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林蕊满脸懵,下意识地抬头看外婆:“那是什么?有这种工具?”
外婆摇摇头:“我没见过。”
从她当在娘家当姑娘跟着下田起,割稻子割麦子用的都是镰刀。
“咱们这边不用这个,我还是看家里头长工用过。”
老太说的家里头自然是郑家。她未出阁之前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小姐妹在一起说说话。
但嫁了人当家管一家子的吃喝就不成了。
照理说,东家即使雇了长工也是要跟长工一块儿下地干活的。可郑家那位老太爷除了在烟榻还有点儿活泛劲以外,其他时候就是一摊皮包骨的死肉。
老太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到地里头去。这不仅仅是监工,防着有人故意使坏,也代表着主家没拿雇工当外人,大家一处吃饭。
“白天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大家都是拿镰刀干活。有人动作快点儿,有人手脚慢些。后来我就发现有个动作慢的短工,那时候还是短工每天不亮就起床,赶昨天剩下的活。等到大家正常吃过早饭上工的时候,他的进度就跟人家又一样了。”
林蕊长长地“嗯”了一声:“肯定是他的速度不对。”
正常人白天割稻子肯定要比抹黑快,因为起码看得清楚啊,况且夜里头雾水也重。可这短工黑天里头干的活居然比白日还多,这怎么不叫人生疑?
老太担心他是趁着天黑另外找人帮忙,然后叫暗地里干活的人吃了亏。黑灯瞎火的,万一叫镰刀伤着手,又是两厢麻烦。
她就直接叫来那短工,叫人说实话。要是还有秘密的帮手,索性白天过来干活,起码保他一天三顿饭。
短工哪里肯说实话,只一个劲儿地含糊其辞,最后被逼着没法子,才提出条件,主家答应了他就交代。
“他啊,是怕说了实话,以后就没活干了。”老太慢悠悠地叹口气,“那个年月苦啊,他本来是豫北人,家乡又是闹蝗灾又是闹土匪,没得法子才一路讨饭过来求个活路。”
豫北当地没什么水田,主要种植小麦、玉米这些。他们当地收割麦子用的主要是一种称为麦绰子的农具。
那玩意儿是一整套的工具,上头装着竹篾编出来的网状簸箕。
箕口处连着的是扇刀片,相当锋利,一不留神就会割伤自己。刀片能装上去也能卸下来。
簸箕口两边,一边系绳子,绳子上套着环,另一边装的是木头柄,跟铁锹把子一样。用的时候,一手抓绳子一手扶着木头柄,刀片对着麦子根使劲,就能割下来。
林蕊立刻丢下筷子,直接冲到杂物间里头找铁锹,比划给老太看:“这个成不?”
老太摆摆手:“哎哟,不行的,人家那个钐刀是特别打的。”
可是她到底年纪大了,也说不出那钐刀究竟哪儿不一样。
外婆好奇:“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老太叹气:“你还没进门,家里头的田地就叫老太爷给败光了。咱家自己都得佃田来种,哪里还有什么长工短工啊。”
一家子被人从三进院子赶出来的时候,除了随身几件衣裳,哪还有什么能带出来的东西。
就连那长工,后来叫抓壮丁走了也再没回来过,不知道生死。
林蕊手撑下巴撅起嘴巴,苦恼到底怎样才能做出那麦绰子。既然能割麦子,当然也可以割稻子。
卢定安在边上沉吟半晌,恍然大悟:“麦钐,麦绰子就是麦钐。麦钐,芟麦刃也。我在农书上看过。”
说着,他直接找来纸笔画出麦钐的图形。
鹏鹏激动地凑过脑袋去看,顿时化身小迷弟,招呼他二姐:“二姐你快来看啊,原来长这个样子。”
林蕊心道,少年,不用激动,眼前这位学霸以后让你当场跪的事情多呢。
她现在用的收音机就是卢定安自己组装的,用的材料还都是从收废品的那儿淘来的,效果一点儿不比商场里头卖的一百多块钱的差。
她刚知道这事儿时,第一反应就是让她干爸赶紧多组装几台收音机,趁着外头电器都卖疯了的时候脱手挣钱。
无奈,未来的商业大鳄就是商业大鳄,卢定安听了她的计划后笑得差点儿岔气,完了居然打算给她零花钱,还保证不告诉她姐。
林蕊悲愤了,她这辈子穿成干爸的平辈也不行。干爸看她还是小孩子,跟提前当爹似的,老觉得她就是在瞎胡闹。
这位大佬,请好好考虑一下小龙虾,这真是门亮瞎眼的好生意啊!
第49章 难断家务事
有了图纸, 就能依葫芦画瓢。
鹏鹏兀自兴奋:“可以拿大镰刀当钐刀片, 竹子现成的, 可以编成簸箕,家里也有麻绳跟铁锹杆。”
说着,他就要冲去砍竹子。
外婆看自家听风就是雨的孙子真头疼, 赶紧拽住人:“你以为竹子砍下来就能编东西啊,要劈开了弄好了才行。”
林鑫在边上仔细看:“簸箕是用来干什么的?”
“割下的麦子就自动倒在簸箕里头, 然后转身倒在后面。”
林鑫笑了:“那也不一定非要竹篾吧, 用麻绳来编是不是也行?”
卢定安点点头:“是的, 效果应该差不多。”
林蕊举起手来:“不用倒在后面啊,都是拢到一边的。稻子是不是应该比小麦沉?”
“哎哟, 我们蕊蕊还真是没白下田,连稻穗重都知道了。”
外婆正愁他们还要跟着下田,到时候晒塌了皮又要受罪。见两个小的兴致勃勃,她索性由着他们玩, “家里头有现成的东西,你们自己做吧,小心别划到手。”
说着,她直接挑起箩筐出门去。光靠两只手拎东西, 五个大人的中午饭, 她还嫌手酸呢。
卢定安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接过外婆肩上的担子:“外婆, 我来吧。”
“不要不要。”外婆连连摆手,直接拿那没影儿的麦钐拦住卢定安的脚, “你们先把那个钐镰做出来,事半功倍嘛。”
鹏鹏激动地看着自己未来的大表姐夫,两眼闪闪发亮:“卢哥,你会做对不对?”
卢定安沉吟片刻,相当谨慎:“我试试。”
眼下没有机械辅助加工,他们基本上只能依据现有的材料进行人工改装。
杂物间里头有长柄的大镰刀,以前郑家柴火不够烧的时候用来割草割枯树枝用的。江州人说的上山打柴其实主要的打草,随身带镰刀而不是斧子。
现在,这大镰刀成了最好的钐刀替代品。
林蕊跟在她姐旁边打下手,用麻绳编织网状的簸箕。比起她姐来,她的手就是个摆设,笨拙得很。
十八岁的姑娘手如柔夷,雪片般的上下纷飞,簸箕很快就成了形。
林蕊在边上看傻了,半晌才呆呆来一句:“这个会不会太重啊?我们要不要用塑料带代替啊。”
林鑫弹了下妹妹的脑门,笑道:“马后炮,现在才说。”
农家用的铁锹,把子跟下面的铁锹头是用钉子固定住的,卢定安靠着手边的老虎钳小心翼翼地取下木头把子,然后继续改装。
示意图看着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绳子如何绑,木头柄如何操作,每个部位都得协调好。
四个人从吃罢午饭一直忙到日头偏西,才总算艰难地做出麦钐雏形。
老太坐在窗户下,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又听完了一集《说岳全传》,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看了眼他们手上的东西:“嗯,看着有点儿像。”
不管像不像了,赶紧下田试验能不能用才是真的。
两个小的满心激动,如脱缰的野马在田野间飞奔,一路冲到自家稻田边。
远远的,两人看到外婆跟舅妈正站在田头说话,就傻了眼。稻子,满田的稻子居然已经被割完了!
林蕊张大嘴巴,简直都要带出哭腔:“没有别的稻子了吗?”
外婆愣了下,看到卢定安扛在肩膀上的玩意儿才反应过来。对了,她还找了个借口将几个孩子留在家里头了。
“有有有。”外婆见两个小的满脸委屈的样子,赶紧安慰,“鹏鹏你带你姐去小田,那边才开始割,应该还有没割完的。”
这下子不仅是林蕊跟郑鹏眉飞色舞,就连林鑫与卢定安都有点儿热血上涌。
他们花费了一下午的功夫手工制造出来的钐镰总算要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了。
小田的水稻果然还剩下一陇,林蕊跟郑鹏急得老远就喊:“不要割。”
林父站起身,好笑地看着两个孩子:“你俩慢点,别跑,上午还没割够啊?”
“不是,是这个,用这个割!”林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转头指向卢定安背着的钐镰,语气中充满了骄傲,“这是我们的割稻新神器!”
林母正在田头喝水,闻声直接笑喷了:“神器?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变戏法。”
说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卢定安身上,等着看他如何操作。
众目睽睽下,尤其是当着林鑫父母的面,卢定安本能地有点儿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他干咽了口唾沫,咬咬牙,直接拉动绳子,然而镰刀经过处,稻杆并没有如他们所愿的被割断。
卢定安下意识地又加大力气,可惜效果依然惨烈。
“不是这样用的。”外公从河边回来,扫了眼卢定安手上的东西,笑着提点,“这玩意儿得用巧劲。”
鹏鹏急了:“爷爷你知道这个啊?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做出来?老太说用这个割稻子可快了。”
外公有点儿尴尬:“这我还是比你小的时候看家里长工用过,我哪儿记得这么清楚啊。”
不过那长工因为年纪不大又独自一人在外,所以尤其爱跟孩子说话。每次东家太太带着小东家一块儿到田头时,他都会拉着小东家说东说西。
后来郑家败了,长工也叫拉了壮丁,外公想起这个人的时候,脑子里头浮现的都是他给自己说怎么种田怎么收庄稼。
比起完全纸上谈兵,从未见人用过麦钐的卢定安,外公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好歹见过猪跑。他老人家用起麦钐来,更得心应手些,连着两趟都割断了稻杆。
鹏鹏高兴的拍手叫好,今天的稻子收完了,明年的麦子就用这个,起码不用蹲下来弯腰。
外公连着来了五趟就歇下手,笑道:“这玩意儿不费腰腿,但费胳膊上的劲儿啊。”
舅舅从旁边收完的田赶过来,见到老父亲抓在手上的农具就笑:“嗷,这个啊,不是掠儿吗?这个割麦子可比镰刀快好多。”
几个孩子齐齐傻眼,林蕊更是直接垮下脸:“舅舅,你知道这个你为什么不做啊?”
舅舅满脸无辜:“我们这儿不用那个啊。”
人都有思维定势,舅舅虽然在部队帮老乡抢收时用过钐镰,但压根没想到要在自己家乡推广。
因为当兵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头回探亲回家赶上农忙。
舅舅比外公更加会用巧劲儿。
他右腿向前弓起,左腿微微弯曲,抓着木头柄的右手负责调整钐镰的方向跟角度,左手拉滑框里头的绳子。钐镰便沿着稻杆靠根的位置划过,稻子应声而落。
这样一来,靠的其实是腰腹旋转的力量,比单纯地用胳膊使劲要省力很多。
舅舅正值壮年,又是长年上校场的人,力气十足,动作麻利,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刷刷刷”地割完了剩下的一陇稻子。
林蕊跟郑鹏一开始在边上拼命鼓掌叫好,到后面就跟着整理割下来的稻子。钐镰割的稻子有点儿乱,还得再进一步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