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林蕊直接吓软了,一屁.股跌坐在巷子口,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几乎与此同时,钢管重重地挥舞下去,碰到了老城墙的砖头,居然连长满青苔的旧城砖都溅出了火花。
光头靠巷子口近一些,听到了林蕊书包落地时,铁皮铅笔盒发出的咣当声。
他皱起眉头,转过脸,目光落在林蕊身上。
林蕊视网膜上印着的全是血,脑子一片混沌。
她的直觉命令她马上爬起来快跑,可是她的身体完全不受耳旁尖叫声的控制。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太阳穴的血管也跳得跟快要爆炸似的。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快跑,肾上腺素冲击着她的大脑。但她就是动不了。
强烈的眩晕与恶心感往上翻涌,林蕊的眼泪都被逼出了眼眶。她不是怕,她是恶心难受,她撑不住。
身后支过来两只胳膊,架在她咯吱窝底下。
要是平常,林蕊肯定会痒得跳起来。然而此时,浑身使不出丁点儿力气的她,却只能被人硬生生拖着往后挪。
苏木焦急地大喊:“解放军叔叔,这里,打群架的人在这里。”
哎哟,蕊蕊不是身上没肉么,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沉,他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还是拖不动。
身穿军装的舅舅大步跑到巷子口,然后转过头吹哨子,大声招呼同伴:“这边,一队上来,二队去那边包抄。”
爆炸头男人的第二钢管没能砸下去,停在半空。他迟疑着,要不要继续。
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光头男神色大变,一把拽住爆炸头,仓皇钻进了巷子的岔道中,夺路而逃。
麻痹的,怎么还真出动部队了?不是前头刚严打完没几年么,牢里头这么快就空出来了?
两人一阵风似的跑了,完全不想留下来亲身验证军区大部队参与严打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苏木手一软,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反正他也拖不动蕊蕊,索性伸出手去盖住她的眼睛。蕊蕊到底是女孩子啊,根本见不得血。
迎接国庆节的万人大长跑活动队伍,从他们的身后经过。
坐在摩托巡逻车上的警察吹着口哨,示意围观的市民不要挡住前面的道路。
舅舅皱着眉头走进巷子,看清倒在地上拼命想挣扎的板寸头,顿时横眉冷竖:“大军,你干什么呢?”
企图逃跑的王大军一见穿军装的舅舅,先是愣了下,莫名觉得有点儿眼熟。他再瞥见巷子口的林蕊跟苏木,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掉回胸腔中。
“舅……舅舅,大恩不言谢,我王大军来日定然相报。”
舅舅一伸手,直接拽起满脸血的王大军。这孩子叫人给打傻了吧,怎么满嘴不伦不类。
“走,看你这血淌的,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没……没事。”王大军连连摆手推辞,“就是划破了点皮肉,不碍事。”
那帮龟孙子,还敢下阴招两个打一个。
他今儿要不找回场子,他王大军也不在江州地面上混了!
舅舅一脚踢飞了片儿刀,眼睛瞪过去:“你以为我怕你有事儿?你这样的搁在部队都不算事。我是怕你吓到了我外甥女儿。”
蕊蕊不能见血!
王大军咧着嘴巴冲巷子口笑:“蕊蕊,把眼睛闭起来啊。大军哥晚上请你吃娃娃脸,哦不,吃枣子补补。”
林蕊心慌喘不过气,这会儿终于哭出了声:“我闭着眼睛鼻子也能闻到味啊。”
弥漫在空气里头的,全是血腥味。
呕,她刚下肚的小馄饨跟半碗汤圆全白吃了,就连娃娃脸雪糕都一并吐了出来。
舅舅哪里由得王大军作妖逞能装英雄,直接拽着满脸是血的人上钢铁厂医务室找郑大夫去处理伤口。
位置这么险,血再淌下去,谁知道他会不会瞎。
好在王大军命好,那钢管往上偏了两厘米,只划破了他的眉骨,否则他一只眼睛就交代在这场械斗中了。
林母帮他清洗干净伤口,没忍住,狠狠戳着他的脑袋骂:“你要瞎了你奶奶怎么办?不孝的东西!人家是刨了你祖坟还是拆了你家门,你要这样拼命?”
王大军算是林母看着长大的,子侄辈的人哪里敢吱一声,只能讷讷地辩解:“我没乱打架。”
打架都是有原因,至于这场架,原因无外乎争地盘抢保护费。
解放公园门口那块儿隶属于两派中间地带,既往都是王大军所在的城南帮管着,反正也没多少油水。
结果这两年解放公园门口摆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愈发热闹,就成了块肥肉。每个月光收上来的保护费就看的城北帮心痒痒。
别看不起眼,赚头不比歌舞厅溜冰场跟台球室少,关键是没本买卖,根本不用耗费心血看场子。
当然,真正要打起来,挑事的总归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直不隆冬地就说要抢地盘。
城北帮找的借口是城南帮头儿的弟弟占了他们老大干妹妹的便宜。在军人俱乐部溜冰的时候,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竟然摸了姑娘的屁.股。
这是普通的屁.股吗?这是城北帮的脸!
舅舅听得头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群人不学好在外头瞎混,还打着什么替天行道的幌子啊。
王大军昂起头要辩解:“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差点儿没被手术针扎进眼珠子里头。
林母吓得背后全是冷汗,柳眉倒竖,恶狠狠地骂了句:“动什么动,想眼睛瞎掉你给我放开了动。”
王大军立马老实了,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那我们还管摊子的治安呢。”
但凡给他们交过保护费的,就没有瘪三混子二五眼敢来找茬。他们不白收钱的。
舅舅冷笑:“那政府跟公安局还真得感谢你们。”
这小子倒是能扛,眉骨上头的缝针就打了点儿局麻而已,他竟然硬生生地扛住了,没鬼哭狼嚎。
一门之隔,林蕊在医务室里头的床上躺着,小脸惨白。
苏木一手勺子一手罐头,喂她喝糖水橘子。
林蕊没胃口。
她一闭上眼睛,面前便浮现出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她立刻就浑身不好了。
“蕊蕊,别怕。我师……我爸说了,你就是年纪小八字轻,等长大了就好。”苏木往她嘴里头塞了块橘子,忍不住咽口水。
林蕊身上没力气,说话也轻飘飘的:“你吃啊,我又吃不完。”
那么大一瓶子罐头,她怀疑她家郑大夫是急晕头了,才会放着旁边的小罐头不管,直接开了最大的瓶。
苏木艰难地咽着口水,本能推拒:“不,你吃。”
现在的罐头比新鲜水果贵,就算钢铁厂福利算好的,平常职工家的孩子也不能敞开来吃,多半生病才能开一瓶。
“这还不如直接吃橘子呢。”林蕊手指头动了动,“你吃,回头给我买斤橘子就行。”
眼下入秋,橘子上市,乡下还有人开着拖拉机拿橘子苹果换稻子的,委实不稀奇。
苏木大喜过望,立刻往嘴里头塞了勺糖水橘子。
甜,真好吃,他最喜欢甜味儿了。
他看着林蕊,真心实意地感慨:“蕊蕊,你对我真好。”
居然连最爱的罐头都愿意分给他。
林蕊汗颜,心道上辈子她妈到底多霸王花啊,居然什么都霸占着。
门板发出“嘎吱”的声响,林母帮王大军缝好了眉骨上的伤,进来拿口服消炎药。
“现在这瓶水挂完了,今天不用吃药。这盒药一天三顿,吃完这板就行了。”
消炎水要比消炎药贵,况且王大军不是钢铁厂的职工,医药费不好算。林母也怕厂里的人有意见。
她转过身子,伸出手,摸摸女儿的脑袋,安慰道:“不怕,妈马上就下班了,妈骑车带你回家。过节两天,你就好好躺着。”
林蕊急得要坐起来:“不行,我要割稻子!”
她上下两辈子长这么大还没正儿八经下过田呢。
还有舅妈的养鸡场跟蚯蚓棚子,她要看小鸡跟蚯蚓长成什么样儿了。
林母哭笑不得:“下地有什么好玩的,到时候又晒得你吃不消。”
苏木猛的一拍脑袋,勺子还含在嘴里头,后知后觉道:“完了,我把自行车落学校了。”
林母皱着眉头拔下他叼在嘴里的勺子:“嘴里含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别老是学你爸,没规矩。”
她拿起装罐头的包递到苏木手里,“拿着,带回家慢慢吃。中秋节没发什么东西,国庆节倒是发了不少。不过一天三顿饭还要吃,这个没有饭菜营养。”
外头的王大军挂完了水,舅舅喊了一声,林母赶紧出去拔针头。
她刚拿出棉签摁住王大军挂水的针孔,厂里下白班的电子铃声就响了。
林母笑了:“正好,下班走人。”她脱掉白大褂,直接蹲在床边,示意女儿,“来,蕊蕊上来。妈背我们蕊蕊回家。”
林蕊哪里好意思叫她妈背着,她现在也是个十四岁的大姑娘。
林母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哎哟,我们蕊蕊还不好意思了啊。没事儿,妈又不会笑你。”
林蕊左扭右扭,死活不肯上去,最后还是林母伸手搂着女儿往外走。
郑大夫开学后似乎又长高了的女儿,突然间感慨:“我们蕊蕊是大姑娘了啊。”
好像长辈都爱感慨孩子成长迅速,孩子们长大的脸上流淌掉的是长辈们的青春。
林蕊贴在她妈怀里撒娇:“才不呢,我还小呢。”
林母忍不住乐,点点女儿的脑袋:“可不是,光长了点儿个子,里头一点也不长。”
芯子里头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舅舅在边上皮笑肉不笑:“蕊蕊,打架好玩不?”
林母满脸惊讶:“蕊蕊打架了?谁欺负你了?跟妈说,没得王法了!”
再这样下去,学校还开不开?净由着坏学生欺负乖孩子。
舅舅似笑非笑:“蕊蕊乖。”
最后一声,他巧妙地变换了音调,说不清到底是反问还是嘲讽。
“没……没有,没打架。”林蕊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冲她舅舅杀鸡抹脖子,连连使眼色。
是自己人不?所有出卖自己人的行为都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