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宣武侯夫人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宣武侯却让晨间裹着水气的凉风一吹,混沌了一整晚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妻子固然说得对,他如今的圣眷和高官厚禄,还有众星捧月都是靠的贱人腹中那个孽种才得来的,一旦让皇上知道了,只怕立时便要化作子虚乌有,甚至他还会因此获罪,身家性命都不保。
可这些日子时常便能陪侍圣躬,也足够他明白皇上的心思了,皇上摆明容不下韩厂公的大权独握,想要清查料理他了,所以他才能这般顺利的上位,不止是因为他的亲身经历,——当然现在他自己知道那亲身经历是一个笑话儿,一个耻辱了,可皇上不知道啊,让皇上又看到了希望。
亦是因为皇上眼下着实无人可用。
不然皇上也不会擢升崔福祥做西厂提督了,那崔福祥除了会做小伏低的服侍人,还有什么本事啊?不论是才具气度还是心计手段,都给韩厂公提鞋也不配,皇上却直接擢了他,还不是一时间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选了么?
那这场较量,到底会鹿死谁手,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便谁也说不好了。
是,皇上才是一国之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对大周所有臣民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可一个早已被架空了的皇帝,又能做什么,又哪还能对任何人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呢?
反观韩厂公,却早已朝堂政事一把抓,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要兵有兵了,亦连阁老们,都站到了他一边,——宣武侯这几日亲眼所见阁老们公然反对隆庆帝的时候不要太多,这才知道韩征的权势原来早已大得超乎他的想象之外,早已是那种他只当自己已经想得够大了,却原来还远远不够的巨大。
那若是自己还选择上皇上的船,与皇上同舟共济,回头一旦翻了船,韩厂公势必第一个便会拿他开刀……要不,索性趁此机会向皇上坦白,痛哭流涕的求皇上降罪,然后心灰意冷的请辞,再暗地里向韩厂公投诚?
如此一来,富贵荣华、飞黄腾达的确是想不着了,韩厂公也会因为他的背主行为,十有八九不会用他,可至少身家性命应当都是无虞的。
但就怕皇上知道贱人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后,会希望破灭、恼羞成怒之下,治他一个欺君之罪,那他还向韩厂公投什么诚,他压根儿不会有机会了。
且,真要这样就舍弃眼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舍弃已送到面前、唾手可得的飞黄腾达吗?一旦舍弃,他这辈子可就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宣武侯府也再没有机会成为大周第一勋贵之家了。
自来都是富贵险中求,风险越高,回报越大,若连牌桌子都不敢上,又哪来的机会大杀四方,成为最大的赢家呢?
关键韩厂公如今权势纵然再大,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太监,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独握便已是顶天了,他难不成还能自己篡位当皇帝不成?
至多也就只能在与皇上的较量有了结果后,扶持幼帝等位,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连皇上一度那般宠信韩厂公的,如今不也容不下他了吗?
将来幼帝自然也会容不下他,跟着他,岂非一样注定只能死路一条?
何况谁就能保证皇上会输了,皇上可是大道正统,是君父,只要他想做了,许多事总比韩厂公名正言顺,一呼百应得多。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那么多权臣弄臣,到最后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几乎都是不得善终,遗臭万年,尤其韩厂公还连权臣都算不得,只是一介权宦,本该是绝对依附皇权的人,毫无根基、命若浮萍,不像文官武将那样有同族同乡同门同袍甚至姻亲等羁绊倚仗。
那他不得善终的可能性,无疑也更大,哪怕将来皇上……这江山却始终是宇文家的江山,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奴大欺主的太监一手遮天!
宣武侯一整晚都在翻来覆去的权衡利弊,不知该作何选择才好,就怕一个决策失误,便会让阖家、阖族都万劫不复,那他真是死了,也没脸见侯府的列祖列宗去。
以致都顾不得去恨施兰如和宣武侯府的大爷,顾不得去想具体要如何让这对狗男女受尽折磨后,再要了他们的命,方能一消他心头之恨了。
偏阖府还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老妻虽始终与自己一条心,到底只有些妇人之见,只看得到眼前的富贵荣华,却看不到更高更远,看不到富贵荣华下的危机。
二弟连同两个侄儿也都平庸无能,眼睛只看得见爵位,只当有了爵位便万事大吉了,旁的都看不到,且他如今也膈应二房的每一个人,压根儿不想见到他们,自然也是无从商量起。
那便只剩幕僚们了,可他堂堂侯爷,却被自己的侄儿染绿了头巾,他又实在羞于向幕僚们启齿……
但现在,宣武侯有了抉择。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施兰如腹中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瞒得死死的,好让隆庆帝因此继续重用他了,只要皇上循序渐进,慢慢将大权都收拢了,再将韩厂公的党羽拥趸一一拔除,那他独木难支之日,便是他落败身死之时!
届时纵然皇上已经吃了他献上的药很长一段时间,依然看不到效果,他也不用担心皇上会龙颜大怒了,毕竟他已经替皇上立下汗马功劳了,皇上定不会那般无情;
且本来这种事也要看缘分天意的,他夫人给太后娘娘献药时,也有言在先,不能保证他吃了有用,皇上吃了便一定也有用,毕竟因人而异,太后娘娘也早说过了,届时纵不成,也不会怪罪他们。
那他就更不能错过眼下这大好的机会,一定要趁此东风,让自己飞到最高,俯瞰众生,方不枉费他此番遭受的奇耻大辱了……
宣武侯想到这里,屈指敲了敲车壁。
跟车的心腹小厮忙在外低声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宣武侯沉声道:“进来。”
心腹小厮便忙钻进了车厢里,宣武侯便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吩咐起来:“你立时回去告诉夫人,务必把兰姨娘和她腹中的胎儿给本侯照管好了,若需要太医,就拿了本侯的名帖去请,需要珍贵药材,也立时开库取来,不然就去外面现采买来,总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他们母子平安;再告诉夫人,务必把府里所有人的嘴巴给本侯管好了,该说的才能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说,否则无论是谁,都休怪本侯不客气。去吧!”
小厮忙在心里把他的话都默了一遍,确定都记下后,才无声行了礼,退出车厢,跳下马车往回去了。
施清如也刚交四更便醒了,听得外面依然雨声不绝,身体倒是乏得很,仍很想睡,脑子却已是无比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遂躺着发起呆来。
早就知道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依然没料到会难熬至厮,偏除了等待,她还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这段最黑暗的时候,几时才能到头,才能看到曙光?
一直到交午时,这场雨才算是渐渐停了,小晏子急匆匆赶来见施清如时,也才能幸免于又被雨淋一次。
施清如却没想到小晏子这么快又来见她了,皱眉道:“可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宣武侯府那边又有什么变故?”
小晏子一面给她行礼,一面道:“宣武侯府内部倒是没出什么变故,是太后,太后打发人赏了药材补品给宣武侯那个姬妾,那俩嬷嬷还亲见了那姬妾一回……”
早间宣武侯夫人见过奉命折回去的宣武侯的那个心腹小厮后,第一时间便去了后边儿看施兰如,怕她尤其是她腹中的胎儿有个什么好歹,毕竟昨儿宣武侯盛怒之下,那一脚委实不轻。
就见施兰如虽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昨儿动的胎气也并未复原,情况却远没有她担心的那般糟糕,可见只要按大夫昨儿说的,好生将养着,很快便能没有大碍了。
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既庆幸施兰如到底年轻,身子底子也好,胎气才能这般的稳固,又忍不住不屑,果然是贱命一条,再怎么着都能活!
随后宣武侯夫人又特地去了一趟二房,将二房所有人都召齐后,再次严词警告了他们一番: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说,否则,便女的休弃,男的出族,以免白白坏了阖府和阖族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
她说话时,眼睛一直都盯着张云蓉的,个中深意不言而喻,直把一夜没睡,因而憔悴不堪,嘴里还起了一圈燎泡的张云蓉又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厥了过去。
却是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就怕宣武侯回头真发起狠来,以一家之主和一族之长的双重身份,给她一纸休书,那她和她两个儿子这辈子就真是丝毫的指望都没有,毁得彻彻底底了!
又忍不住后悔,自己昨儿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开,明明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了,事缓则圆,只要她多考虑筹谋几日,总能有更好的法子的……
一家人正自心思各异,太后打发的嬷嬷便上门了,不但给施兰如赏了一大堆药材补品,还亲自去看了她一回,才在受过宣武侯夫人的殷切款待后,回了宫去。
施清如满脸的嘲讽,“太后这是想干什么,公然抬举一个小妾,这是等不及告诉满京城的人,皇上即将有皇嗣了,还是惟恐各家各府后宅太安宁,巴不得各家各府都妻妾相争大乱套呢?她使去的人还亲去瞧了那姬妾一回,莫不是想按照那个标准,也给皇上挑人,以确保皇上也能一击即中呢?可惜她不知道击中的人压根儿不是宣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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