,朝他们歉意地笑了笑,也跟在后头离开了。
这三人,似乎对姬既望没有半分的怀疑,探索队的成员面面相觑,便也只能跟上。
重溟城这座城市地表繁华,然而那仅仅只是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也不知道氐人国最初建立城池时是如何想的,他们几乎将地底蛀成了蚂蚁洞或者蜂巢。为了避开城池中的鬼魅,他们进入了密道,这些密道盘根错节,路况比地表复杂百倍不止。吕赴壑举着夜明珠走在最前头,为他们开道,一行人在漆黑的隧道中快速穿梭,恍惚中竟好似穿过了一座庞大的地宫一般。
“到了。”直到体力充沛的海民都跑得气喘吁吁,吕赴壑这才停住了脚步,此时的他一开口,声音竟产生了空洞的回响,“这里便是他们的总坛遗址,不过,当年此地被废弃时,所有的东西都被毁了七七八八。”
宋从心顾不得其他,直接使用了照明术。昏暗的溶洞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却有许多翻倒的木箱,挂在木架上的刑具,以及一个绘满血红色符文但早已被人砸毁的祭坛。两侧的通道内似乎是以铁栅栏分开了一个个的隔间,乍一看竟好似监狱。
宋从心走到祭坛前蹲下,检查那些有些眼熟的符文。而后她草草地查看了一下那些类似监狱的隔间,发现其中似乎有人生活过的迹象。
吕赴壑看着她的模样,似乎知道她想要询问什么,开口道:“那些隔间,是涡流教教徒用来关押氐人的地方。”
“关押氐人做什么?”宋从心仰着头,看着祭坛之上一面残破的旗帜,即便年代久远,依旧能看见旗帜上一圈一圈的涡流图案。
“为了制造纯血氐人。”吕赴壑斟酌道,“他们信奉的神明似乎原本是氐人的海祇,传说这位氐人的海祇降临于世时会将世界重回归墟。但是自从多年前的那场大灾后,氐人血脉逐渐消亡,仅存下来的氐人也血脉不纯。他们为了创造出拥有纯正氐人血脉、足以令神明降世的胎体,不断以药物提纯血脉。”姬既望便是涡流教信徒通过丧尽天良的行径而制造出来的神祇容器。
溶洞面积很大,散碎的物品也多,当初砸毁这里的人们恨不得一把火少了这里,因此处理得相当粗暴。探索队的成员分散开来,搬掉那些杂物,试图寻找到一些线索。宋从心却沉吟了片刻后,转身,找到了正站在通道尽头、似乎正在出神的姬既望。
“你想起了什么吗?”这里早就被搜刮过一遍,宋从心不觉得外头会有线索。
“……”姬既望低头,似是在回忆与思索,“好像……不是这个地方。记忆中,出生的地方是海一般的蔚蓝。”
姬既望说着,伸手便在通道尽头四处摸索、拍打了起来。宋从心没有阻止他,她整合着目前已知的所有线索,心情不由得越发沉重了起来。
正当她思考对策时,忽而间听见了一声异响。她偏头,便看见姬既望竟是半跪于地,尖利地指甲切入砖与砖的缝隙中,缓缓地抽出了一块看上去和周围的砖石没有任何不同的砖。那砖块很沉,缝隙却小,手指上的力度不够,根本没办法把这块青砖抽出来。
姬既望抽出青砖后伸手进去摸索了两下,只听得吱嘎一声,其中一间曾经用来囚禁氐人的隔间传出了机关运作的声响。
姬既望和宋从心对视了一眼,两人迅速起身朝着那个隔间跑去,果不其然,原本严丝合缝的地面竟是出现了一处向下的台阶。
“这里有密道,你们先前没有发现?”姬既望一马当先,宋从心也紧随其后,两人沿着狭窄的台阶往下走,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我是在祭坛上被救下来的,吕叔说,当时情况太乱,有太多肮脏污秽之物,海民们唯恐沾染上身,因此没有细查。”道路的尽头是一堵石门,但门扉紧锁,姬既望没有太多的耐心巡查机关,便直接唤出缚丝,将石门切成碎块,“我……”
眼前突然亮起的莹莹蓝光打断了姬既望的话语,宋从心越过他的肩头朝内部望去,一时也心生震撼。
无数澄蓝色的晶石凝聚而成的洞窟,崖壁、地面、穹顶皆是水晶一般剔透的深蓝色矿石。而在洞窟的中央,一座同样以蓝色晶石环绕而成的小池子,里面盛着澄澈却颜色深邃的蓝色液体,其溢散而出的纯净灵力恐怕比各大世家镇守的洞天福地还要浓郁百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