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茴音
左右立即有人给沈秋檀松绑,萧旸指着一把木凳:“坐。”
沈秋檀坐下,又有人端了热茶来。
“可有证据?”证明你身份的证据。
“没有。”
“那把火是你放的。”声音平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沈秋檀捧着茶杯的手一滞,一个小动作就泄露了慌乱,她还不太懂得掩饰。
“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冒着风险火烧刺史府。”萧旸满意的道:“说说你的父亲。”
沈秋檀想了想:“清贫,爱护弱小,瘦弱却高大……”父亲年轻的时候很俊,身姿挺拔,但最后留给她的不过是一道瘦弱的背影。
热茶还温着,有人匆匆进了帐篷:“回禀大人,沈晏沣对其女十分紧张,济阳城中竟无人认得那位沈大姑娘。”
哦?原来是去找证据去了,这速度够快的啊!沈秋檀挑挑眉,心情有些微妙,原本的自己不过是个傻子,母亲恨不得万事亲力亲为,除了亲近的人,确实不知她的长相。
她看着保持着回禀姿势的令官,脸上的愤懑消失的干干净净,讽刺的道:“论族中排行,你应该称我为沈九。”
“唔,沈九姑娘。”这令官不知,萧旸却知,沈晏沣确实有个女儿在沈家族中排行第九。
沈秋檀点点头,看着对面的萧旸:“我其实也有一事想请教萧大人。”
第十六章 谁给谁交代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小姑娘,怕是不知道怎么死的吧?
萧旸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不过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便淡淡道:“何事?”
沈秋檀止了哭泣,坐直了身子:“我父为国捐躯,以瘦弱之躯抵挡贼寇入侵,我母死刚刚临盆,就死在那逆臣贼子的刀下,身首异处。为何现在城中竟还有人说,是我父亲拒不放粮,才导致灾民们流离失所,横尸遍野?我想要个解释。”
忍着委屈的平静,看上去更委屈。
萧旸却不为所动,最起码脸色上没什么变化,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咄咄逼人:“所以,粮哪儿去了?你父亲是济北刺史,整个济北州的存粮都哪里去了?如今他死了一了百了,你反倒过来问我?”
沈秋檀脸色一白,接着又一红,声音陡然抬高:“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若你是我,你会怎么想?所以,我这么想有何不对?”小姑娘想通过哭两声、高声说话,让自己变得理直气壮,呵,还真是有几分可爱。
沈秋檀呼吸不自觉的加重,她是动了真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怀疑爹爹监守自盗!
“我爹若真是固守粮仓,有粮不放,他何至于把自己都饿得瘦骨嶙峋?你可知我府上,除了我和我娘,爹和城中百姓的吃食并无两样,灾民啃树皮,我爹连树皮都吃不上……这样的人,会是一个监守自盗的人么?”
说道激愤处,沈秋檀的胸脯不停起伏:“更何况,持续近半年的旱灾,夏日炎炎,死尸遍布,可这些死人中有一个人死于瘟疫。萧大人,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都说事在人为,朝廷不作为,但我父亲能做的,全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一场旱灾持续了半年,但活下来的人足足还有六千,这放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年代,都是没有过的;更何况,这个没有过,还包括没有瘟疫爆发。这还不够么?扪心自问,换做是你,这种情形下,你又能做到几分?”
她越说越激愤,胸中越疼痛,却不预备收敛:“就算是这些灾民能活下来这么多,靠的是去年自家的存粮,但要是没有我爹,这济北州早都乱了!”
泪水无声落下,沈秋檀红着眼睛,狠狠的瞪着萧旸:“其实本来可以活更多的人的,济阳城中,除了那六千百姓,还有三千将士,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以瘦弱之躯抵挡着袁贲的万余叛军,真真的与城池共存亡。他们也是人啊……凭什么死了,还要担一个污名?他们为国捐躯,他们的家人可有抚恤?他们是否也要和我爹一样,死了还要被知罪?”
“若是这般,谁还敢从军?谁还敢奋不顾身的杀敌!”
萧旸想要张口,沈秋檀的话如同炮仗一般,一说不停:
“你知道袁贲是谁么?她女儿用的是最好的银霜炭,缺衣少食半年多,袁贲依旧吃的脑满肠肥,你怎么不去查查,是谁给了他粮食,是谁在供给他粮草?是谁在撺掇他谋反?”
萧旸脸色微变。
袁贲谋反,还另有隐情?
“你做出一副救人于水火的菩萨样子,说施粥就施粥,可在最危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朝廷的军队又在哪里?难道我爹守的是自己的城池么?现在事情过去了,需要善后了,就拉我爹出来顶罪,凭什么!”
“我……只是就事论事。”
“好你个就事论事。”沈秋檀没有再哭泣,泛红的双眼带着讽刺:“那我也就事论事。你问粮食去哪儿了,难道我不想知道么?但是,萧大人啊,你口口声声说我爹监守自盗,证据呢?普通民众看不清楚也就罢了,你还看不清楚么?”
“凡事讲究个证据,如此污蔑我爹,污蔑与我我爹死守城池的三千将士,你又是何居心?”
她扬起头,毫不避让的直视眼前的男人:“所以,该是朝廷给我爹娘一个说法,给战死的将士们一个说法,人虽然死了,但这个污名,我们不担。”
帐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十岁的女孩子介于女童与少女之间,瘦弱蜡黄的脸上,哭过的眼睛更黑更亮。不像有些底蕴的人家讲究的那般哀而不伤,而是任凭心中的委屈全部倾泻出来,而且一泻千里……
情绪外放,不知收敛,张牙舞爪,毫无一般世家子女的克制明礼,便是自己的妹妹也没有这么张狂。
沈晏沣是怎么养女儿的?
萧旸不得不正视起这个女孩,以及这件事。
死尸骤然增多,加上天气炎热,如果不及时有效的处理,确实会爆发瘟疫,但历经半年多,济北州却没有人染上瘟疫。不难想象,若是瘟疫一旦爆发,不说是一个济北州,恐怕临近的济中和潍州也会跟着遭殃。
这的确是沈晏沣的功绩,无可辩驳。
萧旸眼中泄出一丝无奈:“沈九姑娘,确实……还有,你说袁贲造反,背后还有人?你……”
“启禀大人,那只小花猫找到了!”有人来报,喜形于色。
萧旸腾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吩咐道:“带沈姑娘回府城好生安置,不得怠慢。”
说完,便跟着那令官离去。
他一去,剑拔弩张的气氛随之淡去。
沈秋檀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这么久了,他竟然还在找小花猫?不信人,信猫?
想起萧旸之前的威逼利诱,沈秋檀愈发觉得,萧旸此人,怪异又狡诈的很,恐怕是脑子有病,当然,他看自己恐怕也好似看一个疯子。
……
沈秋檀被抓了,但总有人成功的出了济北州的地界。
一个三十多岁的白净男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灰袍少年,走得十分匆忙。
“大姑娘,过了杜县,便不算是济北州的地界儿了,我们要不要歇一歇?”
那少年脸上涂得乱七八糟,因为天冷,又冻得通红,红红黑黑驳杂在一起,显得特别狼狈,看上去是极需要休息的。
可听了白净男人的话,那扮做少年模样的少女却道:“无妨,我还能忍得,还是要快些进京才是。”
留在这里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爹已经死了,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她的未来,她的前途,都在京城。
第十七章 又变身了呢
济鲁十一州,原本不设道府,境内,自然就无节度使府邸。萧旸成了济鲁节度使后,直接占了原来济云州的刺史府当做自己的府邸,至于原来的刺史去哪里安府,就不是他管的了。
济云城成了府城,沈秋檀现在便被关在了城中萧府的一进单独的院子里。
至于萧旸那厮,还在城外三十里的军营之中,听说,在“威逼利诱”那只小花猫……
沈秋檀为无辜的小花猫默默的点了根蜡,又纠结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来。
宽敞的木桶里,水汽氤氲,水面上还飘着花瓣,沈秋檀摒退两个侍女,自己退了衣裳,看到大腿上绑着的玉佩和银子安然无恙,才解下来,光溜溜的钻进了浴桶之中。
花香清淡,热水蒸腾,她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
多久没有洗过澡了啊!
萧旸态度不明,但看上去还没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她总不能太亏待自己。只是仍有些不可名状的烦闷,本以为城门大开,总可以想办法去京城了,没想到又被关进了更小的牢笼。
弟弟才刚出生,那个奶娘在自己的梦中只出现过一次,对其人品、手段一无所知,她能照顾好弟弟么?
不多时,她快速的出了浴桶,用老法子将那玉佩等物依次绑好,才又换上新衣。
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度变身,搞得自己总是提心吊胆的,还有这些贵重之物,如果变身后能有个藏纳之所就好了……
正这样想着,鼻尖忽闻一股香气,身上也升腾起一股燥热来。
沈秋檀心头一紧,这熟悉的感觉……又要变身了么?
自从上回变作橘猫,已经风平浪静许久,现在这屋子四周都有眼睛盯着,若是这个时候变身……
“沈姑娘,可洗好了么?”侍女敲了敲门。
“稍后。”沈秋檀的心要跳出胸口,要是这扇门打开,自己就要上演一出人变猫了。这侍女会把自己当成妖精吧?
“沈姑娘?”
“离我远些。”不是叫你稍后么?稍后啊,容我想想……
“姑娘可是害羞?”听闻这位沈姑娘的父亲好歹也是一州刺史,难道之前洗澡不用人侍候么?
“沈姑娘?”
那侍女又问,一声叠着一声,叫沈秋檀好生烦躁。
“我叫你远些!我不会逃跑,但以后谁也不准靠近这院子!”害羞你妹啊,我是怕吓死你。
侍女没想到前一刻还温柔如常人的沈姑娘,不过洗了个澡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怎么这样的喜怒无常?难怪原来那位沈刺史将她藏得密不透风,这种脾气一旦泄露出去,叫外人知道……
侍女耐着性子:“姑娘,您总得叫我进去把澡桶收拾了吧?”不过,世子对这位很是看重,她越不让自己进去,自己越要看一眼才能安心,她是京城国公府的下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哪里来的丫鬟。
办事不能毫无成算。
沈秋檀的全身都在发颤,骨骼间又传来那种压迫之感,疼痛如影随形,她知道,这一回,祈祷也没有用了,变身已经迫在眉睫,可若是不放那侍女进来,恐怕又会惹她生疑。
根据唯一的那一回变身的经验,时间或许还够……
想了想,沈秋檀心里迅速有了决断。
吱呦一声,她从里面打开了门,与那侍女打了个照面,脸色不豫的道:“快着些,还有,给我弄些吃的来,我先去里间睡一觉,睡醒自然会吃。”
说完便施施然的回了里间,只剩下不知该作何表情的侍女。
后一句几乎是脱口而出,想吞回去,已经晚了。
沈秋檀觉得自己特别饿,这种饿甚至要盖过了身体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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