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48章

作者:不言归 标签: 异闻传说 正剧 穿越重生

  折柳道人说完,宋从心眼前便再次出现了浮荧般的绿光。

  【岁青宫宫主“折柳”对宿主心生好感,东华山。岁青宫阵营声望上升至“亲密”,该人物已收录《周天列宿录》。】

  【获得“祝余”,宿主濒死之时可为宿主替命,并使宿主获得一次“回春”。】

  【获得[山屏之佑]:对诡秘之物的吸引力大幅度下降,感知得到提升。

  “以千山为障,佑九州无恙。”

  其余功效请宿主自行探索。】

  随即,不等宋从心回过神来,折柳道人已经抽身离去,徒留草木的芬芳仍萦绕在屋里。

  ……

  天下第一的医修并非浪得虚名,宋从心又昏睡了半日,再次醒来时便感觉自己好了七七八八。

  宋从心正想爬起来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却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自院外而来。那人穿着无极道门的内门服饰,手中端着盛着汤药的托盘,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挽了个精致的堕马髻,一举一动都显得如此优美自然。

  她步履娉婷地走入屋中,看见宋从心已经起了身,顿时一愣,连忙放下托盘:“师姐,你伤得很重,不能这么快起身的!”

  宋从心看着少女秀气的面容,一时竟有些恍若隔世的迷茫:“……纳兰清辞?”

  “是我。”纳兰清辞抿唇浅笑,她打量了宋从心一番,发现她竟然已经康复了大半,神情顿时有些讶然,“师姐看着竟是气色好了许多。”

  宋从心还有些糊涂,不知道本该远在万里之外的纳兰清辞为何会在这里,只是“嗯”了一声:“岁青宫主来过。”

  “原来如此。”纳兰清辞恍然,连忙将温热的汤药端了过来,极其善解人意道,“我知道师姐忧心外头的情况,师姐一边喝药一边听我说吧。”

  纳兰清辞将外头之事向宋从心娓娓道来,宋从心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昏迷太久,眼下也才是第三天罢了。纳兰清辞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她领了内门的任务前来陌州交涉“九州列宿”筹划的一环。

  由于中州那边由姜家把控局势,对无极道门格外防备,因此司书长老意图绕过中州先从最偏远的陌州入手。一来可以测试一下“九州列宿”的传讯距离,二来则是等各州都布下“星子”并且出现效果之后,姜家行事作风再如何强势也必须考虑大局,否则在情报传递这一方面姜家势必会落后于人。对一个国家乃至一方势力而言,这都是相当致命的。

  纳兰清辞性格温和,又因为出身世家而在这种谈判的场合中拿捏得体,从不露怯,因此宗门对她委以重任。纳兰清辞本身也很喜欢这份工作,恰好这次有一支内门队伍要前来陌州进行对分宗的考察,纳兰清辞便跟同门搭了个伙,谁知领头的竟还是个熟人,便是清宇玄门少主应如是。

  他们这一支内门队伍在接到聚云帖后很快便赶到了东海,便听说了天景雅集延期,东海灾变以及佛子与拂雪师姐生死未卜的噩耗。

  “湛玄师兄还在外头主持大局,暂时没办法抽身,所以安排我过来看顾师姐。”纳兰清辞想到自己换下的那一身血衣,不由得有些心疼,“那位重溟少主倒是来过几次,但很快就被师兄拉走了。禅心院的佛子伤势已经无碍了,如今大家都聚在海边观测大月对海潮的牵引之力。师姐请放心养伤,东海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很快都能解决。”

  “雅集延期了?”宋从心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却又很快撇开了这个话题,“姬既望呢?我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带我去海边看看吧。”

  纳兰清辞连忙阻止了她,苦口婆心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了下来:“大家都很安全,师姐不必忧心。师兄下了禁令,让师姐好好养伤,不许师姐出去的。”她说着,却是一点点地低下了头来。

  纳兰清辞没有说谎,只是为了不让拂雪师姐更加操心,她隐瞒了一部分险峻的情况。

  先前佛子一字平定东海,然而海祇掀起的归墟岂是如此容易便能消失的?佛子二十年的闭口功德也只阻止了归墟一刹,眼见着月亮越来越近,海潮再次暴涨,各宗弟子会感到焦虑也是难免的。借助佛子掏出来的留影石,各宗弟子七拼八凑地还原出了东海事件的前因后果,想必消息都已经往回传了。但对于如何解决天上的这轮大月,众人却都没有什么头绪。

  而唯一可能知道解决方法的重溟少城主却因血脉不稳而陷入了时而清醒时而浑噩的境地,海民的领头人东余立提出要见拂雪仙长,却被湛玄一口拒绝了。虽说湛玄这般有些太过独断,但不管是抵达此地的无极道门弟子还是别宗的弟子都能理解,毕竟那天发生的事着实是太过凶险了。

  了解了事情前因后果的无极道门弟子心里都压着一股火,纳兰清辞心里也觉得堵得慌。谁能想到拂雪师姐好端端地去参加一个天景雅集,转头却九死一生地与人协力斩了个神呢?那可是拥有天地自然之伟力的海祇啊,这搁谁心里不觉得后怕?

  其他宗门的弟子在了解了经过后都对拂雪师姐与佛子推崇备至,钦服至极,但纳兰清辞的脑海中却一直都是那件被换下来的血衣。

  从前九婴魔患之事也是如此,师姐总是冲在危险的最前头,实在令人忧心。

  纳兰清辞侍奉完汤药后便强装无事地离去,这个太过温柔老实的姑娘并没有意识到宋从心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她要好好地待在房间里。

  纳兰清辞前脚刚走,宋从心后脚便从窗户翻了出来,穿过走廊之时,还恰好和另一处矮门里走来的某佛子撞了个正着。

  一人站在院中,一人站在长廊之下,互相对视了许久后,两人一拍即合,决心狼狈为奸,偷偷摸摸便朝着海边摸去。

  而当她们离开了院子,站在外头之时,她们才发现自己先前是歇在了日照城的城主府中。

  她们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乌云仍未散去,城中的静谧便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看。”终于能开口说话的梵缘浅忽然扯了扯宋从心的袖摆,道。

  站在高处的宋从

  心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去,却见日照城的郊外不知何时出现了蚂蚁搬家般的黑线,在山坡与驰道两旁曲折地蜿蜒。

  但很快,她又迅速反应了过来。那不是黑线。

  ——那是眷恋故乡的海民步步蹒跚,自发自觉地迎着欲来的风雨,回到了这座饱经风霜与苦难的城池。

第82章

  织罟婆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在平均年纪仅有三十一的凡间界中,她是重溟城中年纪最大的老人,没点后福都是活不到这个年岁的。

  织罟婆擅编渔网,她一双手骨节又粗又大,织不了桑麻,摸不得云锦,但渔网却编得又快又好,每个绳结都拧得结实有力。虽然少时与家人因战乱离散,丈夫又死于海难,但中年时因为渔网编得好而被公家聘了,老眼昏花编不动时也没被辞退。重溟城中的巡卫队在路过她家门时总会看看她,问问她需要什么帮助,那些孩子被她从小看着长大,一个个都跟她的亲生孩子一样。

  听说海上出现了三十年前那般巨大的漩涡,风暴将要来临时,织罟婆正坐在自己的家中慢吞吞地编着渔网。却不想,一群长得可俊可俊的仙长们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家中,把她连人带椅子一起端上了一艘大大的、能在天上飞的船,说要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当时情况太紧急,小仙长们也没有停下来听她说,其实织罟婆想说啊,仙长们的好意她心领了,但是她老了,走不动了,只想待在自己的家。

  只想待在那个或许要忍受凄风与苦雨,但窗台上的爬山虎总是蓬勃向上、所有人都能微笑着去面对明天的家。

  织罟婆想要回家,所以她徒步走回来了。

  一开始,是她独自一人走,后来,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搀扶着她,有人紧跟着她,有人在她走不动时背起了她。他们逆着狂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像一群固执又不听劝的蚂蚁。

  “海潮已经没过岸堤了,要开闸泄洪,升高防浪堤啊。”背着织罟婆的水手嘀嘀咕咕地说着,“海啸要是来了,我们还有护城大阵。渔船都停在港口,也不知道缰绳有没有系紧。家里的海货只收了一半,天气要是一直下雨岂不是晒不干,那就只能做成酱臭鱼了,哎哟……”

  海民们嘴里碎碎念着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计较着自家一亩三寸地里的三瓜两枣。虽然他们都知道,在面对无可抵挡的天灾之时,再多的人力也仍旧显得乏力而又渺小,但是人总会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也不知道小吕和阿东都怎么样了啊。”织罟婆想到几个留在城中的孩子,看着暗沉的天幕,忧虑道,“下雨了,可得记得回家啊。”

  织罟婆说完,似是老天爷都在回应她的话,伴随着一声雷鸣,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泼洒而下。

  海民们栉风沐雨地赶回了家,死寂一片的日照城随着人流的涌动,如同被注入了活水一般,开始有生机萌芽。

  ……

  宋从心找到姬既望时,额头生出了一对龙角的银发少年正坐在他时常待着的那方礁岩之上,看着远处几欲触海的大月与澎湃汹涌的海浪。

  他似乎没有发现宋从心与梵缘浅的到来,只是默默地凝望着大海。梵缘浅拍了拍宋从心的肩膀,示意自己去另一方探查一番。梵缘浅觉得自己修闭口禅太久,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解他人放下,她善解人意地给两人留下了一个谈话的间隙,转身便朝着海民们最挂心的港口处走去了。

  宋从心低头看着礁石上摆放的一刀一扇,那是姬重澜的本命法器。姬重澜死去后,姬既望并没有忘记将它们带回岸上。

  显然,姬既望是想通过神绥之舞来平息东海归墟之难的。但不知道为何,他将缄物带在身边,却久久不曾拿起它。

  “你在犹豫什么?”宋从心走到姬既望身旁,也随他一起在悬崖边上坐下。

  姬既望离散的神智被她唤醒,回头看向她时,少年死水般平静的金瞳中似有涟漪轻泛。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她“还好吗”,但过了好一会儿,说出口的却是与挂念无关的迷茫:“神绥之舞是悦神的舞乐,我不知道应该向何神祈祷。”

  “不会有神明回应我,重溟城也不需要神。”

  姬既望看着宋从心,化龙后的少年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蛊惑人心的致命天赋。若说曾经的姬既望似海中择人而噬的水鬼,那眼下的他便好似月中骞树所化的神明少年,容姿神圣,气韵清正,再不会让人联想到妖邪之物了。

  雨,越下越大。两人坐在料峭的悬崖边上,突出的礁岩恰好为他们挡去了瓢泼而下的冷雨,构筑出一个隔绝外界的小小空间。

  宋从心陪着姬既望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好一会后,她才站起身,朝着姬既望伸手道:“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看什么?姬既望心想,却是没有多少犹豫地将手递给了她。只要她伸手,哪怕前方是荆棘天途与无尽炼狱,他都不会犹疑一分一秒。

  宋从心带着姬既望飞离了悬崖,姬既望修为已至渡劫期,宋从心自身感知与气息隐蔽能力都异于常人,两人隐藏在风雨中,除了岁青宫宫主,此地基本无人能发现他们。宋从心带着姬既望去了沿岸,修行天相的弟子仍在研究大月的牵引之力,争执着如何将大月引回原有的轨道;堤坝上,仙门弟子本在测算水位并使用仙法将海水引走,却被回到城中的海民赶至一边,他们开了水闸,将漫涌的海水引入水道,避免海岸垮掉。

  重溟城郊外为数不多的农作物迎来了抢收,海民们把用来装酱的大缸刷洗干净,卷上一圈稻草后将其横放推着走;马车的车轴子咕噜咕噜地滚过街头,铺了油纸与麻布的车棚中装着海民的渔获;来到码头,宋从心和姬既望看见了东余立,这批深海的幸存者正在拖拽停留在港口处的渔船,因为海岸很快就不安全了。海啸一来,海水连渔船都会吞没,而这些渔船都是海民的命脉,就像土地之于农民的意义一般。

  东余立打算将渔船引入城中的水道,通过水闸倾泻的洪流将渔船冲入城中。若是真的海水暴涨淹没城市,海民们还能乘上渔船逃走。然而恰好此时打来一道浪头,渔船被推出了老远,拽着缰绳的海民们抵抗不住冲力,哎哎叫着跌作了一团。东余立一个没注意,险些被冲力带入海中,就在这时,一旁突然间伸出了七八只手来,猛然握住了缰绳,险而又险地稳住了渔船漂泊的势头。

  “东哥,你不行啊。下盘不稳,可见是虚了。”一群憨憨的青年在雨中大声吆喝。

  “滚!”东余立下意识地破口大骂,“你们回来做什么?不是叫你们等到风暴过了再回来吗?”

  “嗨东哥你这话说的,我们没回来你刚刚就被冲走了。”

  “就是就是,东哥虚了还不让人说。”

  “东哥咱们回头捕些海鳝给你回去补补!”

  “加点紫苏!”

  “来点豉!”

  东余立勃然大怒:“滚!”

  海民们嘻嘻哈哈地说着,手上的劲力却半点没松,渔船逆着风浪一点点地被拽入了重溟城挖掘的河道。险些掉入海中的东余立也攀着缰绳从浅海中走了回来,他满腹怨气,恨铁不成钢地追着这群十几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往死里揍。看着那一张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庞,他都没忍住通红了眼眶。他们这个年纪的,殉城也就殉了,但年轻人还有大好的年华,又何苦来哉?

  何苦来哉啊。

  港口的上空,宋从心缓缓收回了阻止姬既望想要相助的手,她抬了抬头,示意姬既望朝城中望去。

  姬既望回头,只见远处死寂一片的城池不知何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

  那些烛光其实十分微弱,但或许是因为天色太暗,所以连这点荧烛之火都显得格外明

  亮了起来。错落熹微的灯火透过纸窗,透过灯盏,在风雨中摇曳。城中最高的建筑物是为渔船引航的灯塔,“昼则举烟,夜则明火”,若是不幸在海上迷失,便能循着灯塔的火光,找到回家的路。

  “重溟城中的水道与灯塔,是一代一代的海民搬沙砌砖,从无到有垒起来的。”宋从心听着越发狂暴的雷雨,语气平静,“第一艘渔船,第一面堤坝,第一处港湾,阻拦海浪,抵御海洋。那些本该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海民却靠着一代又一代的努力,最终建立起了这座城池。”

  “若人需要神,那神便是人类自身。人神便如为远航的船只指路的灯塔,是在蒙昧的黑暗中也能照亮一方的人。”

  宋从心偏头,眼神认真地凝视着姬既望:“选择我们,不要选择大海。姬既望。”

  她看着姬既望名录中【血脉不稳】的字样反复闪烁。

  “虽然是一个渺小而又自不量力,脆弱又傲慢排外的族群,但人类胸腔内的血液始终是滚烫的,只需一点火明便能如柴禾般燃烧。”

  标注中【血脉不稳】的字样渐渐淡去,消散。

  银发少年金色的眼瞳凝视着她,如苍古落日的余晖,晕染着凄艳的晚霞。

  “你和姬重澜不一样,你也不会和她一样。”

  因为你如此努力地脱离漩涡,只为了再次看见那道温柔的月光。

  “我相信你,能成为那座指引所有人前进的灯塔。”

  ……

  宋从心将焦尾琴横在自己的膝上,为姬既望拂了一曲《三峡船歌》。

  李老的《三峡船歌》最初来源于其本人看见《人民画报》报道三峡可以通航,那一年,恰好便是葛洲坝的水利枢纽主体工程复工的一年。葛洲坝的截流,是当时华国水利水电建设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截流。因为葛洲坝的成功,这才有了后来震惊世人的大国重器,三峡大坝。

  《三峡船歌》是古琴中极其少有的快节奏乐曲,利用连续的刺托擘拨与急速的抹挑,使乐曲呈现出强烈的氛围与震人心弦的力度。其乐如聆悬泉瀑布,如见飞流千尺,令人心潮澎湃,恍若壮美山河一朝入怀,天地白驹,万物苍狗。

  “来吧,我为你伴奏。”

  大月之下,宋从心于悬崖边席地而坐,背对灯火明城,直面万里涛声。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单纯地为友人抚琴一曲了,她的琴中藏着她的剑,可唯有这一次,她拨弄琴弦,运气于指,却只是单纯地为了将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皎皎月华之中,姬既望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他转身,凌空虚度,踏海而行,奔向高天那轮普照凡尘的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