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茴音
“我这个人看上去少根筋,但看人最准,要不然我师父也不会放我出来。”邹微看着沈秋檀,面色已经缓和:“你我好歹同吃同住快两个月,我若是觉得你是坏人,当初在那破屋见到你时,就不会带你下山。”
“也罢。”想了想,她将沈秋檀的碎银收下,又从怀里取出一条银链子来:“这个你拿着。”
那银链子做的十分精致,样式并非这个时候流行的镯子,而是一环扣一环的链条样式,若是缠在手上,刚好够沈秋檀缠三圈,链子的末端还缀着两个小莲蓬,里面置了响器,行动间,叮咚悦耳。
“这个……也太精致了些!”沈秋檀赞叹道,即便她前世算是见识过了不少珠宝,仍被这一条小小的银链子给惊艳到了。
邹微将银链子放进沈秋檀手里:“今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带着这条链子,到宝泰银楼来找我。我虽然只是个银匠,身边也还有几个能人。”
沈秋檀心里被填的圆圆满满,一把抱住了邹微,将头枕在了她的肩膀上:“姐姐,我全名叫沈秋檀。”
总有一些人,带着温暖。
欺骗这样的人,她觉得心里有愧。
……
两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又都是女孩心性,自然要在三水县转转。
这一转才发现三水县的繁华超乎想象,一路所见,皆是青砖铺地,与沿途的泥土路再不相同,更惊奇的是县里有东西二市。原来,东市早已有之,卖的都是吃穿住行、社会民生的各色商品,而西市则是为了方便来往的客商,出货再进货。
在西市里,南边的香料、珠宝,北边的皮草、药材,西边的马匹、香料,应有尽有,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批发市场,听说京城里很多商号都是来这里进货的。
沈秋檀囊中羞涩,只敢用眼睛看看,别的她都能忍,就是那些花椒之类的香气,让她口舌生津,任何带有香气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像是能量一般的存在。
“嘿,来点花椒?这可是产自蜀中的大椒,可烹茶,可入药,除虫制香,椒香四溢啊!”铺子的主人热情的招揽道。
沈秋檀吞了吞口水,干笑两声,拉着邹微就走,一直出了西市,再闻不到各色香味,才长吁一口气。
邹微哭笑不得:“喜欢就买点。”
沈秋檀摇摇头:“等我有钱了,就搬去蜀中,天天在花椒树下睡大觉!”
邹微忍笑:“那你不得变成刺猬?”花椒树可是带刺儿的。
两人说说笑笑,慢悠悠的出了西市,随之夜幕降临。
一个白净的男人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何事?”声音柔软,好似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但穿着是少年的打扮。
那白净男人摇摇头:“许是看错了。”
“嗯?你看成了谁?”
“似乎……有些像大姑娘。”说完才想起,眼前这一位也是大姑娘,又连忙补上一句:“我是说原先沈家那位大姑娘。”
“你说沈晏沣的女儿,那个傻子?”
“是,那背影有些熟悉,但肯定不是。”四山非寻常仆人,自然都见过沈秋檀,他更是原刺史府的管家,虽然接触不多,背影身形总能记住。
那女扮男装的少女本预备去追,却在听到后半句时收了步子,不悦道:“汪春山,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么?究竟是不是?”
如果是沈晏沣的女儿,就是拼着自己的新身份不要,也要去追回来,但若是不是……
被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儿训斥,汪春山心里不会毫无波动,可还是解释道:“不是,只是相似而已。沈家那位姑娘,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哑巴,但刚才那小厮明明在说话。”
哼,但愿不是!若是叫我发现被你坏了好事,我有的是手段收拾你。袁楹心如此想着,却没有说出来,毕竟这一路走来,她需要汪春山的时候还不少。
她缓和了神色:“方才是我太冲动了,汪叔不会怪我吧?”
“大姑娘说哪里话,春山自打决定要效力大姑娘之后,这心便再没变过。”
袁楹心眉毛一挑,心道,你能如此想,是最好不过。
汪春山敛了怒色,表了忠心,主仆二人重归于旧。
他们一路走来,汪春山且走且看,原本他以为自己好歹占着个年龄和阅历,应该是自己为主导才是,结果恰恰相反。他投靠的这个新主子,确实是个胸有丘壑的,什么时候去哪里,走哪条路,怎么走,她心里早有主意。
天底下,竟有这般聪慧的女子!
这叫汪春山大开眼界,再一对比沈家那位傻子姑娘,就更显得珍珠之于鱼目了。
不过,就那个傻子,自己都不在乎,袁大姑娘为何会这般在意?
莫非是要斩草除根?
对于一个傻子,有必要么?
第三十一章 那个沈家啊
朱雀街头,日薄光浅。
又是一年三月初,微风带苏,草木生发。
京中贵女们换了时兴的衣裳,热闹的参加着花会诗会,街头巷尾讨论着谁家的长短,谁谁得势,谁谁落罪,被赶出了朱雀街。
哦,原朱雀街十一坊是只有达官显贵才能住的。
过了年,韩王谋反的压抑感终于消融,孝怀太子李珒的丧期也总算过去,各种帖子满天飞,茶酒会上被说道的最多的,莫不过于朱雀街尾那个靖平侯府,沈家。
沈家到了沈老侯爷这一代,已经是侯爵的最后一代了,这高门大户看着富贵,听着威风,其实内里早都败落了。
若是这一代不行,下一代能指望,也行。然而,再往下数,老侯爷的几个儿子更拿不出手。
老大沈晏清早些年倒是有些贤名,可奈何摔断了腿,早早的销声匿迹了;老二沈晏海头脑聪明,却过于钻营,关键没钻营出什么结果;老四沈晏泳只知斗鸡走狗,常常家都不回;好不容易出了个探花郎老三,算是沈家祖坟冒青烟了,但偏偏老三出身又不好。
这也无妨,总也算是光耀门庭的好事,在京里找找路子熬上几年,未必不能出头,可这老三没历练几年,便谋了个外放的差事,恨不得离沈家越远越好。
沈老侯爷本来以为自己死了,这个儿子也不会愿意回来,没想到自己还没死,这儿子倒先死了。
死了不要紧,沈老侯爷也不是不心疼,可日子还的过,利益得失还得算计。他想等太子薨逝的风头过去,再进宫刷刷脸,盼着今上能看在自己死了儿子的份儿上念念旧情,可没想到不过几个月,就传出这三子顽固不化,不知开仓放粮、活活饿死一州百姓的消息来。
传言是火星,遇风就着火。
这事儿可大可小,但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个人出来负责的,那死了的沈晏沣可不正好?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沈晏沣都是要被定罪的,这一旦定罪,必然又会祸及家人。
沈家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这个时候再来点风吹草动……
不少人都等着看沈家的笑话。
沈家也没叫人失望,果然没过多久就坐不住了,说是要开祠堂,将沈晏沣从沈家除名。趁着罪名还没落到实处,一切还来得及!这般心急火燎的,没几日就选好了日子,还弄得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和沈晏沣没关系了。
结果,就在祠堂一开,朱笔即将勾去沈晏沣并其妻女的名字时,朝廷的旨意竟然下来了。
沈家众人抖如筛糠,只恨自己怎么没再早一点开祠堂,但这圣旨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按照旨意,沈晏沣不但没有获罪,还因为安抚灾民,防治瘟疫有功,更因着保一城安宁、战死在济阳城头,而获得了朝廷的封赏。沈晏沣被追封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谥号“敬忠”,藏于济阳城郊,又着新任济北刺史大修沈氏夫妻坟墓,以供后人瞻仰;荫其子沈长桢为正六品昭武校尉,最后才是厚赏沈家。
这赏赐的金银财帛是小,但意义重大啊!还有那个不满周岁的小儿,现在就有了恩荫的虚职了?什么,老三有儿子了?
谁能想到,沈家竟然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便是沈家人自己都不敢相信。
朱笔掉在了地上,沈家人面面相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等那太监宣完旨,众人还有些懵神,还是沈老侯爷率先反应过来,给那太监打赏,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然而,因着之前开祠堂弄得声势浩大,恨不得锣鼓喧天的叫人来看清沈家和沈晏沣没关系了,这圣旨一来,自然也瞒不住旁人。这不,还没到第二日,沈家就成了开年后朱雀街上的第一大笑柄。
不过这还没完,就在圣旨下达的第三天,忽然有两男一女,带着一个数月大的男婴进了沈家,没几日外面的人便知,那男婴是沈晏沣的儿子,由三个仆人千辛万苦的护送回京,那奶妈子是当地新找的,但两个男仆却是自小跟着沈晏沣的,错不了。
听说,沈家内里又闹了一场,但最终还是接了那孩子。
沈晏沣受了封赏,沈家人觉得腰板儿也直了些,便想着借着找回孩子的由头,广邀请朱雀街上的达官显贵来赴宴,结果有人来,但不过都是些沾亲带故、亦或权势不如沈家的,真正有分量的,寥寥无几。
若是没有开祠堂除名一事,沈家名声还没有这么不堪。
见风使舵、努力逢迎不丢人,丢人的是毫无远见和立场。
外面都说,沈晏沣算是个有气节的,只是沈家太不堪。
谁家还没点儿腌臜事儿,怎么偏偏沈家这事儿闹得太大?不过也就是各家说过、笑过,以后不来往也就算完了,可没成想,刚进了三月里,沈家又来了认亲的了。
这一日,正是衙门下衙的时候,各位大人们陆续归家,各家贵女夫人们已经妆点好了,准备赴宴,就是此时沈家门口又热闹了。
沈秋檀去了易容面具,穿着旧衫,站在靖平侯府的石狮子前,看着朱门内露出的重重屋檐,檐角的走兽望天,她却垂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底板,过年时买的鞋已经小了,又脏又破。
她忽然有些忐忑,有些紧张。
定定神再抬头去看,靖平侯府四个大字已经很破旧了,只是有些寂寥的矗在那里,不舍得朱雀街的繁华罢了。
沈秋檀默默的攥紧了双手,给自己鼓了鼓气。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应该早找个地方,弄个身份,做做生意,发发小财,每天吃吃花椒,好好的活着,但她还有个弟弟。
这两个多月,她断断续续又做了许多梦。
大概是从她出生到五岁的。
通过梦境,爹娘的过往她已经了解了大半。爹爹的生母不过是个舞姬,本不能生育,一次意外才有了爹爹,可想而知,他们母子在沈家的地位何其尴尬,处境又何其艰难,也因此,爹爹读书很是用功,而读书为的是金榜题名后能离开沈家,后来,他终于谋了外放的缺儿,带着妻女远远的离开了京城。
现在,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回了沈家,内有各怀鬼胎的沈家众人,外有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自己若是只管逍遥快活,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思及此,沈秋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敲响了沈家的大门。
第三十二章 自称九姑娘
沈家大门之内,果然是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
过了影壁,外院竞相露于眼前,再穿过一侧的抄手游览,沿着角门一拐,过了一个不大的小花园,便是沈家内院。
内院的慈萱堂中,穿着新衣裳的桂娘,笑得眼不见缝。
可她实在是高兴啊。
当日,她把大姑娘推进湖里,带着小公子一路北上,本以为是条通往锦衣玉食的登天路,没成想还没能出了济北州的地界儿,去路就被封锁了。她身上是带了不少银两和首饰,可那个时候有钱也买不来米粮,她带着孩子勉强支撑了半个来月,又撑不住了。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对孩子做点什么,换口吃食的时候,望山和乔山找到了她。
这两人都是原先沈刺史的臂膀,桂娘自然认得,有了他们相助,为了让小公子吃上一口奶,她的生活立时天翻地覆。
至于望山和乔山吃不吃得饱,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此刻,桂娘抱着快六个月的沈长桢,听着诸人对沈长桢的夸赞,圆润的脸庞上又是得意又是满足。
没想到,她一个乡下婆娘,竟真的有登堂入室,飞黄腾达的这一天。
快六个月的小儿,长得很是瘦弱,脸也有些黄,似有些先天不足,但两只眼睛盯着室内的鲜艳事物转来转去,看上去又透着一股儿机灵,众人夸赞着桢哥儿,一团和气。
春寒料峭,暖炉还没撤去,蒸腾的热气带着茶香缓缓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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