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尹月华见问,终于直直迎上了她的双眼,“你竟还问我为什么,你心里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渐渐红了眼睛,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萧大人为什么要义无反顾的离开京城,去凉州一去便是三年,指不定三年后也未必会回来?说到底,不都是因为你吗,你明明什么都知道,那天晚上我问你萧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时,偏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安慰我开解我,你当时心里一定很得意,觉得我是如此的愚蠢可笑,如此的好糊弄吧?”
“还是你觉着,你这辈子注定只能愧对萧大人对你的情意了,便想着有个人能代替你去弥补他的这番情意,与他将来也夫妻和美,白头到老?可我好好儿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当你的替身,凭什么要屈就一个心里压根儿没有我的男人啊?不怪他能这般绝情的说走就走,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处境,他提出要退亲,也并不是所谓的为了我考虑,而是真的想退亲!”
说到这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施清如,你口口声声拿我当朋友,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朋友的吗?你在欺骗我时,在看着我在宫里人生地不熟,每日都只能战战兢兢,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时,在看着长公主为难我时,你就不会良心不安,不会觉得愧对我吗?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拿当一个傻子看啊!”
亏得她那日还冒着得罪未来婆婆的巨大风险,一再的给她解围,之后也果然因此被罚跪跪得双膝又青又肿,脸面更是丢光了,依然没有想过要怪她、要后悔。
就是因为觉得她人还不错,值得一交,——结果到头来,她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尹月华一想到自己之前的想当然与自以为是,一想到施清如什么都知道,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与她往来,心里这会儿都还气痛得恨不能死过去才好。
前日晨间,尹月华如往常般到了福宁长公主的寝殿,却见殿外服侍的宫人们都不知去了哪儿。
她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有宫人出现,惟恐进去得太晚,误了时辰,会惹得福宁长公主又不高兴,对着她横挑眉头竖挑眼的,只得在纵然进去了,指不定也要被她说她‘不懂规矩’之间两害相较取其轻,轻手轻脚进了福宁长公主的寝殿。
不防还在门外,就听得福宁长公主的声音:“……实在是个缺心眼儿的,只怕到现在心里都还记恨着本宫,觉得本宫太苛刻,一点宽容仁爱之心都没有呢!”
然后是方姑姑的声音:“长公主也别太跟六小姐计较了,她年纪还小呢,您慢慢儿教她也就是了,总能教出来,也总能让她明白真正的是非亲疏的。不过要奴婢说,其实也怪不得六小姐,实在是恭定县主手段太高,迷惑人心的本事也太高了,当初大公子不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更是不顾太后娘娘还病着,也不顾长公主的感受,说走就走,避去了凉州,不定多早晚才能回来吗?”
“公主也是一样,宗室里那么多郡主县主,京城里那么多高门贵女,公主却一个都不要好,偏与恭定县主一个人要好,浑不管恭定县主的出身是何等的卑微,跟了一个太监又是何等的堕落……就凭这两点,便足见恭定县主多会迷惑人心了,就如何怪得六小姐也被她迷惑了呢?”
福宁长公主的声音里听起来满是无奈,“是啊,那贱人手段那么高,便是母后和本宫,当初不也一度喜欢她得紧,之后发现了她的真面目,才开始防着她的吗?可惜终究还是防不胜防!那就更怪不得月华了,她才活了多大呢,母后和本宫吃的盐,可比她吃的米还多……”
后面主仆两个还说了什么,尹月华已听不到,她满脑子都只有方姑姑那句‘当初大公子不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又说走就走,避去了凉州’。
只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瞬间凉透了。
所以萧琅所谓的‘兄妹情深’、‘放心不下唯一的妹妹’,所谓的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走这一趟,再在凉州待上几年,原来都是幌子,他真正为的其实是避开自己求而不得的施清如,为的是不用再近距离看到听到施清如和韩厂公是何等的恩爱情深?!
那她算什么?
在萧琅心里,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又算什么,他早就心有所属,也至今忘不掉,那当初就别答应与她定亲,两家就别走三书六礼啊,这不是生生把她往火坑里拉吗!
饶尹月华当时已是心乱如麻,依然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提醒着她必须马上离开,千万不能让福宁长公主主仆知道她已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知道了一切。
可惜心里实在太乱,以致手脚也不听使唤了,尹月华竟在转身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盆栽,发出了“哐”的一声。
然后不出所料引来了福宁长公主的喝声:“是谁?是谁在外面?”
随即方姑姑更是跑了出来,将尹月华抓了个现行。
尹月华只能随她进去面见福宁长公主,一开始还能强撑着说自己方才什么都没听见,却在福宁长公主的叹息声中:“本宫知道你听见了,其实本宫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的,如今倒是终于不用犹豫了,本宫这心里也总算轻松了些……好孩子,你想哭就哭吧,本宫能想来你心下现在的感受。”
“丹阳与你差不多大,余生却不知还能不能与本宫再见一面,本宫心里,早拿你当自己另一个女儿来疼爱了,只不过你可能心里对本宫有所误会,又有所敬畏,所以不敢亲近罢了。但本宫心里是真的疼你,将来也要当你一声‘母亲’的,你就当如今面前的就是你自己的母亲,想哭就哭出来吧。”
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愤怒与委屈,哭出了声来。
等哭过一场后,尹月华心里好受了一些,便向福宁长公主提出了她愿意退亲,“……臣女自会回去与家父家母说的,想来家父家母也不至反对,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倒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心安的好。但长公主可以放心,臣女回去后便会去家庙里,常伴青灯古佛了,所以不会影响到长公主和萧大人的声誉颜面,还请长公主成全。”
福宁长公主自不肯答应退亲,拉了尹月华的手道:“好孩子,本宫怎么可能让你受那样的委屈?本宫是真的喜欢你,拿你当自己的女儿。便是琅儿,他也只是被施氏给迷惑了,等他离得远了,时间再一长,必定什么都忘了,届时定会赶回京城里,风风光光的迎娶你过门,再不让你受委屈的,你可千万别再说什么退亲不退亲的话了,好吗?”
方姑姑也道:“是啊,六小姐,我们大公子真的很好,从来都洁身自好,他只是一时被狐狸精给迷惑住了而已。说来说去,都怪恭定县主,明明当初都有韩厂公了,还老是来找我们公主,大公子又疼爱妹妹,也时常来瞧公主,十次里总要碰上个四五次,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她也真是不地道,明明就知道大公子是因何离京的,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与六小姐往来?分明就是打的六小姐天真善良,利用起来实在顺手的主意啊,这不就前几日,她才引得长公主与六小姐差点儿生了嫌隙吗?她心里还不定如何的得意呢!”
福宁长公主又叹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本宫都知道,巴不得咱们婆媳反目成仇才好,可惜本宫也不好与你直说,毕竟是本宫的儿子理亏,是本宫的儿子对不住你……但如今你不知道也已知道了,可就不能再被她迷惑了,不然将来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尹月华却仍是坚持要退亲。
本来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动力便只有萧琅不会负她,将来定会加倍对她好这一点了,至于福宁长公主,哪怕她如今话说得再好听,尹月华也是一个字都不听,更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
却不想连唯一一点动力都这么快破灭了,萧琅还用等什么将来才负她,他就早负了她,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将她放在心上过,那她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必要,还等什么等,分明就是自取其辱!
福宁长公主却仍是不同意,语重心长道:“好孩子,本宫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可本宫的儿子本宫自己知道,真的是个极有责任心之人,他既说了将来会回去迎你过门,就一定不会食言,也一定会恪尽一个丈夫责任的。那你余生至少已经有了保障,对吗?你又是这样的人品才貌,谁见了能不爱?再加上你的聪明才智,一日两日的便罢了,时间一长,怎么可能拢不住丈夫的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本宫相信你定有焐热他心那一日的,所以千万别轻言放弃好吗?”
“本宫将来定也会加倍对你好的。你自己可着满京城看,假若你与本宫的儿子退了亲,可上哪儿再找这样一个样样出挑的夫君去?便是能找到,你就能保证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不会也早心有所属,或是收一屋子的小妾通房吗?本宫的长公主府还人口简单,就更是胜过这京城九成的高门大户了,你自己好生思量一下吧。”
说完让方姑姑先送她回去,“今日就不必到前边儿了,就在自己屋里好生想想,仔细权衡一下吧。”
方姑姑自是依言行事,不由分说半扶半强迫的将尹月华弄出了福宁长公主的寝殿。
一路上还不忘宽慰开解她,“六小姐真的千万别冲动,一旦……满京城不定多少人等着看您、等着看奉国公府的笑话儿呢,您确定真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吗?我们大公子也真的很好,绝不是我自夸,而是见过的人,就没有不说他好的,他就是一时犯了糊涂而已,难道就因为那一时糊涂,便否定了他整个人不成?”
“不过老奴还是那句话,恭定县主也太……明明什么都知道,怎么还能丝毫不心虚,跟没事儿人一样与六小姐交往的,她就不会觉得没脸见您,不会觉得愧对您吗?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可不管怎么想,在老奴看来,她肯定都居心叵测,不怀好意,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之后两日,方姑姑又过来安慰开解了尹月华两次。
可惜尹月华还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恨,一直沉浸在自己遭受到了双重背叛的巨大打击里,偏在人前还丝毫不能表露出来,简直都不知道这两日自己是怎么熬了过来的……
所以这两日她才会见了自己便立时避走开去,整个人也怪怪的,今儿更是直接上演了哄她过来,吃下眼前这杯真的加了东西的茶这一出?
施清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好半晌才苦笑着低声道:“并不是因为我是大夫,才瞧出了这杯茶加了东西,我只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厉害?我是据你们主仆满脸的紧张与心虚,猜出来的,没想到竟猜对了,我多么希望,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尹月华红着眼睛道:“你当我就想小人之心吗?是你欺骗我、对不起我在先,是你不仁在先的!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那样对我?居然跟我从头到尾交往都没有过任何的心虚与愧疚,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就能这般没事儿人一样的?”
施清如抿了抿唇,才直视她道:“因为我行的直坐的端,因为我问心无愧,所以当然不会心虚……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萧大人是曾对我不一样,但从一开始,我便明确拒绝了他,他在我明确拒绝他以后,也一直以礼相待,我们彼此几乎再无交集。便是他此番去凉州,也是因为种种原因,并不是你听到的,或是想象的那样,只不过如今我不方便告诉你那些原因而已,但我可以以我的性命担保,真的绝不是你听到的那样,你以后自然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顿了顿,“反倒是那一位,一直因为某些非分之想,也因此自来顺她者昌逆她者亡惯了,杀人放火的事儿真的没少干,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说舍弃就能舍弃……总归你别轻易上了她的当,别一无所知的就当了她的刀,那就真是悔之晚矣。”
尹月华就含泪冷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她是想拿我当枪使,可你就好到哪里去了吗?一样拿我当傻子糊弄,一样眼睁睁看着我受尽憋屈,却明知造成这一切的缘由是什么,还一直蓄意瞒着我,让我连死都只能做个糊涂鬼!”
“丹阳公主也什么都知道,她心里真正属意的嫂子人选,也一直是你吧?不怪她一直待我淡淡的,当初元宵灯会偶遇时,她也只顾着与你说话儿,根本不管我,萧大人就更是哪哪儿都让我觉得怪怪的了,如今方知道,原来是‘众人皆醒我独醉’,你们一群人都拿我当猴儿耍呢!”
枉她那晚一直小心翼翼,也一直尽量在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给他们兄妹俩,就怕一个不慎,便会惹得他们不喜了。
却没想到,人家眼里压根儿就没有过她,压根儿就拿她当空气!
施清如沉默片刻,方低声道:“我没有拿你当傻子糊弄,真的,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心思。之所以一直没告诉你,一是毕竟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宫里说话儿又不方便,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二是我私心里也觉着,这事儿其实没有告诉你的必要,这世上从来都是知道得越多的人,活得便越来,反倒是知道得越少的人,活得越简单纯粹,也越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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