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花夕
“要是我今天没和你一起回来怎么办?”她心里内疚又遗憾,她好像真的误会了爸爸很久,爸爸从来没有不要她,同时又很失落,其实她有爸爸的电话,也能偷偷地来找爸爸,为什么一直没付之行动呢。
裴闹春道:“那爸爸就在这里陪着沁沁,万一有天沁沁想换个地方玩了,不也有个地方去吗?”
周沁沉默,又有点想哭,可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她才不要再哭,她推着爸爸:“你是不是得去上班了,都好晚了。”以往爸爸还在小区做保安的时候,值夜班是常事,她心里舍不得又心疼,却也知道工作就是如此。
“我看看,是差不多时间了。”裴闹春还不忘交代,“冰箱里有菜,厨房的柜子上有泡面,不过泡面对身体不好,你少吃,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吃一些。”
“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串钥匙,放在了桌上,这一串上头挂着个粉色毛球:“钥匙爸爸放这了,记得带着,对了,爸爸的电话你记不记得?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给爸爸打电话。”他指了指家里桌上的座机,脸色不好,“我忘了得给你买个手机了。”这倒着实是他的疏忽。
“爸,你快去上班。”周沁这晚上头回对爸爸生出无奈的心情,爸爸怎么这么能说。
裴闹春还是不肯走,他站在那继续吩咐:“晚上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东西要和爸爸说,我就去换,你房间抽屉里有个钱包,我在里面放了点零花钱,你要是想买什么可以自己买。”还有什么呢,他继续想。
周沁没办法了,只得推着爸爸往门那去,她以为自己是力拔山河,殊不知是裴闹春陪着女儿玩,跟着女儿的动作一步一步往后退,否则周沁就是来个猛虎投林都移动不了爸爸的脚步。
“沁沁,爸爸不在家,你一个人会不会害怕。”裴闹春被推到了门口,还挂在门处,继续说,“爸爸晚上下班了就回来,你别怕知道吗?”
周沁哭笑不得:“爸爸你放心,我一个人真的能行。”小时候一个人呆着的时间还少吗?怎么大了爸爸还更担心了,她知道爸爸心里不放心,立刻保证,“门都锁好了,我不出去,如果有什么事情,我立刻给爸爸打电话,好不好?”
“行吧。”裴闹春这才松手,让女儿把门关上,准备奔赴上班的路。
门是被自己关上的,可在关上的那瞬间,周沁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她趴在门上,幸好外头走廊灯还开着,隔着猫眼能看见爸爸慢吞吞地往电梯那去,等到爸爸进了电梯,她又开始动了,刚到新家不太熟悉,还好阳台正对着楼下的大门,她往下头探,等了又等,总算见到熟悉的身影从楼栋里走出,她就这么一直用眼神,送着裴闹春到看不见的地方。
爸爸已经没了影,周沁总算能安生地坐下来,她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熟悉着这的一切。
套房的面积不大,装修也简单,和迟家相比差距挺大,可周沁丝毫不觉得不习惯,挂着的笑容没落下过。
这可是她的家。
她到房间里忙活,刚刚爸爸只是粗略收拾了一下,她得把带来的衣服、课本规整一番,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了爸爸刚说的那个钱包——果不其然,这还是粉红色的,上头还印着挺大一个爱心,里头放了四五百的人民币,有零有整,甚至还丢了好几个硬币,周沁不差钱花,又把钱包塞了回去,等把该放的东西放好后,坐到了书桌那做起了作业,她不太喜欢耽搁。
只是今天写作业时,总情不自禁的走神,看着书上的字,就开始发呆。
周沁想了想,拿起了书包里的本子,那是一本简单的硬皮本子,初中时考得好,班主任奖励的,不太好看,可这本本子陪了她挺久,也留下了不少她的回忆。
“今天,爸爸来接我了,他带着我来到了我们的家。”写到这,周沁的脑袋已经趴在了手上,笑得不见眼,“我有家了,我有爸爸了,原来爸爸没有不要我……”
……
周沁离开后,迟家是一片死气沉沉,三人各有各的想法,都没说出话来。
“建华,来吃饭吧。”周素莲受到的打击最多,可也最快振作起来,她忙里忙外,用忙碌忘却自己内心的恐慌和无奈,她又去热饭菜、又去收拾迟靓用过的碗筷,很快拉着丈夫一起落座用餐,只是这顿饭,她是食难下咽,根本吃不出塞入口中饭菜的味道,坐在他对面的迟建华也是一样。
迟靓早早地进了房间,抱着腿坐在床上发呆,刚刚周沁脸上的笑容,着实像根针,深深地扎到了她的心中,要她无地自容。
她依旧清楚的进入,继母带着继姐来到这个家的场景。
她被爸爸压着坐在沙发,抿着唇,等待爸爸从外头接人进来,还没一会,她就听见外头有说有笑的声音,爸爸牵着继母的手,神情温柔,他说:“靓靓,这是你妈妈、沁沁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继母也挺热情,凑过来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不顾她的冷脸:“靓靓,你好。”她往后回头,喊那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孩:“沁沁,来,和妹妹打声招呼。”那女孩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沉默了片刻,在继母的催促中走了过来,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周沁。”
迟靓并没有伸出手,她将手藏在了身后,丝毫不看父亲严厉的眼神,凭什么呢?这是她的家,她的爸爸,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分?而后爸爸怒了,站在中间,硬生生从她身后拉出了手,她和周沁的手便这么被强硬地牵在一起,交握。
爸爸声音里带着火,只说她不懂事,继母打着圆场,说不怪靓靓,是不习惯,而周沁呢?好像就那么站在那,沉默着,一声不吭。
这之后,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的在家里发生。
她任性,爸爸生气,继母替她说话,周沁则总是被忽略。
迟靓心里知道这样不对,可却隐约的,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中获得了安心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逡巡着自己的领地,不断地释放着信号,驱赶着周沁,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渐渐地,不管是班上的同学,还是继母都更站在她这边,她获得了这种带着不安的幸福。
迟靓忽然哭了,眼泪簌簌落下,像是砸在心里,她为自己的卑劣感到羞愧。
明明,她一直都知道,周沁过得并不好;明明,她可以往后退一步的,她却那么自私的,为了自己,让别人难过,只有周沁不吭声,就能骗自己什么都没发生。
周素莲吃完饭又洗了碗,她自己都没注意,今天的碗她已经洗到了第三遍,明明是放在旁边晾晒沥水的干净碗筷,都能迷糊地再拿回洗一通,她苦笑,结束了这场没有尽头的清洗大战,擦干了手,往周沁的房间去。
她一进屋,便坐在了周沁的床头,除去叫孩子起床、帮忙收拾房间,她进这屋子,通常是在像这样的晚上,女儿躺在床上,她坐在旁边,然后一遍遍地对女儿诉说,她的不得已和她的委屈。
可现在,那孩子走了。
她是看着周沁收拾屋子的,明明女儿没带走多少东西,可这屋子陡然空了下来,周素莲目光一扫,就看见床头柜那放得整齐的手机盒子,下头还压着一个信封,她沉默着,拿了过来,手机盒除去没有塑封,像是新的一样,沉得很,不用拆开,就知道里面有东西,她拆开了信封,里头是一张信纸,是周沁的字,这她还是认得的,写的字不多,她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妈妈,很抱歉做出了让你伤心的行为,你照顾我这么久,真的辛苦了,我知道妈妈的心意,可是在这里,我真的特别、特别的不开心。”她用了两个特别,砸得周素莲的心,支离破碎。
“可能妈妈会理解不了我的行为吧?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这是我的家,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我不够努力,这个家才不欢迎我呢?或许是我太敏感、太斤斤计较,才会这样吧?”
“渐渐地,我好像失去了开心起来的能力,我总感觉有一天,我会变得可怕,然后把妈妈越推越远,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没有人管、也没有人在意。”
“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没有我,妈妈也不用总是这么为难吧?爸爸会好好照顾我的,你放心,我只是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回去我的家了!任何时候,我都是妈妈的女儿,永远爱你。”
周素莲哭了,她心皱成一团,明明她能说出一万句责怪女儿的话,说她任性、不懂事、不考虑她这个当妈的,可在看了这封信后,却只能无言流泪。
她想扯着周沁说,你是妈妈的女儿,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哪里不是家呢?她想要告诉她,她一点也不为难。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只不过一直在骗自己,骗自己这个家是对外开放的,女儿来了过得很好。
不是你对不起妈妈,是妈妈对不起你。
她当年离开丈夫的时候,曾告诉自己要好好地照顾女儿,可怎么走着走着,把自己的女儿给伤了呢?
迟建华在外头看了很久,总算进来,他坐在妻子身边,揽住妻子的肩膀,小心安慰:“素莲,别难过了,以后,你多去看看沁沁,都会好的。”他是这件事从头到尾,最不受影响的一个,说到底,他爱的是周素莲,对周沁,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只是他对这个孩子同样抱愧,很多事情,但凡他稍微上心,都不会走到这个程度。
现在周沁走了,他反倒松了口气,这也是个好的结局,他们一家好好生活,如果素莲想对周沁好,他也乐意帮忙,就当多了门关系亲近的亲戚。
……
“裴哥今晚是不是有点奇怪。”
“是奇怪!贼吓人了!”
张天庆好几天没来酒吧了,一来就听见守在门口的保安在闲聊,这倒不算失职,酒吧都是夜班,只要不影响工作,向来不太忌讳闲聊醒醒神,他凑过去:“小裴怎么了?”
保安被吓了一跳,看见是张天庆松了口气,小王凑过去,低声同老板说:“裴哥今晚可吓人,一直傻笑,有个混社会的人来闹事,他居然边笑边逮人,可吓人了。”他边说边比划,模拟起刚刚裴闹春做的事情。
裴闹春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平日里总是板着的严肃脸,今天像是冰河解冻般,总是挂着笑,带笑巡视,这倒没什么,笑面虎的样子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可这有人闹事还笑,就可怕了。
每次从周五到周日,酒吧生意都挺好,休息日不少人喝得过头,发起酒疯那叫一个吓人,今晚都闹了好几波了,最大的一波,堪数刚刚,是在楼下包厢的,对方自己带了女伴,像是玩什么喝酒游戏,玩得过了头,女伴不接受,直接吵起来,大家镇定自若,等待裴哥“天兵下凡”,裴哥出现得很快,把那几个肌肉猛男制得严严实实的,还不时哈哈笑两声,那大汉以为裴哥是在挑衅,气得不行,结果像是小鸡仔般被裴哥毫不客气的提在手上,重点是提了就提了,裴哥还笑,活像是去菜市场买了便宜菜回来!
张天庆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些保安真是大惊小怪,这笑就笑了,有什么可怕?他往里头走,正好遇到裴闹春出来,而后愣在当场——
里头不知道又闹了什么,裴闹春推着两个小青年,一个绿毛、一个紫毛,两人的手背在身后,被裴闹春一手抓着一个,人体手铐般逮着人往前推,动作虽不伤人,但挺粗鲁,在这粗暴画风之下,是裴闹春一脸的幸福梦幻表情,他走两步,还破功笑两声,伴随着身后闪耀的灯光,嘈杂的音乐,怎么就这么画风清奇呢?
“老板!”裴闹春将闹事的人交给了其他保安,同张天庆问好。
“小裴,你是怎么了?”张天庆狐疑地打量对方,看着不是生病啊。
“没什么呀?”
张天庆又道:“没什么你怎么笑成这么个模样。”
裴闹春这才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坦诚交代,声音里全是温柔笑意:“老板,我接到我女儿了。”他满是憧憬,“我在她学校外头租了房子,刚刚才送她回去休息呢,她怕我迟到,赶着我来呢。”
张天庆这才明白了什么,他忍不住笑,锤了对方一下,只是对方这身子板挺结实,要他缩回手,忍不住吸气:“你这至于吗?”
“至于,当然至于。”裴闹春陪张天庆进去,“我等了太久了,她也等了挺久。”
“那以后你女儿就和你一起了?”
“应该是。”裴闹春在心里算着,“我得攒攒钱,买个房子,现在沁沁的户口还挂在我前妻那,她得高考,我还得和前妻商量下,户口能不能寄在她那一段时间。”他在心里盘算了挺久,他的户口在街道,现在没有房子了,也不知道沁沁能落过来吗?
“你要操心的事情还挺多。”张天庆无奈。
“那是,谁要这是我女儿呢。”裴闹春傻笑,“还有呢,我还得给我女儿准备嫁妆,这女孩子还是得有钱,有钱走遍天下都不怕!”
“你这目光还挺长远啊。”
“那是,你以为养女儿这么容易呀。”裴闹春头回白张天庆,两人已经挺熟稔,不计较这。
张天庆无奈扶额:“行,我帮你想想还有什么路子赚钱。”他影视城的朋友和他聊天时夸了裴闹春,说对方去了没一会就挺上手,什么危险动作都能做,身上有肌肉却又不过分,还挺瘦,连瘦高的女星都能替,只是黑了点。
“那就谢谢老板了。”裴闹春道了谢。
“说什么谢呢,帮我把保安练出来就好,我下个月还有新店要开张呢。”
“包在我身上。”裴闹春立刻保证,说起这倒是信心十足。
“去忙你的吧。”张天庆没继续扯着裴闹春唠嗑,他往包房走,心底替他寻思起来,二人关系好了许多,裴闹春能力好,他也不介意结个善缘,只是目前没什么好机会,只得要朋友帮忙多多关照他。
到了关店的时间,裴闹春同同事告了别,便匆匆往家里去,他手里还拿着一束花,这是客人送给今天歌手的,对方花太多,总是给大家分一分或是丢了,平日里裴闹春没拿过,今天想到家里的女儿,便拿着打算回家布置场景。
他骑着酒吧门口的共享单车往家里去,酒吧和外国语中学距离还好,骑自行车二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晚上不堵车,更是快得很,他边骑车边哼歌,月明星稀,今夜夜色并不冷,格外暖人。
裴闹春到了家门口,放松地开了门,随手把客厅灯打开后,愣在了那。
客厅的长沙发上,周沁正躺在那,她把房间里的被子搬了出来,许是怕被子掉在地上弄脏了,便直接将被子卷成个卷,自己则缩在卷中间,只露出半个脑袋,要人不免担心会不会呼吸困难。
裴闹春是想马上关灯的,可却因女儿的动作不敢行动,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忽然被打开的灯光,皱着眉头哼哼唧唧移动来移动去,裴闹春屏着呼吸,打算以最慢的速度把开关关上,家里的灯是原先的,开关也是老款的,碰触时会发出点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挺明显,他动作到一半,却见周沁反应完毕,迅速地翻了个面,侧躺了过去,面靠在沙发那,将脑袋又一缩,用被子挡住了眼睛,呼吸和缓,再度进入了平稳的梦乡。
这孩子,裴闹春差点笑出,犹豫地过去,纠结要不要把周沁抱到房间休息,又怕吵醒女儿,靠近了,才发现桌上压着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横条纹纸,他猜想那是给他的,便直接拿了起来,只见那纸张上留下女儿娟秀的字迹:“爸爸,辛苦了,我太困了,等不了你回来了,你要好好休息哦!”后头还画了个不太好看的笑脸,想来女儿在绘画上没什么天赋。
裴闹春蹲在沙发前,心里暖得很,他看着这傻女儿不住地笑,最后默默地一手撑着脖颈,一手撑着腿,把女儿连同被子一并抱了起来——
还真别说,若是周沁醒来,看到这场景,只会觉得,这有点像是在移动木乃伊。
她被紧紧地裹在被子里,睡得香甜,爸爸平托着她,小心翼翼,缓慢地将她平移到房间里放在床上,上床没多久,周沁便迅速调整好了睡姿,刚刚还裹得严实的被子包已经被手舞足蹈的踹开,她准确地单手抓住被子,睡得安稳。
裴闹春没开灯,只是用客厅那照来的光看路,他看了女儿好一会,默默地退到门前,把门关上。
晚安,沁沁。
他回到客厅,把那纸张拿上,这回不敢嘴上哼歌了,只是在心里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回到房间,找了本本子,仔细地把纸张铺平收好,换好衣服,进入梦乡。
夜深了,该睡了,天会亮,像是美梦般的现实不会改变。
周沁一向有标准的生物钟,刚到六点半,她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满眼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陌生的环境要她陷入沉思,不过这迷茫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回到了现实,在床上滚了一圈,傻笑了起来。
早上好,我的家。
她记得昨晚睡前自己是睡在沙发上的,对于自己怎么回房已经没了清楚的记忆,耳朵一动,周沁忽然听到了门外的声响,她知道是谁,赤着脚跑到门口,一把将门推开——
厨房里的身影格外熟悉,穿着简单衣服的男人身上绑着围裙,正在煎荷包蛋,鸡蛋下锅时发出的声响不小,旁边的清粥已经煮好,高压锅被放在一边。
“爸!”周沁格外激动的喊了一声,发觉自己嗓门老大,忙捂着嘴。
“怎么这么早起床了,不多睡一会吗?”裴闹春刚把蛋转移到盘子上,他早上剧组那还有活,本来打算要出门时再叫女儿,“你要吃煎蛋吗?放酱油的那种。”
“要,我要吃!”她立刻回答,“我刷牙洗脸,马上出来帮忙。”探出的小脑袋缩了回去,门被关上,门里门外的人同样忙活了起来。
周沁很快收拾好,只剩下洗漱了,可当挤好牙膏,看向镜子的时候,她忽然有些发愣。
明明昨晚睡觉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