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茴音
永昌二十八年,三月初一。
齐王二十万雄狮一夜横渡滋水。
待大船靠岸,并迅速控制了滋水另一畔的唐县,一日之后,宫中昌寿大长公主才得到消息。
“反了,反了,不是说滋水是一道天堑么?不是说李琋的兵不擅水,还没有船么?这些船都是哪里来的?啊?你们说啊,不要告诉我都是凭空变出来!”
可不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
唐绍跟着昌寿大长公主接连高升,如今已经做到了尚书左仆射,曾经严阁老六十岁才坐上的位置,他四十岁就坐到了。
此刻听昌寿大长公主发难,他想说又不敢说。
听说,齐王那些制造精良的大船还真是忽然出现的。
齐王出兵时不过十万余军,一路高歌猛进,兵力渐逾二十万,人虽然多了,需要的船只也更多了。别说这二十万人用的船,得多么显眼,就说人数还是十万,那所用的船只也不是能轻易藏匿的。
这一回,他已经彻查清楚,滋水的百姓、豪强,可没有人给齐王送船,而且大长公主早防着这一手,在齐王刚出征的时候,就命人将势力范围内的船只全部销毁了,这些船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临时打造显然来不及啊,不是老天送的,还能是什么?
“说话啊!哑巴了?”昌寿暴怒,陆远年越出一步:“公主,如今乱臣贼子已然集结,过了天堑滋水,想必不日便可冲破京城,必然少不得一番烧杀抢掠,微臣恳请公主殿下早些准备,以免……以免……”
“以免什么?以免李琋那厮来了,将我斩杀于阶前么?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陆远年禁声,大长公主为什么不怕,难不成还有什么未使出来的手段?
唐绍道:“公主殿下,陆大人说的不错,如今是得早做准备。”
昌寿冷笑道:“我是不会走的。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京城
三月初九,伴随着京城的第一场雨,京城的防卫一齐被冲破。
春雨贵如油,马蹄轻且疾。
齐王大军冲进来的时候,家家户户关锁门窗,生怕外面的人进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谁知队伍整齐有致,齐王军队除了城头上迅速的完成了交接之后,并没有在其他各处停留,而是直接奔向了目标——皇宫。
事情来的太快,又好似理所应当。
昌寿想过万千种可能,自然也包括这一种可能。原来每每想到这种场面,她都寝食难安,但事到临头,她反而镇定了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一步错步步错。”没能在李琋羽翼未丰之前将他斩杀,才造成了如今的结果。
她吩咐道:“莲儿?“
“奴婢在。”
“吩咐膳房,准备一百零八道膳食。”
“喏!”莲嬷嬷轻声告退,屋子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昌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笑意,哪怕是冷笑都绷不住了,她伏在妆台上,无人的时候,泪水扑簌扑簌的滚落下来。
为什么,她谋划了大半辈子,竟然还会出纰漏?
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掐死李琋那个小崽子!
愤懑和仇恨让她的神志再度归拢,她擦干眼泪,开始挑选衣裳。忽然——
“公主,不好了!贼人闯进了正阳门,再往前就是承天门了!”
“公主公主,齐王率兵进了神武门……”
“公主!……”
接连来了三个报信的。
昌寿喝道:“都给我闭嘴!”她根本不想听这些消息!
她想消停的用完早膳,她想选一件合适的衣裳,然后……
“退下!”
诸卫退散,魏春也不敢近前,刀兵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亮。
昼夜交替之间,显得格外的漫长和熬人。
等门从里面打开的手,魏春看到昌寿大长公主已经换上了衮服。
天子帝王可佩的十二章红黑大裘衮,用玉一百二十颗的絺冕。
端正威严,威风堂堂,穿戴好的昌寿大长公主问魏春:“如何?”
还能如何?魏春连忙下跪,口呼“万岁”。
昌寿大长公主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怕是已经疯了,跪晚了,他担心自己人头不保。尽管齐王来了,他的人头也不一定保得住。
“准备准备,召集群臣,咱们去太极殿等着。”齐王要打进来了,她昨天压根儿就没放满朝文武出宫。
这些人,有的是墙头草,见风使舵的,不过,自己就算要死,也得有人陪葬不是?何况,路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魏春弯腰:“喏。”
……
李琋从神武门进了太极宫,所到之处并没有烧杀抢掠。
士兵动作迅速,若是对方主动投降,一条性命还是保得住的。
等一切尘埃落定,李琋整整衣襟迈上了太极殿的石阶。
吱哟一声,殿门被打开。
李琋抬脚跨了进去:“姑祖母。”
“嗯,来了?”
“来了。”
两人似乎对这一次的相见都不意外。
“来了就好,早些年你父皇病重,喊你回来侍疾的时候就该回来的。”昌寿的嘴边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说话间,头上一百二十颗珠的絺冕轻轻晃动。
“那时候来了,怕是活不到现在了,姑祖母说,是也不是?”
“谁说的?”昌寿不承认,笑道:“你来看看你的侄儿们,都是回来侍疾的,不也是活得好好的?”
说完,三个不超过十岁的孩子被带了上来。最大的那个叫李翦,是楚王长子;第二大的是当今天子,原本出自赵王府的李耀;最小的那个叫李翯,是楚王的嫡子。
听说是宫中要楚王回京侍疾,楚王身体不适便遣了长子来,但长子为庶,引得宫中不满,楚王无奈,又将嫡子送来了京城,这才让宫里稍稍满意。
胖胖和壮壮跟在李琋身侧,打量着比他们还大的哥哥们。
李耀率先笑着开口:“给六皇叔请安。”
李琋摆摆手,好似没有看到昌寿已经自己加冕成帝一般:“陛下贵为天子,不必行如此大礼。”
李耀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小时候不知事,长大些才知道,他算是哪门子的天子?哪有天子做成这般窝囊的?而且……现在衮服玉冕都穿在了别人身上。
他如今局促难安的样子,又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盛名在外的聪明?
“礼不可废。”昌寿道:“长幼有序,尊卑有道,长辈就是长辈,琋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姑祖母所言极是,只是不知如今居高堂做龙椅的,怎么变成了你自己?”李琋反问道。
“有何不能?有何不妥?这大宁基业是李家先祖打下来的,你们姓李,我也姓李,这龙椅,为何我坐不得?”
李琋摇头:“大宁基业是李家祖辈打下来的不假,但如今已经断送在姑祖母的手里,姑祖母竟半点不知廉耻,不知羞愧么?”
“你放肆!”垂珠剧烈的晃动起来,昌寿险些没忍住,指着李琋道:“你掀起战火在先,目无尊长在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路不知祸害了多少百姓,该羞愧的应该是你!”
“这话,就有些无中生有,又空口无凭了。”李琋身上还穿着战甲,语气十分放松:“大宁连年天灾,不是大旱就是洪水决堤,若是姑祖母当以天下百姓为己任,即便做了皇帝也没什么不妥,可姑祖母你做了什么?放着长河决堤不管,你悄悄增兵去北川去固宁打我一个藩王?更不要提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上位前后又屠杀了多少忠诚良将?”
昌寿几次张嘴,偏插不上话,即便张嘴,李琋也不管她说什么,只迅速道:“再有,你上位后任人唯亲,手段严酷,凡是不遵从你,甚至保持中立不表态的,都不知有多少被你赶尽杀绝。
若说我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倒不如说姑祖母任性妄为,心里只有权势,毫无百姓和天下可言。
如今局势,有天灾,更有姑祖母造成的人祸。”
“你……你反了!”
“是,我是反了。但我并不是第一个反的,我若不反,安能有活路?”
“反了就是反了,哪里来这么多借口?”
李琋苦笑:“并不是借口。姑祖母,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觉得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么?”
第四百五十四章 文惠
巍峨的太极殿,庄严肃穆,鸦雀无声。
被昌寿留在宫里的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惊动了齐王和昌寿的嘴皮子官司,连本应该死谏的御史都禁了声。
想当初,昌寿以摄政之名染指朝政,更不顾百姓死活群臣反对,横征暴敛的时候,还是有御史敢谏言的,可惜,敢谏言的也都在那个时候死的差不多了。
“长河数次决堤,姑祖母高高挂起;济北再次大旱,姑祖母置若罔闻;眼看凉州就要失守,西狄铁骑即将南下,姑祖母只顾京城一隅……凉州是大宁的凉州,岂容有失?在姑祖母心里,这皇位是不是当真就比百姓,比亲生儿子还要重要?”
“你住嘴!”昌寿几经变脸。
李琋冷哼一声直接道:“我住嘴没用,姑祖母既然有手段,应该让天下人都住嘴。”
大殿陷入沉默。
好半晌昌寿冷冷道:“说了这么多,你无非就是看不得我一个女人坐到这个位子上。可你们忘了,当年文惠皇后帮助太祖皇帝开辟李氏江山的时候,是说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土造人,这男人女人本是一般无二的。”她目光从李琋身上转向众臣:“男女,本是平等的。”
男女平等?
群臣之中,终于有了纷纷议论声。
文惠皇后确实是女中豪杰,除了不会针凿,这世上就没有她不会的,诗词歌赋,行军打仗,她的功业若是论功行赏,最起码也该封个国公当当,她最后成了皇后,载入大宁史册,也成就了一段佳话,被后人传诵至今,没想到她还说过“男女平等”这样的话。
这还得了?
女子本就该相夫教子,遵从三从四德,以夫为纲,若是男女真平等,这世上还不反了天了?
他们看看昌寿,又看看齐王,齐王快说话呀,怼回去!
再见风使舵,骨子里还是看不得女人和男人一样。
齐王果然开口了:“男女平等本无错,姑祖母要当皇帝也没什么。但毒杀我父皇;煽动韩王造反,趁机杀了太子哥哥;如今眼看又要葬送我李氏江山,我身为李氏子孙,绝对不会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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