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花夕
裴家的屋子这些年来修缮过几回, 先是在裴闹春父亲在世的时候,重新搭建过一回,原先半木制的结构,被尽数拆了, 换成了那时时兴的砖瓦水泥材质,再往后,裴闹春结婚前,家里又修缮了一回, 宅基地虽然不大,可整栋房子, 在村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令人称羡。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吴桂芝向来对家里的卫生很是上心, 若是在夏天,几乎是每天都要重新打扫, 只是冬天天冷,这才稍微减缓了些打扫的频率。
裴晓萍怯怯地往前看,犹豫地看着母亲,事实上,她和父亲着实是有些陌生的,自打出生后, 她便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村里,虽说父亲从前时常回来,可每回回家, 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女儿身上,她顶天了也就能和父亲说上这么几句话,尤其是今年,父亲辞了工后外出打工,这半年来,对她来说,父亲只是个模糊的称谓,熟悉又陌生。
“爸爸喊你呢,你做什么呢!”唐招娣一看女儿这扭捏样,就有点着急,丈夫一回家,也没看儿子两眼,就看女儿,她心里不太得劲,可也还算能接受,但丈夫既然喊了女儿,女儿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去,这么小家子气,算是个什么样呢?她轻轻地推了女儿一把,拱着她往前送。
“爸爸,我在呢。”她看着爸爸,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后退怕妈妈生气,可前进,自己心里也有点慌,她龟速地挪到爸爸跟前,陌生久了,连要说什么话都不晓得了。
“爸爸给你带了礼物。”裴闹春蹲下,目光和女儿平齐,他随手往身后一拉,正在包里头掏东西呢,就听见吴桂芝说话了。
“闹春,你乱花这钱做什么呢?”吴桂芝手叉腰,“你现在出去打工,日子也不好过,这有了钱,就该自己存着,晓萍哪里需要买什么?在家里有吃有喝的,你别瞎操心。”
她自诩还是儿子和儿媳还是不会持家,带着点指点江山的气势,生怕儿子还没有学会赚钱,就先学会了败家。
“妈,这些在S城卖的都便宜,人那边有个批发市场,老大了,比咱们城里都便宜,我给你们都买了点东西。”裴闹春立刻就回,从古至今,到哪都一样,但凡买点东西,就得要学会运用语言的艺术,再加上艺术的加工,十块钱买的,那就得说打了三折,三块钱买的,就说搭头赠送,反正一定要按着长辈的心理底线,说到大家都合意为止。
“我这老骨头,哪要什么?你要有钱,不如给子豪多买点东西,之前那罐子奶粉快吃完了,他可喜欢吃了!”吴桂芝忙应话,可眼神却忍不住瞥来。
裴闹春倒是一下懂了母亲的心意,他变魔术般地从包里掏出东西,分了出去,他给自家老娘和妻子,带的都是衣服,这倒没说谎,S城那边服装厂多,每个十天半个月的,厂子门口中能捡漏,能以打折的价格,买到瑕疵的,了,他本想给两人买现在刚时兴的风衣外套,可家里着实有些冷,想来想去,他还是买了简单的加厚棉外套、并内里的简单内搭套装。
“这可得要多少钱呀!”吴桂芝手摸在衣料上头,心里很美。
“不多。”裴闹春指着,“这几件衣服,是大货做错的,打折卖的,妈你放心,真不贵。”说过了话,他便继续往包里掏,给裴子豪带的,还是这么一整罐的奶粉,看上去倒是要更高级些,上头写的都是外国字,这年头的S城,已经有了不少“水客”,来来往往,专带这些。
“刚好,子豪得补补身体,我们子豪这段时间都瘦了。”唐招娣忙接过,笑得美极了,自己的衣服都放在了一边,她有些惊讶,忙拍了拍吴桂芝,“妈你看,这还是外国货呢!”她识字不多,可现在外国货可流行,她还在厂子里的时候看过一些,认得出这些字应该是外国字。
吴桂芝眯着眼看了好一会,没认出:“我哪懂这个,不过对子豪好就行,可别把我们子豪给饿瘦了。”她伸出手,逗了逗媳妇怀里抱着的裴子豪,就差没接过来说什么心肝宝贝蛋了,事实上,在这家里,最白白胖胖的,反而是正躺在自己妈妈怀里,小拳头紧握,半睡半醒的裴子豪。
“晓萍,这是爸爸给你带的。”裴闹春绕了一圈,总算能把特地准备好的礼物掏出来了,在包最底下的,是个棕色的玩具熊,上头还穿着件公主裙,带着个小王冠,格外可人,只是压在底下久了,有些显得扁,稍微捏捏、拍拍,又一下蓬松起来。
“这是给我的?”裴晓萍往前迈了一步,接过了玩具熊,抱到怀里,便能感觉到它柔软又温暖的触感,“谢谢爸爸。”她有些受宠若惊,小脸忍不住在熊上蹭了又蹭,贴着那熊舍不得离开。
“当然是给你的。”裴闹春温柔地拍了拍女儿的头,“你喜欢吗?”
“喜欢!”裴晓萍回答的速度很快,明明只是一只熊,却像是一下把她和爸爸的距离拉近了,在剥离了那层陌生感之后,曾经不多的相处回忆,也渐渐浮现,要她若隐若现地想起了从前和爸爸说话的场景。
这声不算小的喜欢,一下吸引了裴子豪的注意力,许是因为熊娃娃身上粉红色的公主裙颜色鲜亮、又或是小孩子天生对于玩具熊有向往,他忽然伸出拳头,就要往下探,若不是唐招娣抱得牢,差点没倒栽葱摔下来,吓得吴桂芝都跟着白了脸。
“我的小祖宗,可别吓我们了,闹什么呢。”唐招娣吓坏了,抱着哄。
裴子豪并没有被安抚,眼见离着熊越来越远,他的眼神已经下来,这年纪的孩子,最先感知到的,便是眼泪是自己的武器,只要哭了,就会被抱着哄、只要哭了,就能有奶喝……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再说,尖利的孩子哭声越来越响,填满了整个房屋,唯有那只手,不断往下伸着。
“子豪想要熊是不是?”吴桂芝又慌又急,孩子哭起来的时候,是很吓人的,动不动就能哭得什么脸色发红、喘不过气,哭伤了的都有,她一下锁定了目标,伸手稍微使劲,便把裴晓萍抓着的熊一下提溜上来,她双手举着,在裴子豪面前摇摇晃晃,“是不是喜欢这个呀?”
一见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出现在眼前,裴子豪便也收住了眼泪,随着奶奶的动作,渐渐地露出笑容,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些正常人听不太懂的神秘话语,手一抓一抓地,想要够熊。
“笑了笑了。”唐招娣也松了口气,“我们子豪,这么小就知道什么是好东西,最喜欢爸爸买回来的熊了对不对呀?”她还不忘在儿子面前提提丈夫的名字。
突如其来的变化,要裴闹春一瞬间有些愣,然后便看着那熊腾空而起,出现在儿子的面前,裴晓萍则乖乖地站在那,手维持着抱熊的姿势好一会,然后松开,放在身后,又再度低下了头。
“妈,招娣,这是给晓萍买的礼物,哪有给子豪的道理。”裴闹春还带着笑。
吴桂芝是有了孙子忘了儿子,她立马白了儿子一眼:“哪有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姐姐弟弟的,东西分什么你我,再说了,子豪都哭成这样了,让他玩一玩还不中?等等他睡了再说。”
“是啊,闹春,你看,子豪那么喜欢熊呢。”唐招娣的话,比婆婆的更进一步,她想得挺简单,既然儿子喜欢,就给儿子好了,这年头,什么东西不都是家里来分配的吗?女儿都这么大了,也不用玩什么玩偶。
“不是这个道理。”裴闹春皱了眉,他能理解,大人心里,总是想要让大的让小的一些,他倒不觉得这全错,毕竟哪能和个小婴儿一直讲道理?稍大的孩子,相对懂点事,倒是能听得进去道理,可这并不等同于,要大的那个无条件牺牲,孩子是做父母生的,兄弟姐妹互相体谅,是出于亲情、可这什么都脱不了互相二字,明明孩子们都还小,他怎么就有些看出,这无条件付出的雏形了呢?
再者,这其中还不单纯包含着大小带来的差异。
“什么不是这个道理。”唐桂芝才觉得自家儿子不讲道理呢,“晓萍,你告诉奶奶,这个熊给弟弟玩生不生气?你都那么大的人了,用不着玩熊。”
她素来爱讲这些,也深以为然,裴子豪不只是这家最小的,还是裴家的金孙,自是需要人照顾、多享受点好的东西,这话到哪里她都讲得通!
“我……”裴晓萍眼巴巴地看着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喜欢这个娃娃,这是她收到的一个爸爸的礼物,在此之前,她唯一有的玩具,是奶奶用破布头给她缝的沙包,可是自打妈妈怀了小弟弟之后,她和奶奶一起说的道理,又同时出现在脑海里。
“我也想给弟弟玩的。”她犹豫着回答,头低低,想来是该给弟弟玩的,弟弟年纪小,以后是家里的倚靠,什么都应该要多紧着点弟弟。
“你看看,晓萍自己也这么说。”吴桂芝得胜归来,格外神气,继续摇晃着玩偶像,哄着孙子,看着孙子笑得眯了眼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孙子的出生,也为她冲散了丈夫离世的苦痛,有了孙子后,她也算得上没辜负裴家先祖,督促着媳妇给老裴家留了后,了无遗憾了。
“晓萍,你靠爸爸一点。”裴闹春将女儿招呼过来,他始终保持和她视线平齐,不管她看不看自己:“弟弟太小了,爸爸没办法和他讲道理,讲了他也应该听不懂对不对,弟弟只知道哭。”
“没,弟弟不爱哭的。”裴晓萍小声地应了,她算是家里照看弟弟时间最长的人了。
“好,弟弟不爱哭,但是爸爸说的话,他肯定听不懂,对不对?”
“嗯。”这倒是没错,以往弟弟哭的时候,她试着和弟弟讲过道理,可怎么讲都哄不住人。
裴闹春又道:“所以咱们先把小熊借给弟弟一会,让弟弟先不哭了,过后爸爸给你拿回来,或者是再给你买一只好吗?如果你舍不得,那爸爸就先给你拿回来。”
他格外认真,事实上这是极其重要的一步,很多大人,时常觉得,身为一家之主,东西拿就拿了,别说是给亲弟弟了,就算送给外人又算什么?再说,不管拿走孩子的什么,归根结底,不还是大人出钱买的吗?大不了就再买一个,一旦有了这样的心态,便很容易给孩子造成伤害,对于孩子而言,拥有本身是一种状态,他们对不管是玩偶还是身边的东西,大多寄予了或多或少的感情,甚至有不少,把自己玩偶之类的东西,当做玩伴、宝贝的,便会再这其中,受到很大的伤害。
不管女儿有没有真的把这玩具熊当做宝贝,告知和请求,都是很重要第一步。
“没事的,爸爸。”裴晓萍说话向来很小声,她笑了笑,露出了个好看的酒窝,“给弟弟玩就好了,我是大孩子了,不用这些的。”
“我们晓萍真乖。”裴闹春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做出了保证,“那爸爸和你拉钩保证,到时候爸爸帮你要回来,或者买一个新的,好吗?”他伸出手,很坚定。
“不用的,给弟弟就行。”裴晓萍还想再推拒,却说服不了爸爸,她乖乖地伸出手,手指同爸爸交握,一起做下了承诺。
一大一小的大拇指碰撞在一起,裴闹春笑着开口:“盖章。”看向女儿的眼神都是温柔的光芒。
儿子还小、不懂事是一回事,可大人已经懂事了,纵然女儿乐于“分享”,可这份分享,是该得到爱做回报,而不是被人当做理所当然的付出。
裴闹春犹豫地看着还在那哄着裴子豪的妻子和母亲,心中有一个想法,犹豫地产生。
……
和平乡中的裴家村,顾名思义,整个村子,有一大半的人都姓裴,据考究,这也是有历史渊源的,听说当年是有一支裴姓人家,由于战乱,嫡系旁系一起迁居至此,后头便在这定了居,并陆陆续续发展壮大,还建了宗祠,写了族谱。
改革开放春风吹,到了九十年代初,村里已经有不少人,为了生活质量的发展,外出打工去了,这也多少影响了家中的风俗,以往约定俗成的什么祭祖、扫墓,许多都往春节前后移动,否则哪聚得齐这么多人?
原身的父亲过世还不到一年,因此今年裴家的年,过得比往年要“寒酸”一些,没有花太多钱,只是简单的布置,一家子凑在一起吃点东西,但本身这就有三年的讲究,年前还得扫墓,供品起码得准备个十几碗,便在饮食上还算得上丰富。
虽说政府有发过文,提倡火葬,可身处山中的地理位置,要村民们充耳不闻,当做不知,继续往后山埋人,原身父亲的墓同样在后山。
越往山上去,人便越多,当地的习俗,都是在大年二十九这天早上到正午,到这叫茶吃饭,径直往前,便到了裴父的墓前,墓碑早就立起,用的是一块青灰色的石板,上头刻着裴父在族谱上记载的号,事实上原身也搞不太懂,只知道村里的墓碑都要写上什么裴某公之类的称呼,后头的落款,则落的是裴闹春一个人的名字。
才到了这,吴桂芝已经开始哭喊起来了,她事先备好了毛巾,一边擦着墓碑上的灰,一边哭喊起来,说些什么你走得这样早,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话语,唐招娣则忽然成了个女壮士,单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揽着女儿跪下,含着泪说些什么公公在那头一路过好。
裴闹春眼睛里也很快有了眼泪,原身对于父亲的深厚影响,依旧影响着他的心,他沉默着蹲下,将一碗碗的菜品,布置开来。
先头也说了,村里的墓地都在后山,上来的人家也不少,左顾右盼一阵,便能瞧见不少原身记忆里熟悉的身影,各家各户到山上后,主力军大多是女人,老爷们更多干的是,平整下墓地周边的土,或是除除上头的杂草,女人们的事情则多得多,上香烧白纸、清理布供品,还有些流传下来的风俗,也基本由他们掌握。
裴父的墓地对于裴闹春一家,只是第一站,再往后还有之前的裴爷爷、裴太爷爷好几个墓地,要去打扫。
等到他们忙活完了,往回一回首,那几处没有人祭扫的墓地,便会格外显眼,上头荒草横生,结着灰尘,不少还长些蛛网一流的东西。
“闹春,你再看什么呢?”吴桂芝红着眼,今天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要她不免也有些筋疲力尽,她看儿子看着山上发呆,便循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过去,她便也和儿子注意到了同样的东西:“你再看那几家呀!真可怜,绝了户头就是这样,连个祭扫的人都没。”
若是从前,她和自己丈夫上山时,看到这些,不免心中也有些戚戚然,生怕自己死后,遇到的场景也是如此,可现在有了裴子豪,她倒也能居高临下地说两句。
裴闹春没吭声,他记忆里涌现了许多当地的习俗和风土人情。
唐招娣也凑了过来,她抱着儿子,虽然腰酸背疼,可格外挺得住身板:“是呀,真可怜。”她目光里全是同情。
这绝户头,说的便是那些没有孩子、没有女儿的人家,按着当地的习俗,死后连立碑,都只能借着亲近侄子、同辈的名字落款立碑,且这之后,也无人祭扫,这对于严格遵守习俗的当地人来说,可以说是最残酷的惩罚了。
裴闹春再没有完全接收原身记忆前,心里是有疑惑的,他没能搞懂,生儿生女都一样,凭什么生了女儿还说绝户,可在接收完原身记忆之后,他总算明白,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虽然他并不认同。
在裴家村,只有女儿的人家,除非是招赘,女儿最近也要嫁到附近的村落——村中十个八个是姓裴的,沾亲带故的,哪能互相嫁娶?可附近村落,习俗讲究也很相近,祭扫的日子,都是在同一天,若是嫁远了,那更简单了,连回来一趟都来不太及。
就算女儿刚出嫁时,还挂念着家里的祭扫习惯,会回来上坟,可久了呢?哪怕是最孝顺的女儿,几乎也做不到,几十年,每年回村到后山扫墓的事情,无人祭扫、连个烧纸的人都没,这之后也没得延续,算得上实打实的绝户。
当然,裴闹春作为未来人,一度有些迷糊,烧纸、上香、祭扫不都是心理慰藉,谁能保证这些死者真能接收到呢?再说了,死了之后,两脚一翘,黄土一杯,哪知道身后发生什么?
可是在裴家村——或者说很多村落、人家,类似的讲究还有很多,例如人死后,谁来捧牌位,有许多风俗,女人是不能捧牌位的,要由男丁来;还有牌位进祠堂、上头柱香……总之,这些在裴闹春看来,或许带着些奇怪色彩的东西,对于很多人来说,正是这一生的追求。
不但如此,在裴家村,也几乎没有让女儿养老的习惯——这养老,指的不是在大部分人概念里的,给钱、照看,而是实打实的和谁住在一起,哪怕没生病,吃谁家一碗饭、喝谁家一碗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如此,女儿嫁出去了,她乐意给钱、乐意孝顺你,这是好事,要是你真的傻乎乎跑过去跟着女儿女婿住,那就是胡闹、不懂事、不知分寸!
女儿要照看的是自己的公婆,就和儿媳也应当照看自己一样,这是他们认定了的千古道理。
有这样的想头,但凡哪家哪户,没能生出儿子的,都在焦虑之中,他们翻来覆去,日思夜想的,就是自己上了年纪,要让谁要照看。
在裴子豪还没有出生之前,每天两夫妻在床上,念叨的便时常是这个,到了后头,他们都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安慰自己的技巧,说些什么以后让女儿招赘之类的话,可有了裴子豪之后,可以说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再无半点烦恼。
“所以我说,招娣你可是我们老裴家的大功臣!”吴桂芝亲密地凑到了唐招娣身边,伸手摸了摸裴子豪的小脑袋,“有了子豪,别说是闹春他爹了,就连我,现在死了都闭得上眼!”
她这辈子,前面十几年,绕着弟弟转,恨不得心窝都掏出来,中间那二十来年呢,就绕着丈夫转,为着他养大了儿子,到了现在呢,又有了孙子,可以开始绕着孙子转了!
唐招娣一手还抓着女儿,她笑容里全是骄傲,在没生出儿子之前,每回只要回娘家,迎接她的便是批评和忧心,无论是妈妈还是姐姐,都在替她操心,生怕她因为没个儿子,最后被扫地出门,要知道,随着开放,这风气也变了,不少发了财就换老婆,可不是开玩笑,她几乎是用尽了一切手段,什么香灰水、拜大仙、生子秘方,只要有打听得到的,没有她不去想法子的,没想到绝处逢生!
她看向儿子的眼神,恨不得化作水:“我们子豪,可真是家里的福星。”她又提点着女儿,“以后我们晓萍,可要好好照顾弟弟,弟弟长大了,就是你的天呢!”
唐招娣并不觉得自己的话不对,这也是她出于自身经验总结的,要知道,家里还没有弟弟的时候,她们姐妹几朵金花,天天被人取笑,妈妈在家以泪洗面,脾气又差,有了弟弟后,她们一家的腰板才终于能挺直,再说了,家里有男丁和没男丁就是不一样,若是出点什么事情,自有弟弟帮忙出头呢!
裴晓萍听得似懂非懂,她只知道弟弟很重要。
裴闹春听不下去了,他一弯腰,一下抱起了女儿,插科打诨地说:“难不成我们晓萍的天不是我吗?只要我多赚点钱,以后哪会有什么问题呢?”
被丈夫这么一说,唐招娣也是一愣,只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有些冒犯了丈夫的权威,笑着又道:“我们家当然要靠你,我说的是以后的事情……”
“我还在的时候,靠我,我要是不在了,她也能靠自己。”裴闹春轻描淡写地道,“就像招娣你和妈,哪个不是独当一面?我不在家,家里的事情,样样都靠着你们。”
“那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裴闹春立刻反问。
唐招娣只是笑笑,兵不吭声,这当然不一样了,有没有把,差的可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今年呀,咱们家算是顺顺利利的,迎接了金孙,老头子在天上看到了,也会开心。”吴桂芝接茬,虽然丈夫才走,可走的时候不算痛苦,看到了金孙出生的他,是笑着离世的,“我就希望闹春你顺顺利利地,在外头打工,能稳定点赚钱。”
唯一不好的,便是这工作,若是当年头一胎就是男的,哪有这么多问题。
吴桂芝没忍住:“要是晓萍是个男娃娃,那可就没这么多事了。”人的心,多少有些偏,这个孙子,是一家子求来的,她并不会去责怪什么计划生育,生了二胎,反倒是觉得孙女的性别有问题。
“妈,那可不是这么个理。”裴闹春立刻反驳,他没顺着母亲的话说,只说,“我这辞职,也是顺了大流,这两年厂子效益不太好,我到了S城后,才发现人那边的发展机遇,比我们这多多了。”
一听这话,吴桂芝立刻乐了:“那看来我们子豪在肚子里就有远见,算好了日子才出来!”
得,裴闹春无话可说,只是抱着女儿,往山下走。
入了夜,裴家村的天,都是亮的,每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村子里的人,便会各自循着大支亲戚一起去吃饭,像是裴闹春家,人口比较少,通常是到自家爷爷祖屋那去吃——那屋子由着爷爷的长子继承,他父亲统共五个兄弟家的人,都会到那吃饭,只是其他人家,可不比他家人口少,像是他的大伯父,便统共生了五个儿子,哪怕他们家的人没去,也能凑成一屋。
根据以往的惯例,到大伯父家吃饭的人,通常会带些钱或是去县里镇上买点生肉、大骨,然后送到后厨,煮了之后,一起简单吃掉,堂屋并不算宽阔,放了两张桌子,已经满满当当。
“来,闹春,这儿坐。”裴闹春一进屋,就有人招呼,他在村里还是很有些地位,毕竟从前是厂子里的正式职工,帮衬了村子不少,虽然现在辞工了,可混得也还行。
“好。”裴闹春认出那是他大堂哥,便直接坐下,两张桌子看起来大,可人一上桌,已经坐满,这么一扫,荷尔蒙十足,两桌子的全是男人,没一个女人,现下还没上菜,桌上只扑着塑料桌布,摆着两叠瓜子、花生,又放了一把糖果,众人吃着这些,便开始吹牛。
是的,吹牛、瞎聊,便是男人桌上的保留节目。
“闹春,你这工说辞就辞,还能回去不?”大堂哥开口便问,忧心忡忡。
“回不去了,现在抓得严,生了二胎,哪能回去。”他笑着回答,半颗心却在后厨那。
大堂哥很是感慨:“你说说,这算是什么事,对了,我听人说,现在办法很多的。”他在村子里久,听得也多,“只可惜,生晓萍时,咱们没上心。”他拍着大腿,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