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心女官
彦卿冷冷地瞥了一眼放在堂间花梨圆桌上的扇子,阴阳怪气道:“扇子送到了就走吧,愣着干嘛?”
这么明显的态度变化,要说感觉不出来那是不可能的,可梁忆瑾这一时也摸不透彦卿到底是为着什么缘故,她瞟了一眼门外宋长安的身影,思量片刻,觉得还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再与她掰扯了,便回身向彦卿施了一礼,规规矩矩道:“妾身回去了。”
可她忍让落在彦卿眼中,成了我知道你发脾气是因为我,但我不想哄你的漠然。
彦卿吃了瘪,心中的怒火更盛,不上不下地拱在胸口,不知如何才能宣泄,结果梁忆瑾只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动作,霎时就让他破了功,噗呲笑出声来。
听到身后的笑声,梁忆瑾抿了抿嘴唇,在拉开门的同时回眸冲着彦卿笑了笑。
天地失色的一瞬间。
宋长安退后两步与梁忆瑾问安,比起上回见面,宋长安瘦了许多,神情寡淡,再不见缠着彦卿要赏赐的那股娇嗔的劲头,单薄的身影隐没进淡淡的夜色中,如同一片从枝头凋零的落叶。
梁忆瑾微微颔首,与她错身而过,她背对着彦卿,看不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但宋长安却看得一清二楚。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靖王那双澄澈的眼眸中也会露出如此缱绻而深情的目光,三分宠溺,五分欣赏,还有剩下的两分——认输投降。
而这些全都被倾注于梁忆瑾的背影,简直是暴殄天物。
宋长安呆愣在原地,直到彦卿抬手示意她关上门,她才回过神来。
而他眼底的温柔和快乐已经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奴婢见过殿下。”宋长安站在阴影处,不敢往光亮的地方挪半步。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彦卿了,深知自己的情绪极易失控,躲在在晦暗的地方,她还能由着自己的心,好好看看他。
彦卿的手盖在茶盏上,语气很平静,“叫你来是想你说,过些日子我要去山戎,你跟着一起,就别再回来了。”
彦卿的语调很轻,却如同一股巨浪几乎将宋长安掀翻在地。
她瘦弱的身影前后晃了晃,敛与袖中的指尖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她咬住嘴唇,声音很低,哀求着:“奴婢不会再有从前那些愚蠢的想法,求殿下让奴婢留下来,奴婢能帮到殿下的。”
彦卿低着头,没有一丝犹豫:“你的身份如果暴露带来的麻烦会更多,还是回去吧。更何况,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不打算做,自然也不需要你帮忙。”
“七爷,”宋长安头脑一热,将闷了多时的不解统统说了出来,“太子信您是因为无人可信,可他一直也都防着您,这些年除了奴婢,他往您身边安插多少人您不是不清楚,就算您极力忍让………”
彦卿凛然喝了一声:“你闭嘴!”
“奈何他步步紧逼啊。”
宋长安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挣扎着把话说完了。
两人之间只余烛火跳动。
片刻的沉默之后,彦卿忽然冷笑一声,言语间深深的疲累:“我一直都弄不明白,这些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是你们。
热衷于在他们兄弟之间插一脚的人太多太多了。
彦卿仰头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本王要说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
静下来想了想,梁忆瑾大概琢磨出来彦卿刚才为什么不痛快了。
所谓小醋怡情,她不该对他身边这些莺莺燕燕视若罔闻的,只是这个度可不好把握,要介于撒娇跟讨人嫌之间,既不能真的成了妒妇又得恰到好处地让男人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梁忆瑾懒洋洋地趴在贵妃榻上,搜肠刮肚地思量着吃醋该是个什么样子。
可真是难为她了,她连能用来参考的类似的经历都没有,从小到大只有别人羡慕她的份儿,她什么时候羡慕过别人,跟别提拈酸吃醋这种小家子气的作为了。
冥思苦想了半天,还是没个头绪,想得梁忆瑾都有些困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扬声叫了芊儿进来伺候洗漱。
“不等王爷了?”芊儿还惦记着下午那档子事呢。
“王爷今日大概不会来了。”
其实梁忆瑾也说不好,刚才出门的时候他反正是笑了,应该也算是消气了,消气了大概就会来了?
又或是,端架子要端到底?
梁忆瑾又想起他刚才突然冷下脸让她走的样子,说不憋屈那是骗人。
“要不,奴婢去请殿下?”芊儿知道梁忆瑾的脾气,已经主动往书房去了一趟,再去第二回 恐怕是不可能了。
梁忆瑾转首看了眼窗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我自己去吧。”
芊儿怔了怔,“那奴婢给翁主打灯。”
“不用,我自己来,”梁忆瑾对镜理了理了发髻,临出门前对芊儿道:若是过半个时辰没回来,你也就歇下吧。”
“是。”
望着梁忆瑾的背影,芊儿真是五味陈杂,她家翁主变成现在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梁忆瑾一路盯着面前微弱的火光,脑中却像是下过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与彦卿的相处的时间越久,无力感就越中。她那点从话本子里学来的纸上谈兵的伎俩,眼看着已经无法应对了。
可彦卿呢,他究竟到了哪一步?
一抬头已经到了书房门口,梁忆瑾定了定心神,弯腰将灯笼熄灭,还未及叩门就听见一声:“进来吧。”
心间一颤:还真是来对了。
她轻轻推开门,见彦卿换了一件暗色的劲装深衣,诧异道:“殿下是要出去?”
“在等你。”彦卿朝着右前方点了点下巴。
那是一套女子胡服,适合骑马。
“换上吧,我带你出去一趟。”
彦卿说话时没什么气力,兴致不是很高。
梁忆瑾也不敢多问,抱起衣裳往屏风后躲了躲。
“尺寸合适吗?”彦卿散漫的嗓音传来:“要是合适的话我就吩咐照这个多做几套,去山戎的时候刚好穿。”
“多谢王爷,”梁忆瑾从屏风后出来,眉宇间有淡淡的欣喜,“王爷找的衣裳尺寸正合适。”
“不是找的,是专门给你做的,”彦卿勾了勾手,“走近点我看看。”
“殿下您竟然知道妾身的尺寸?”
换上紧俏的胡服,梁忆瑾身形的优势更显,肩平腰细,玲珑有致,真是让人……
爱不释手。
“我自然知道,”彦卿扣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顺势拔掉了她绾头发的玉簪。
青丝如墨,拂过面颊,带着馥郁的玫瑰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 梁忆瑾:老公非得让我吃醋,咱也不会演,咱也不敢问……
第26章 空白
彦卿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发丝在指尖缠绕几圈又松开,轻轻地把人揽入了怀中。
他的下颚抵在她的额头上,空空的嗓音落下来:“你相信你弟弟是个好人,对吗?”
世事不讲道理,他心底最孤独的部分偏偏只有梁忆瑾能懂。
铜枝灯上的红烛又燃尽了几根,屋里更暗了。
梁忆瑾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略略思考,谨慎地给出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答案:“我愿意相信。”
这个没什么意义的回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彦卿的心窝处,就听他低笑两声,手掌轻抚梁忆瑾柔顺的发丝,语调里满是宠溺纵容:“扇子呢?”
刚才梁忆瑾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又把扇子揣回袖子里了,就是这么个贼兮兮的动作让原本气鼓鼓的彦卿霎时泄了气。
狡猾又可爱。
梁忆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低:“没拿来。”
“嗯?”
梁忆瑾实话实话:“这不是想着万一今儿没把王爷您哄好,留个由头好再来一回。”
“这样啊,”彦卿扳住她的肩膀把人推开了些,低下头来,嘴角带着一抹坏笑,“那你说说,打算怎么哄我?”
说完,又逗弄般抬手扯了扯梁忆瑾的脸蛋。
梁忆瑾低头一躲,鬓边的碎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平添了几分妩媚,偏偏她还是一副任人采撷的可怜样,轻轻勾着彦卿领口处的衣料,一字一字说得轻飘飘:“殿下大晚上的见宋姑娘,宋姑娘也没带琴,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说着话,指尖慢慢移到彦卿的喉结处漫然拨弄着,“其实往后殿下若是困了乏了,想听琴解闷,妾身也可以学几首别的曲子的。”
寥寥几句,挑拨人心痒痒,还真是天赋异禀。
彦卿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一把握住她到处乱戳的手,几乎笑出了声。
见他笑成这样,梁忆瑾扯了扯唇角,故意垂头丧气道:“殿下,那明天这扇子妾身是送呢还是不送啊他?”
彦卿笑得嗓音都变了调,身体仰了仰,“就别折腾那把扇子了。”
一来二去的都多少回了。
他不常笑,更别提这样的大笑。或许是因为少见,梁忆瑾觉得彦卿笑起来格外好看,狭长的眼尾眯起,折出碎碎的光芒,透着孩童的天真,极具感染力,梁忆瑾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发带呢?”彦卿垂眸去寻。
刚才给梁忆瑾的那套胡服中还裹着一根束发的带子。
梁忆瑾软软地抬起手腕,“在这里。”
彦卿瞥了一眼,淡淡的语气中笑意还未散尽:“那你这是等着我伺候你束发?”
梁忆瑾心道:拔我发簪的人是你。
“殿下有篦子吗?”她是真的有些发愁,她的头发又厚又密,不好梳,也不知道这一根细细的带子绑不绑得住。
彦卿哂笑,“束发要什么篦子。”
他仗着身高优势把梁忆瑾往绣墩上一压,双手拢住她的头发,噌噌噌几下就捆好了。
“这么快?”梁忆瑾不大放心地摸了摸,小声问:“能行吗?”
“不是我说,”彦卿扔给梁忆瑾一件披风,“你在北营学军务也是做样子吧,行军打仗,把自己收拾利索了这是基本,还篦子,娇气!”
梁忆瑾也不理会他的嘲弄,转着圈地想找个铜镜照照,“这不到底男女有别嘛。”
“走啦,”彦卿不耐烦地叫她,“你这张脸,光着脑袋都是好看的。”
梁忆瑾闻言抿了抿嘴唇,一阵暖流自心间涌过,若不是光太暗,彦卿便能看到她脸红了。
被夸长得好看,梁忆瑾可谓是身经百战,却偏偏阴沟里翻了船,跟着彦卿出门的时候她还在纳闷,害羞个什么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