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郑家村偶尔也有人挑着担子卖卤干子, 是隔壁镇上专门做豆腐的一个老头。
他豆腐只在自家店面上卖,平常隔三差五也会挑上担子到附近村镇上卖五香干跟卤豆干。
大人小孩最欢迎的是他的卤豆干, 因为镇上卤菜店不卖,而他家的卤干子又很有味道,还不贵,非常适合打牙祭。
可惜大根爷爷夏天那次下暴雨跌了跤,腰摔坏了,挑不了担子。他儿子打死不肯做豆腐,带着媳妇出去打工了。
郑家村的卤干子就这样断了来源。
招娣婶婶也是有阵子没吃到卤豆干了,立刻豪爽地掏出一块钱:“好,那我要两根卤鸡爪跟四块卤干。”
林蕊麻利地往搪瓷缸子里头挑了两根大鸡爪,然后快速夹了八块卤干子,笑嘻嘻道:“我请小凤跟小景的,我还是嬢嬢呢。”
小凤跟小景是招娣婶婶的孙子孙女儿,刚上小学。
说着,她又舀了两勺卤汤,推荐道,“这个泡饭吃,特别香。”
招娣婶婶愣了下,放声大笑:“哎哟,对哦,我们蕊蕊也是嬢嬢哎。”
第一单生意开了张,后面接二连三就有客人找上门。
郑家院子修的位置好,恰好像个小十字路口。门前是村里头的大道,从东到西基本上都往这边走。
厨房连着的小道虽然人流量小,可禁不住刚出锅的卤鸡爪卤干子浓郁的香辣味随风飘荡啊。
人们走过郑家门前,基本上都会循着香味去厨房窗户跟外婆打声招呼:“哟,三婶婶(奶奶)烧了什么好吃的?”
再看到吊在窗户边上的小黑板写着卤鸡爪、卤干,泰半会摸出身上的角币回味一下卤干的鲜美。要是手上钱再宽裕些,还会顺手再买根鸡爪尝尝。
林蕊连着做几单生意,心中就有了数,转过头来跟外婆强调:“鸡爪得跟卤干搭着卖。”
村中人跟常去刘师傅卤菜店消费的客人又不一样。
比起三毛钱一根的卤鸡爪,他们更青睐于一毛钱一块的卤干子。
可是买一根鸡爪送一块卤干的优惠,他们错过了又觉得可惜,所以才会挣扎着添上两毛钱,买根鸡爪叫小孩子馋馋嘴。
“三毛钱一根卤鸡爪,要是客人不要送卤干子,那就一块钱四根卤鸡爪,再饶一块干子。”林蕊肚子里头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反正尽可能的不要找回钱去。
顾客形成购买习惯后,就会下意识地继续消费。
五毛钱一根鸡爪三块卤干,可比五毛钱几小片的猪头肉有吸引力多了。
而这点钱,在镇上的卤菜店只能买花生米或者兰花豆。
芬妮在边上听得眼睛发直,蕊蕊做起生意来真是一套一套的。
原本她还在担忧,村上不比城里头,个个口袋里头都揣着钱,掏出来痛快得很。
万一蕊蕊卤了这么多鸡爪跟干子,结果却卖不出去,那可怎么办?
这么一大锅鸡爪跟卤干呢,卖不完可不得坏掉。
林蕊真想叹气,怎么会卖不出去呢。
看看挑着担子到村上卖豆腐跟拎着篮子兜售鱼虾的小贩,哪个走的时候,担子跟篮子不是基本上都卖光了?
还有人追了大半个村子,就是为了捞一块豆腐称两条鱼。
这说明什么?说明广大村民同志蓬勃的购买欲望根本得不到满足。他们迫切需要商品市场面向他们开放。
郑家村距离镇子远,走上五六里路或者坐车、骑车上街,那必须得是大事才能够让村民下定决心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寻常时候,他们就不想买点儿吃的打打牙祭?
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才是商业服务的根本。
《芙蓉镇》白看了啊,要说穷,刚解放那会儿不是更穷?可人家豆腐西施照样靠着卖米豆腐盖上了新楼。
李国香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国营餐饮店才开不下去。
芬妮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蕊蕊,你真是这个,太厉害了。”
她一直想挣钱,只惋惜自己不是城里人,地域限制了发挥。
可她根本没想到,吃的还可以卖给身边的大爹大妈。
先前饺子的事情也是这样。
她看着串串香边上的馄饨摊子就觉得人家生意也不错。串串香她不会弄,可包馄饨她会啊,她动作也不慢呢。
要是支起这样一个小摊子,每天卖个百八十碗,就算只赚十块八块钱,一个月下来也两三百呢。
可郑家村哪有人会在村上买小馄饨,大家都是自己包自己吃。
结果蕊蕊就撺掇婶婶搞出来冻水饺,照样在村里头卖得好,连其他村上的人都慕名而来。
少女羡慕又懊悔,为什么她就想不到这么多卖东西的主意呢?她怎么就这样笨呢?
“因为你不好吃。”林蕊不假思索,“勤劳朴实的人基本自力更生,很少想到现成饭。不像我,好吃懒做。要是我外婆家里头卖饺子又卖鸡爪卤干的话,那我不是每次回来都有的吃嘛。”
比方说她现在,啥时候犯馋想串串香跟寿司了,跑去找王奶奶跟玲玲姐就好。
熟能生巧,王奶奶和玲玲姐的手艺可比她最初强多了。
所有的致富路线,那都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光自己富裕不行,还得让周围人一起富裕。
“啊哟,这一套套的。我们蕊蕊将来肯定能当致富能手,戴大红花。”窗外伸进个毛茸茸的脑袋,大队书记笑呵呵,“听说我三嫂嫂又搞出大动静啦?老远就看到好大一朵蘑菇云。”
苏木一本正经地纠正人家:“蘑菇云那是原子.弹,卫星不那样的。”
大队书记笑嘻嘻:“这动静还不比得上原子.弹啊。来,三嫂嫂给我来五块钱的鸡爪跟卤干。哎哟,这多红焖羊肉啊,那你匀我一碗呗。”
今儿他本来打算好好在家里头招待郝教授夫妻,结果他家老婆急着追豆腐担子买五香干,把锅里头的红烧肉交给小孙女照应。
等她追了大半个村子好不容易捞了两块豆腐买了五块干子,回到家就闻到焦糊味。
灶膛里头的硬柴还在烧着,小孙女跑到隔壁看电视挪不动脚了。
本来小姑娘就打算看个小品,结果后面又放了《阿信》,她就看入了迷。
不用说,自家的红烧肉变成了烤肉,还是成焦炭的那种。
书记老婆气得想打孙女儿,当爷爷的人赶紧拦着。
小孩为啥馋电视,不就是家里头没有吗。
要是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谁还耳朵竖得老高,一听到电视机响,赶紧巴巴地凑过去看。
大队书记想请郝教授夫妻去镇上饭店好好吃一顿,夫妻俩无论如何都不肯,只说家常便饭就好,还非得给他家粮票跟饭钱。
“赶紧的,三嫂嫂,我这可不是为了我自家啊。”大队书记催促外婆,“你家是先进,树立了好榜样。但是先进得带后进,不能光你们富裕,我们郑家村也要共同富裕。”
林蕊赶紧放在夹鸡爪的筷子:“那怎么行,哪里能让你一个人请,教授是咱们全村的客人。”
说着,她朝表弟使眼色。
鹏鹏机灵的很,立刻拔腿就跑:“我去请教授爷爷跟奶奶。”
“哎哎哎,你家不能这样啊,霸占着教授算怎么回事?我是要给全村找门路挣钱。”大队书记急了,“田里头也得想办法长出金子来。”
苏木已经麻利地跑出屋,拦住想要去追鹏鹏的大队书记。
林蕊笑嘻嘻地冲表弟喊:“你就告诉爷爷奶奶,我知道稻田里头应该养什么。”
大队书记愣了下,仔细回想自己说过的话,肯定他没在郑家人面前漏过底。
这丫头怎么知道教授给他支招搞稻田养殖啊?
林蕊神秘地眨眼睛,笑嘻嘻道:“我会掐指一算啊。”
苏木在边上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煞有介事:“这对我们修行之人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外婆哭笑不得地从饭锅里头端出蒸菜,摇摇头:“你俩就吹吧。”
大队书记却肃然起敬,暗道这郑家的外孙女儿认了何半仙当当爹,果然不一样。
几样菜上了桌,舅舅舅妈还有林母外公他们围着郝教授夫妻俩一并进院子,旁边还站着大队书记的老婆,鹏鹏跟个剪着童花头的小姑娘一道,有说有笑的往前走。
“三嫂嫂,沾教授的光啦,我们也来白吃白喝咯。”大队书记的老婆一进门就笑,吸着鼻子道,“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外婆赶紧出屋迎接客人,就连老太都关了收音机,笑容满面地朝他们点头:“来家啦,菜都烧好了,赶紧上桌吧,趁热吃。”
郝教授饶有兴致地看着身上还系着围裙的林蕊:“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晓得要搞农田养殖啊。”
鹏鹏骄傲得很:“我二姐能掐会算。”
郑大夫眼皮子直跳,真想捂住侄儿的嘴。
算什么啊,又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林蕊笑着从走廊的台阶跳下来,姿态轻盈的很:“我会推算啊。”
眼下米价贱是事实,而且以后粮价会越来越低,甚至还会种一亩地刨除种子钱、农药跟化肥还有浇灌以及收割、脱粒的支出之后,不仅不挣钱还要倒贴钱进去的现象。
大队书记想要田里头长金子,一是种植经济作物代替粮食,二就是搞稻田养殖。
前者存在的重要障碍是现在农民必须得完成缴纳粮食的义务,以实物代替农业税。其实也好解决,先想办法靠土地挣钱,然后拿钱去买粮食完成爱国粮征购任务就行。
可这里头一是存在大批私人购粮会不会被当成投机倒把关进大牢的风险,二是对老百姓而言,家中有粮才心里不慌。要是地里头不长庄稼,大家很容易惶恐。
在这种情况下,稻田养殖自然就成了致富的首选。
她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教授,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郝教授一直都对生态经济感兴趣,否则也不会在舅妈登门拜访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到郑家村进行实地考察了。
学成文与武,货与帝王家。
对于科学技术人员而言,还有什么能够比自己掌握的技术可以影响人们生活、造福大众更令他们获得满足的呢。
那个马斯洛还是马洛斯的层次学说不是讲,自我价值实现是人类幸福的最高追求目标嘛。
郝教授跟妻子对视一眼,颇为自豪地强调:“我说这丫头适合从事我们农业研究吧,意识非常敏锐。”
周教授不服气:“其实她更多应用的是心理学知识,重点是看人识人,观察力非常强。要是将来往心理学发展,肯定能出成绩。”
林蕊又忍不住害羞了。
哎呀呀,她怎么能这样优秀,引得两位教授抢她当学生呢。
明明她已经这么低调。
果然是锥子放在口袋里也不行,总归会冒出尖儿来。
苏木默默地看了眼林蕊,好心想劝告她,人家教授夫妻明显是习惯性抬杠当夫妻相处之道,她还是先想想下个礼拜的期中考试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