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上楼
郑菀疼。
她很疼。
可不知怎的,平时她唱念做打,说哭边哭,此时却一点儿都不想在崔望面前示弱。
小腹处像有一把火焰在剧烈地燃烧,那势头似乎要将她五脏六腑都灼穿——郑菀只能拼命以元力追着那颗蓝芯儿。
可这团冰焰甚是可恶,在外看着小小喜人的一团,到了她丹田,便似顽皮捣蛋的孩儿,横冲直撞,撞到哪儿,便烧到哪儿,郑菀到底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偏还只能继续,魂识往下沉,指挥着元力拼命一扑,包裹着疯狂逃窜的冰焰往下一落,落到那一截小小的元根上。
郑菀的元根,是一截冰蓝色的茎,水晶琉璃一般。
烬婆婆说过,元根越是纯粹,杂质便越少,仙品元根的话,是通身琉璃色,不似她这等,仔细瞧,还是能在茎上找到一些细小的斑点。
这冰焰一接触元根,便腾地冒起了烟。
郑菀发觉,冒烟的一处,那细小的斑点似乎被灼得淡了些。
她顿时便明白烬婆婆所谓炼化元根是何意了。若天品与仙品是一条线,以这冰焰炼化元根,便是往天品的那一线头奔——
甭管奔多奔少,于她都是有益的。
郑菀疼得人都瑟缩起来,却还不忘用元力裹着玄冰焰开始炼化——
渐渐的,倒也忘了哭,只是元根那每蹿起一捧烟,便疼得一抖。
“忍着。”
崔望声音沉沉。
忍个鬼啊忍。
郑菀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努力瞪他,边瞪心里还乱七八糟地想,以后她若是真找道侣,绝不要这么冷冰冰的,她都这么疼了,也不知道抱抱她,只顾着凶她。
“专心。”
“莫在心里骂人。”
“……”
郑菀果真认真地炼化起来。
崔望看了一会,便阖目护法,这一护法便是一夜,待第二日东方既白,郑菀才停了。而在她炼化完毕的一刹那,阵盘“咄”的一声,碎裂开来。
崔望睁开了眼睛。
却见一地金灿灿的暖阳里,少女赤条条地站着,她沐着光,轻扬起嘴角,看上去快活极了——只是这快活也未持续一息,便成了泫然欲泣。
她朝他张开双臂:
“崔望,抱抱。”
崔望看着她,只觉得丹田里那只虫儿在一刹那,也化成了水。
“……崔望?”
崔望这才回神,快走几步将她揽入怀里。
郑菀一下子便抽抽噎噎了:
“我疼死了,你还凶我。”
“恩。”
“这个真的很疼很疼很疼的。”
“恩。”
“修道真的很麻烦。”
“恩。”
少女纤细的身体陷入男子宽大的白袍里,崔望俯身一把便将她抱了起来,一截光洁纤细的小腿耷拉了下来,随着步伐若隐若现。
郑菀倚着他,听崔望胸口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一时间房间内极静,静得能听见远处阿万“笃笃笃”欢快的奔跑声。
崔望将郑菀放到了塌上,她像条灵活的游鱼,一下子便钻入了软衾里——露出一双黑亮的犹带依恋的眼睛:
“我有点累,崔望,初一的约定,能不能推到明天?”
“……好。”
“那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
她小小声地,一只藏于软衾下的手却紧紧攥了他不放。
崔望颔首。
郑菀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想了想,又睁开眼睛。
“何事?”
崔望问她。
“崔望,等你解完蛊,我们俩……”郑菀想,他从昨天开始便对她太好了,说不定,这个要求也能答应,“能不能做好朋友?”
崔望收回了手,连那一丝善意也收回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郑菀心里的另一只鞋子掉了下来。
从昨日开始便兴起的不安,似退潮一般退了下去,她想,这样的冰冷的拒人于千里的崔望,才是她熟悉且安心的崔望。
那个过分和善的少年剑君,才是假象。
她让自己丰沛的眼泪盈了上来,半真半假地嗔怪他:
“连明玉都能做你好朋友。”
“她不是。”
郑菀哼地转头,拿背对着他:
“不信,听闻你总照拂于她。”
“她是司意的挚友。”
崔望道。
两人到底处了一阵,郑菀一下子明白崔望的意思,她连忙转过身,惊讶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你认为她是李司意的好朋友,所以总对她另眼相看?”
“没有。”
没有另眼相待?
哦,郑菀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反正明玉不高兴,她就高兴。
她拍拍被子:
“行了啦,我要睡了。”
郑菀闭上了眼睛。
崔望等到她呼吸平缓,才起身离开暖阁。
阁外已是漫漫日头,阿万蹦蹦跳跳地过来:
“真君,可要给真人做些吃食?”
“去备着。”
阿万又蹦蹦跳跳地去了厨房。
“你要去哪儿?”
老祖宗憋得厉害,一放出来便见周围之景在飞速后跃,晃得他好一阵眼花缭乱。
待看到一片偌大的青金竹林,才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里。”
“小望望,你心情不好?”
他这重孙孙,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闷葫芦,心情一不好便会找一处地方练剑,不挥他个百八十万剑不会停。
不过随着他修为增长,许多地方已经不适宜用来练剑了,唯独这片青金竹林还算坚挺,也够僻静。
“没。”
“你没心情不好,跑这儿练剑来?”
老祖宗心疼地看着再一次秃了顶的竹子——还没完全长好呢,便又给嚯嚯了。
剑道并不如外人看来那般华丽,从剑气、剑意,到剑意化形,除了悟性外,便是扎实的基本功,所有的剑修在踏入剑道那一刻起,每日都需不断重复练习挑、刺、劈,等基础剑术——
剑卷云,“万变不离其宗”,即使修到万剑朝宗,也还需每日重复这基本功。
只是,老祖宗万万年的剑修看过来,也未见过比自家这重孙孙更轴更勤奋的了。
旁人练一千剑,他便练五千剑。
旁人练一万剑,他便练五万剑。
便是之前在西余山脉历练,旁人要休息,他这重孙孙从不休息,他不累么?自然是累的,可重孙孙从来不会喊累,只会寻求极限突破。
旁人都当他是天才弟子——
当然,他确实是天才弟子,可背后付出的汗水与勤奋,从来只多不少。
“歇一会,歇一会,你之前初一十五,不都不练剑的么?”老祖宗奇道,“是不是小姐姐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
“没有你在这发什么疯?”
“停停停!别练了。”
崔望充耳不闻,直至日暮西垂才罢了手。
衣衫早便一身又一身的汗浸湿,崔望随手施了个除尘诀,去竹林旁的屋子换了一身白袍出来,也不走,就着一张圆桌浅酌。
青金竹林已经一片叶子都没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嶙峋地立在这片土地上,平添了一层肃杀。
“你不去瞧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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