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上楼
崔望弹指一点,郑菀只觉指尖一痛,一滴沁红的血便随着一股牵引之力顺利地滴入耙镜里,她只觉明堂一清,仿佛突然多了点什么。
“你体内并无元气,只能用来照照镜子。不过,若有杀意,会有一道护体真气,凡间之人伤不得你。至于旁的……”
“罢了,你以后便知。”
崔望无可无不可地道,对镜子被她夺了这件事,好似也并未有什么遗憾。
“元气如何来?”
郑菀赶紧抓住机会问。
崔望看她:
“修炼得来。”
“崔、崔先生,可否教教我?”郑菀捏着傀鉴的把手,鼓足勇气问,丝毫不知眼中腾飞的野心,已经昭然欲揭。
“不可。”
郑菀像被戳破了气的球,一下子蔫了下去,下唇几乎被咬破:“我以为,我们好歹也同生共死了一回。”
崔望回答她的,是一阵风,郑菀被一股柔软的风送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白绸因距离崩成了一条直线。
“离我三丈。”
郑菀的失落感几乎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她以为自己的努力作效,谁知那人一个翻脸,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弱者,只能强求怜悯。
好在还有一个护身灵器,灵器可是比法器高出不少的。
郑菀强自振作精神,心念微动,耙镜一下子便消失在了手中,腕间同时浮现了一道精美的纹身,她以指尖碰了碰,发觉竟有一股喜悦萦绕在心间。
倒似是那镜在与她述说亲近。
郑菀还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得了镜子的青眼,只看到崔望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重新走到了早已成一片空白的金玉良缘图前。
“怎么了?”
她凑过去,崔望不意她调整得如此之快,诧异地瞥她一眼,才转过去,右掌平展,在画上放了一息,那画便消失了。
“咦?”崔望眉蹙了蹙,又瞬间舒展开来,面上难得有些笑意。
“此为何物?”
许是到底共同经历了一些事,崔望未叫她离一丈远,甚至还难得回答了她的问题:“小须弥境,需得许多时日才能长成大须弥境。”
他以为郑菀不懂,熟料她心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纳须弥于芥子,须臾地不可为人掌控,二须弥境却可。
她再无知,都知晓执掌一界之力该如何恐怖——这明明是崔望修炼后期才得到的神物,即便是一未成形的须弥境,亦是了不得了的。
天生万物以养人,可连人,都是这须弥境里天生地养的东西。
崔望得此物,相当于以一界之力供养一人……
不,不对,此等神物如何会出现在凡人界?
莫非她的出现,导致崔望进入的节点发生了变动?
郑菀纳闷,崔望也觉奇怪,挥手将小须弥境收了,方才堵得严严实实的墙壁不见了,面前出现一条长长的黑黢黢的甬道。
“跟着我。”
崔望主动将袖子递过去,“天降异宝,前路怕是不好过,莫要离我一丈。”
“国师大人刚才发话,让我离你三丈。”郑菀倔在了原地。
崔望不再作声,却又是一招,刚才还离了老远的小娘子已近在迟尺。
他伸出袖子:“捏。”
郑菀这才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揪住了那截袖子,不无得意地想:
“知道主动给揪了。”
第10章 须臾地(三)
郑菀感觉自己的脚都快走废了。
她便不该为了好看,穿珍珠履出门,薄薄一层的鞋底什么都耐不住,既耐不住这阴冷潮湿的地面,也耐不住这深一脚浅一脚的长途跋涉。
原以为短短的一道甬道,又黑又长,她走了不知多久,足跟疼得像有小刀在磨,仿佛是破了。脚掌贴着的地一块也是又疼又酸——
郑菀之前哪里遭过这种罪,可偏得端着姿态咬咬牙继续走,还得尽力走得优雅。
她想起书中的千里流放。
与之比起来,现在不过是来自肉体的磨难——没什么不能忍。
至于向崔望撒娇,郑菀没干,相比较娇滴滴的温室花朵,她相信,一个柔弱又不失坚强的女子更容易吸引到人。
她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展现自己象征着倔强的伤口便好。
心里盘算着一会该如何自然而不失柔弱地摔倒,郑菀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手中揪着的袖子不知何时多了一层粘腻腻的感觉,鼻尖萦绕着浓重的铁锈味,那味儿……她好似在哪里闻过。
郑菀拼命回想,突然想到,每月癸水来时,身上便是这味。
血,有血!
郑菀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前一瞅,黑黢黢深不见底的甬道里,唯有眼前一块袖子还能依稀辨出,仿佛有铁锈色的红泛上她的手指——
她手里捏着一块血布!
郑菀下意识想叫,却又怕惹对方厌烦,强自压了快到喉咙口的恐惧,压着声音唤:“崔先生?”
前方的身影似乎坚不可摧。
崔先生回过头来。
恰好甬壁处有微光,投射在那张脸上。
“啊!”
郑菀终于叫了出来,泪珠儿怕得直在框里直打转:“崔、崔先生,你、你——”
崔先生蹙着眉:“我如何?”
“你、你——脸上长毛了!”郑菀紧紧闭着眼睛,“好生长的毛!”
毛下依稀可见大粗眉、酒糟鼻,鼻下还生了一张大猴嘴,笑得跟志怪故事里专门拐孩子的拍花子一样。
若崔望真长这样,郑菀觉得,她怕是下不去手。
崔望抚了抚脸,平滑一片,再看小娘子抖得跟秋风扫过的落叶似的,手却还坚持揪着他袖子不放,知她必是中了幻术。
凡人肉体凡胎,哪儿懂其中奥秘。
“既如此,为何不放手?”
“我、我方才一直没放手,猜想肯、肯定是你没错!”
郑菀认死理般瞪大眼睛,惊吓过后,理智回笼,崔望当然不可能真长这样,否则那帮前赴后继、爱之发狂的女仙们从何而来?
她知自己必是中了幻术,可崔望不知自己知。
“不、不过,崔先生便你长成这样,菀娘、菀娘依然欢喜。”
崔望看着她,眸中滑过一丝怪异的情绪,倏忽便不见了。
“你不怕?”
“有何可怕?”郑菀将他袖子揪得死紧,“论起来,这波云诡谲的人心,要比这可怕得多。”
崔望沉默良久,才抬手在她眉心一点:
“好了,再看。”
郑菀睁大眼睛,奇异地发现方才对她来说浓墨般的黑暗消失了。整个甬道变得纤毫可见、敞亮无比。
她能看见崔望身上洁白如雪的长袍,以及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崔先生,你笑了?”
郑菀“痴痴”地仰脸看他,“你笑起来真好看。”
崔望板了脸道:
“你看错了。”
“可——”
“走吧。”
崔望一甩袖,当先大步走了出去,郑菀亦噙着一抹笑跟了上去,若说此前信心只有一分的话,此时却涨到了三分——
不,四分,还是五分罢。
崔望走了不多久,便顿下脚步:
“到了。”
郑菀也停下脚步往前看去,方才看着还觉得怎么也走不完的甬道,已经到达了尽头。倒像是一个……洞口?
大片的光从洞口透进来,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她跟着崔望迈出洞口,感觉像是穿透了一层水膜,落地站定,便忍不住“哇”了一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脚下踏着的,仿佛是一座山,再往前走十来步便到了断崖,断崖隔着一道天堑,对面奇峰突起、怪石林立,云雾缭绕遮天蔽日,若忽略这荒芜人烟,倒像是置身仙境。
郑菀从前哪里见过这般景象,她的一亩三分地便在那繁华鼎沸的上京,此时脚踏云雾,面朝奇峰,不由深吸一口气,若非来此,如何知山川广袤、江河秀丽,便是让她为此付出更多——
“啊!”
正想往前靠得更近些去瞧,谁料额头传来一阵疼痛,郑菀捂着脑袋,转过头似嗔似怪地道,“崔先生!”
崔望瞧她一眼,示意她看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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