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李涛涛
放学之后,基本上在学校就看不见她了。
那是当然,祁香贝课下还有不少事做,首当其冲是照顾团团,他如今穿着奶奶做的小布鞋,吧嗒吧嗒走得欢。
刚开始走的时候,祁香贝满世界找碎布条和海绵,把家里矮处带棱角的东西都包上,防止团团磕碰,这还不说,只要是他能够得着的东西,全部锁在厨房或放到高处,不让他触摸,东西摔坏是小事,弄伤团团就不值当了。
就这些,也不能完全避免受伤,团团性子急,刚会走就恨不得跑起来。
这不又在前面冲,还不让拉着手,祁香贝只好在后面保驾护航,好好的呢,突然自己把自己绊倒了,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哇哇地哭。
祁香贝根本来不及反应,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一看满嘴的血,可把她吓得一窍升天,抱着团团就要往医院跑。
还是邵鸿远把她拦住,撬开孩子的嘴仔细看,是摔倒的时候牙齿磕着下嘴唇,口子不算大,已经基本不流血了。
还好还好,祁香贝拍拍胸脯,心才放到肚子里,缴了毛巾给团团擦干净,可转头就看见邵鸿远扶着额头,脚步虚浮,往床上一倒,闭目调整呼吸。
这时候,母亲姚常玉听见哭声过来查看,祁香贝把团团交给她照顾,到厨房兑了温水,放些白糖,端给邵鸿远喝。
过了一刻钟,邵鸿远才缓过劲来。
“不是好多了吗?今天怎么突然犯了?”祁香贝抚着他的后背,希望多给他些力量。
邵鸿远无声笑了起来,“我听见儿子哭得那么凄惨,你又紧张地往外跑,就顾不得给自己暗示了,没事。”
祁香贝能明白他的感受,要不是揪心他们娘俩,鸿远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明明他的晕血症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
当年,可不就是考虑到出任务免不了受伤,血液猝不及防的冲击有时候会击垮他的心理暗示,给敌人可趁之机伤及自身,也会连累战友,他才退伍的。
因为晕血症属于一种精神障碍,是心理问题,他本身对动物血还没有特殊反应,只针对人体血液才会心悸,所以不能通过杀鸡杀鱼增强抵抗,只能经过反复心理暗示,强化认知,才能够克服,当然,得排除心情紧张的情况。
祁香贝其实一直想知道,他这种晕血症是怎么出现的,总得有点理由吧,毕竟跟精神有关。
邵鸿远也说不清楚,他没有受过刺激,在当兵之前受伤也会不舒服,他都以为是受伤的原因,就是当兵之后见到战友流血站不住脚才知道是晕血症。
靠在祁香贝肩膀上,邵鸿远抽抽鼻子,“我闻见夫人的体香,瞬间浑身通泰,治愈了。”
祁香贝推开他的脑袋,见他眼睛清明,眉头舒展,就知道真缓过来了,“就知道贫,我看要不再去医院看看,说不定大夫有新办法。”
“不用,”邵鸿远站起来扭了扭腰身,晃晃脑袋,“我觉得我越来越能控制这种状态,假以时日,肯定能完全康复。”
“我相信你肯定能行。”祁香贝趴在邵鸿远后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邵鸿远拉着她的胳膊,背着她转了几圈,闷声笑起来,震得胸膛都颤动起来。
姚常玉抱着团团回来就看见俩人腻乎呢,脚步后退转身进了他们的卧房,把团团放在床上。
团团刚才跑路运动量大,又鼓起全身的力气哭,已经累了,姚常玉轻轻哄着就睡着了。
祁香贝蹑手蹑脚进来,慢慢扯开他的嘴唇观察,伤口还有点红肿,在嘴里,唾液是天然的消毒剂,不会感染,就是晚上吃饭的时候该闹腾了,食物进嘴疼呀。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慢慢养吧,正好趁着他睡觉,祁香贝和邵鸿远相约一起去集市。
他们家附近的集市存在了很多年,就是这几年浩劫,也没有取缔,只是管理得很严格。
他们买了绿叶菜,还买了几根黄瓜,换了十来个鸡蛋,祁香贝左顾右看在犹豫要不要买点木耳的时候,居然在角落里看见两盆君子兰。
青绿色的长叶子像翡翠一样碧绿晶莹,排列有序,近看,像漂亮的蝴蝶结,又像展翅高飞的翅膀,散发一股清润、苏畅的感觉,沁人心脾,直接击中祁香贝的心肝。
她说不出来这种君子兰的名字,可凭着经验,她知道这不是普通杂交的品种,就算不是名品,也是好花种。
邵鸿远从她不停颤动的睫毛和闪亮的小眼神就知道,她心动还想行动,他实在看不出来这几片叶子有什么特别,就是对称工整些而已,不过媳妇儿喜欢,它就有价值。
“老伯,这两盆花是您的吗?怎么换?”邵鸿远问旁边的老头。
老头抬抬眼皮,等看清他们两个,才抬着下巴报价,“左边十片叶子的十块钱,右边八片叶子的八块钱。”
“感情您这花是按照叶子多少来定价的。”邵鸿远觉得这老伯要价太狠。
老头没搭理这茬,一副你爱买不买,不买麻溜离开的样子。
邵鸿远脾气上来,还真不想买,可祁香贝显然眼睛都粘在上面拔不下来了,她都能想象得到几年以后君子花开惊艳世人的场景。
祁香贝拉拉邵鸿远的衣襟,不让他说话,“老伯,您这花报价太贵了,便宜点,两盆我都拿着了。”
“老秦,这颗大的我要了,十块钱给你。”一只带着老年斑的手从他们身后伸过来,手心躺着十块钱。
祁香贝扭头一看,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大爷,手里拎着个鸟笼子,像是问过价的回头客。
老秦手脚麻利地接过钱,端起花盆放在老爷子手里,“您拿好。”
祁香贝眼睁睁看着心水的花跟在别人身上渐行渐远,有点后悔没走早下手。
“秦师傅,您这里还有没有品相更好的,我想要一盆。”一位妙龄少女走过来,探问道。
秦师傅摇头晃脑,“没有了,就剩下这一盆。”
“师傅,这花我买了。”祁香贝不再犹豫,掏出来八块钱,不用老秦忙活,直接抱着花盆走人。
邵鸿远跟在祁香贝身后,“那老头跟女孩说不定是托。”
“不管他们,你看这个花多漂亮,像不像几个君子立在山头,沉思人生,我觉得比那个十块钱的还好,这个花盆衬托得好,古朴大气,有一股拙意。”
邵鸿远眨眨眼睛,近看远看,就那几片叶子,祁香贝说的意境他一点都没有感受出来,倒是下面的花盆越看越顺眼,“花盆是不错。”
“你也觉得好看吧,到家之后就摆在书房的桌子上,天天看着它,心情都变好了。”
祁香贝兴高采烈地捧着君子兰进了家门,真个摆在书房里,别说,有了它,书房的格调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哪弄来的草,还专门用花盆装,浪费不?”姚常玉看见了,在她眼里这几片叶子跟地里的野草没啥区别。
祁香贝对老太太的眼光极其不认同,“妈,这不是草,这叫君子兰,是很名贵的花,我花了八块钱买回来的。”
“啥?就这值当八块钱,还花呢?我连花骨朵都没看见,我看你是有钱烧的,买点啥不好,买个这玩意儿。”姚常玉上去摸摸叶子,一点不光溜。
邵鸿远赶紧过来劝说,“妈,这真是名花,还有下面的花盆,要单买也不便宜,难得香贝有个心头好,买就买了,看着它香贝心情好,这八块钱也花得值。”
“你要这么说也有道理。”姚常玉一听姑娘能心情好,也就不说贵了,再仔细打量打量,勉强给了个还可以的评价。
有这第一盆,第二盆就不远了,祁香贝又陆续淘换了十来盆君子兰,种类各异,卧房客厅都给布置上,每天呵护,一个个长得油光滑亮。
就是姚常玉,开始真不以为然,慢慢地也被感染,觉得这花跟院子里的月季想比,真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没事就帮着倒腾。
可是美了祁香贝,尤其是晚上夜深人静,台灯一盏,伏案疾书,抬头看看绿叶,抚着上面的花纹,摩挲着脉络,对她来说就是享受,旁边再有一位帅哥低头默书陪着,简直是场场盛宴,美不胜收。
第95章
教学楼,三楼教室,班长孙艳正在给大家发放本学期的成绩单。
如今他们已经是大二的学生,刚才老师强调了暑期回家留校各项注意事宜,等领了成绩单,他们就算正式放假了。
祁香贝展开单子,扫视一圈,各科成绩都在心理预期之内,总体还不错。
孙艳扒头想看她的成绩,祁香贝赶紧合上,笑笑,“班长,打探别人的隐私可是不礼貌的。”
孙艳故作嫌弃地切了一声,“藏着掖着有啥用,就算我不知道具体的,排名我可知道,要不你让我看看,我告诉你的排名怎么样?”
祁香贝不为所动,大一总体评定,她得了二等奖学金,这学期就她观察,大家的进步良莠不齐,可她属于优良那部分,排名总不会太出圈。
孙艳就知道祁香贝没那么容易被说服,转而说了其他事,“今天我去老师办公室拿成绩单,看到个好消息。”
祁香贝盯着她等待下文,孙艳小声说:“我在林老师桌上瞄到下半年的教学计划,可能会跟杂志社合作,开辟版块,到时候他们命题咱们写,要是刊登了还能有稿费拿。”
“班长,哪个杂志社?”旁边还有好几双耳朵听着她们的谈话,这不,同学常镇奇就率先问出了问题。
要说现在中文系没到各个杂志社或报社投稿的同学根本没有,大家多多少少都做了尝试,只不过有的被采纳,有的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如果真像孙艳说的那样,能跟杂志社合作,那他们的文章被刊登的几率可就大多了。
孙艳感受到大家炙热的眼光,不由得抿抿嘴,“这是计划,还没具体到哪家杂志社,哎,你们听过心里有数就行呀,可别到处宣扬,回来你们说是听我说的,我不会承认呀。”这可是她偷偷看到的,不能宣扬得到处都是。
同学李馨在唇边做了锁拉链的动作,“班长放心,我们肯定守口如瓶,你还有没别的好消息,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呗。”
孙艳卷起手里的书敲了敲桌子,“哎哎哎,别得寸进尺呀,你们也不想想,我就在那里一过,能看到多少?别围着我了,该干啥干啥,你们有人不是归心似箭嘛,赶紧收拾行李去吧。”
她这一驱散,大家悻悻然都离开了教室,祁香贝也背起包往外走,“班长不着急回家吗?”
“不着急,我爸妈说过几天来看我,还要在长春呆一段时间,现在改革开放,我们那边的发展很快,去各地走走不像以前管得那么严格,可不就方便了我们家。”孙艳很期待跟爸妈在长春团聚。
这倒是事实,自从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祁香贝亲历了这种变化,商场里的物品越来越丰富,就近的集市上来卖农产品的人逐渐增多,周围还出现了不少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商小贩。
就连她的老家,也嗅到了诱惑,人心蠢蠢欲动,从母亲姚常玉回家的见闻和二哥的来信就能知道。
二哥祁向南本来心眼就活,去年暑假和寒假刚开始,他就开了介绍信过来,说是来接母亲姚常玉回老家,其实他还打着小算盘呢。
上次一路倒腾,挣到手里的钱比半年的公分都多,要不是队上限制,他恨不得半个月就来回一趟,这来接母亲正当时,他怎么可能放过,就连祁香贝提出来送母亲都不行,必须他来接。
今年更好,一个月前就写信说要过来,这还不算,还让春桃放假从天津先来长春,估计是觉得自己收敛的东西少,找春桃帮忙来了。
既然国家政策已经出台,投机倒把这个词已经被大家摒弃,彻底退出舞台,二哥随便折腾就是,总算不用再担心安危。
这么想着,祁香贝跟孙艳一起出了教学楼,就看见之前先出来的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两个人忙凑过去听。
“你们说那人是不是刘珊珊的对象,看着年龄差不多。”
“有可能,基本没听她提过对象的事,原来是个军人,职业保密,不说也情有可原。”
“可拉倒吧,我敢打赌,那人肯定不是她对象,没见着刘珊珊上去搭话的时候人家一脸错愕,估计就是认识。”
“不止是认识吧,看刘珊珊眉飞色舞的样子,他俩关系绝对不一般。”
还以为讨论什么,原来是刘珊珊的事,祁香贝顿时失去了兴趣。
孙艳仿佛对这事很上心,祁香贝拉她走,愣是没动地方,“我等等,别出问题。”
祁香贝摇摇头,说啥出问题,还不就是想八卦一下,干脆,告别一行人,往家走。
“哎,祁香贝,你走的路正好是珊珊在的方向。”同学钱丽华喊了一声,她跟刘珊珊关系处得不错,想着刘珊珊那么高兴,别让祁香贝给破坏了,毕竟她俩不咋对付。
祁香贝暗自翻了个白眼,扭头,“巧了,这正是我回家的路,又不是皇帝游街,难道还要人避让不成。”
说完,大步流星往前走,本来她还真没兴趣去关注刘珊珊跟她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对象的人,经钱丽华这么一提,嘿,她还真得看看。
脚步不停,眼睛没放过任何地方,果然在前边凉亭里看见刘珊珊,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高大威猛,祁香贝心说,就这身高,就不相配,这年代可不时兴最萌身高差。
对着男人的后脑勺,连个侧脸都看不清,可祁香贝莫名觉得这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军人,难道在部队的时候见过?
她越来越靠近,都快要到两个人跟前了,就听男人说:“想不到你这么艰苦,不过,我想你一定能克服万难,风雨之后阳光只会更加灿烂。”
这个声音震动了祁香贝的心神,她跨步走到男人跟前,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呀。”男人,也就是祁向西理直气壮地回答。
刘珊珊咋一看见祁香贝出现就来火,以为她想捣乱,一听祁向西的回答,顿时咬紧了后槽牙,生了一肚子闷气。
后面孙艳他们悄悄跟着,真怕俩人呛呛起来,如今见祁香贝真个插在两个人中间,赶紧过来打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