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路上却遇到了一顶软轿,重兵把守,气派非凡。冯氏招了许嬷嬷去打听,许嬷嬷一会儿就回来了,语气压得很低:“……轿子用的是犀花纹杭绸面帘子,随行的是神机营亲兵,那后面跟着的小厮跟我说,是宛平陈家的三老爷的轿子……”
冯氏顿时惊讶了:“陈阁老?”她顿时有些拿不稳了,陈三爷可是顾德昭的顶头顶头上司,要是能和他搭上话,那顾德昭晋升户部侍郎肯定更有可能。但是非亲非故的,人家又怎么会理她呢……
冯氏不由得怨怪天气了,要不是这雪下得太大,昨天就能见着陈阁老了,指不定就能说几句话呢!
那顾澜的外祖母宋夫人早说过能和陈阁老搭上话,但冯氏看他们家老爷也不见得和陈阁老亲密,帮着递话是根本不可能的……冯氏不想错过这么个机会,想了很久才跟许嬷嬷说:“……咱们有好几个糖食果脯的攒盒,你拿去送给陈阁老……人家要是不接,你就立刻回来。”
顾锦朝在旁看着不说话,冯氏这举动其实有点不妥当。
过了会儿许嬷嬷回来了,显得十分高兴:“太夫人,阁老听说我是顾家的仆妇,就把东西接下了!”
冯氏赏了许嬷嬷一对八分的银裸子,和顾锦朝说:“阁老倒也平易近人,可惜不能说上几句话。咱们表示了好意总是没错的……你父亲擢升的事指不定有希望!”
顾锦朝笑道:“……还是祖母妥当。”
陈三爷会随便接人家递来的东西?她觉得不太可能,她怕陈三爷觉得是她送的……应该不会吧!
结果回去没过几天,她收到了一幅画卷,画的是墨竹图,笔锋有力,十分潇洒闲逸。还在上方题了四个字,工整娴熟的馆阁体‘以德报怨’。
顾锦朝看了不由得失笑,三爷真以为那盒糖食是自己送的,他不喜欢糖食。
她让青蒲把这幅画收进私库里放好,不能拿来挂在外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满月
转眼就过了年,元宵节的时候吃过元宵,国子监要开学了。
顾锦荣带了个新选的书童子墨,收拾了箱笼去国子监。锦朝带了两盒他爱吃的糕点,特地去送他。
他的书房里,顾德昭正在叮嘱他:“国子监不必族学,规矩甚严。衣冠、步履、饮食必严饰中节,堂宇宿舍、饮馔澡浴皆有规矩。初犯可饶,再犯、三犯就要问责,四犯就要发遣安置。你是荫监,这些方面更要尤为注意,不要丢了顾家的脸……再读一月就要去乡试了,你年纪尚小,不能中也是正常的,父亲当年也考了两次才中。”
顾德昭也是读过国子监的,凡事都要叮嘱顾锦荣几句,怕他行差踏错。
顾锦荣背手细听,凝神静气。倒是显得更成熟许多,眉宇之间都硬朗了,也长得更像父亲了。
锦朝看着心里舒了口气。把点心留在厅堂里悄悄回了妍绣堂。
前世由宋姨娘教养,顾锦荣始终没个样子。她还记得前世她成亲后半年,顾锦荣和自己几个好友在街上走马,撞了人家的汤饼摊子,人家揪着他的衣领不撒手,要他赔五百两银子。顾锦荣争辩不过,和同窗的蒋大人公子借了五百两赔了人家。回来就问宋姨娘拿钱去还了。
父亲知道了大怒,把他叫过去问话:“一个汤饼摊子值五百两,你当顾家的银子是白捡的?”
她那时候回家省亲,在旁喝茶。听到顾锦荣嘟嚷着说:“不给钱人家不让走,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我实在丢不起那个人。”又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五百两吗,您要是不愿意出,随便从我房里拿了东西去抵就是!”
父亲更是气:“你房里些东西,哪样是你自己挣出来的?拿来拿去不还是顾家的东西!”
他又叫宋姨娘过来,说她:“他说给你就给了,你就是这么操持家事的?”
宋姨娘连忙跪下,委委屈屈地哭道:“这事都怪我……”
顾锦荣冷哼一声:“怪母亲做什么,这些事就是我做的,我让母亲拿的银子,您要是想打我就打!男子汉大丈夫,我敢作敢当!”
父亲气得发抖:“你倒是仁义了……”他大声叫李管事,让他拿藤条过来,宋姨娘和顾澜忙护着顾锦荣不要父亲打,一边哭一边求饶。顾澜还说:“要是荣哥儿不想赔银子,那只要搬出顾家的名号即可,他也是要保全顾家的名声,不想惹是生非啊父亲!”
父亲拿着藤条想打都下不去手。
她在旁边看着顾锦荣挨打,话都没有说一句。
后来顾澜陪着顾锦荣出去了,父亲过了好久才对她说:“……要是你母亲还在就好了。”那是前世母亲死后,父亲第一次思念她。
顾锦朝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段悲凉又孤独的日子。没有人是真的向着她的,就连顾锦荣都改口叫宋姨娘母亲了,顾家没有她的位置。而她在陈家也举目无亲,能信任的仅仅是大丫头留香。
想着就觉得浑身都是冷意。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从高丽纸透进来的天光。耳边是青蒲柔和的声音:“小姐,已经辰时了。今儿早少爷来过一次,给您留了一支老山檀木雕云纹的簪子。”
这一觉竟然睡了一整天,她起身后采芙和白芸捧着袄裙和装热水的铜盆进来,服饰她梳洗,顾锦朝问青蒲:“荣哥儿已经走了吗?”
青蒲笑着答道:“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走了。”又把那只老山檀木的簪子给锦朝看。
云纹雕镂得十分精致。
锦朝笑了笑,让白芸把东西收进箱笼里。
她看到采芙给她簪了一只赤金嵌绿松石的簪子,不由问道:“怎么用这样的簪子,我平日里用的素银发箍呢?”
采芙笑道:“您忘了,今儿是咱们十一小姐的满月酒呢。”
她们原先回顾家的时候,行第是没有重新排的。冯氏没有提过,自然也就没人说。不过从宝相寺回来的第二天,冯氏才把她们都叫过去,说如今五夫人也生了孩子,顾德昭一支又归祖,要重新排一次行第。等把行第顺下来,五夫人新出生的孩子就成了十一小姐。
而顾锦朝成了二小姐。
不过各房会各房后还是原来的叫法,十多年的习惯说改也不容易。
冯氏这次重新排行第的行为,才真的让刚归的顾德昭一支松了口气。顾汐曾私下跟她说过:“长姐,我原先听着祖母房里的丫头叫我汐堂小姐,总觉得瘆的慌,好像咱们就是来看亲戚蹭个吃喝一样……如今听着就好多了。”她现在是排行第八,觉得这个行第十分好。
顾锦朝也明白,她们呆在祖家总觉得惴惴不安的,何况平日里冯氏那里走动也不多。
她第二天就带着顾汐和顾漪二人去给冯氏请安,冯氏赏了她们一人一对珠花。
“……宝坻的铺子把金锁送过来没有?”顾锦朝问道。她原先就送了十一小姐一对金脚镯,怕孩子压不住,再送一只刻了孩子名字的金锁就好了。
采芙说昨个傍晚就送过来了,把东西给锦朝看。
梳整完后,顾锦朝才往东跨院去。
今天是十一小姐的满月酒,不仅是和顾家相好的夫人小姐要过来。长兴候夫人也要再过来,带了给外孙女的小袄、襁褓、围兜、手玲等物,甚至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也派了五夫人的舅母过来。一时间顾家来人络绎不绝,马车都停满了前院,丫头小厮忙得脚不沾地。
冯氏从东跨院来西跨院待客,宴息处摆了六桌供女眷们说话。
长兴候夫人高氏带了张字条过来,跟冯氏说:“……是瞒儿她曾外祖父先选了个字,亲家若是觉得好才用。”展开给冯氏看,上面是一个‘棠’字。
顾锦朝听到这话就竖起耳朵。瞒儿是十一小姐的乳名,曾外祖父说的是如今的掌院学士、礼部尚书高大人。应该是侯夫人央了自己的父亲给十一小姐取了名字。十一小姐是顾五爷的嫡长女,按说也和她一样轮‘锦’字辈,就应该叫顾锦棠,倒是一个好名字……
不过冯氏未必高兴。
冯氏看不出喜悲,接过字条后称赞了一番,递给了茯苓,继续和长兴候夫人说话。
一会儿孩子才被乳娘抱出来,养了一个多月,如今是白白胖胖的。女眷们都围上来看这个新生的孩子。孩子金贵,大家都不会随意搂抱,半刻钟就又送回了五夫人那里。
众夫人随即起身去看望五夫人。
冯氏叫了顾家的小姐们一起回了东跨院。
顾锦朝注意到冯氏身后站了个陌生的少女,这女子身量很高,穿了一件茜红色折枝妆花褙子,墨绿色十二幅湘群,耳朵上戴的是一对金葫芦耳坠儿,挽了个牡丹髻,戴两朵红绉纱的绢花。肤色倒是十分白净,可惜五官清秀不足,颧骨微凸,下巴尖长,有些刻薄的长相。
顾锦朝听到顾怜小声和顾澜嘀咕:“……像个乡下村姑进城一般,这是谁啊?”
刚才宴息厅里人多,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顾怜身边的兰芝小声说:“小姐,这是太夫人祖家那边的亲戚。奴婢今儿在前院看礼的时候,有个七旬的老汉骑着驴车进来,这姑娘就从驴车上下来的,说自己是冯家的表亲。”
顾怜觉得有些好笑,语气更是轻蔑了:“……该不会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啊。那也该去冯家,到咱们这儿来做什么……咱们府里可从来没进过驴车!”
兰芝继续笑道:“可不是吗,那车夫想赶驴车进马厩,驴子发了脾气,扯着绳子死活不肯进去。把看礼的人都看笑了……车夫没办法,只能把驴子拴在马厩外面的银杏树上。”
顾怜和兰芝窃窃私语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冯氏进了门坐在罗汉床上,把那姑娘拉到自己身前,招手让她们过来,笑着说:“……这是祖母本家出来的人,姓程,名宝芝。比你们都要高上一辈,都叫表姑就好。”
顾锦朝看了这程宝芝一眼,她被冯氏拉着手,却并不显得亲昵,忙露出个笑容应和大家。
冯氏的本家只是良乡的一个举人家族,在乡下那自然是头等家族,嫁到顾家之后冯氏觉得自己身份不够,因此才特别持重。后来和冯家的关系就渐渐疏远,并不会和冯家来往了,更别说冯家的表亲了……
为什么冯氏会待这个程宝芝如此亲昵。她也没有什么值得抬举的地方。而且还要把她们叫过来特意说一声,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程宝芝随后就和众人说起话来。
丫头端了佛菠萝蜜糖、甘露饼、生小花果子油酥等几盘糕点,一个放杏仁、桂圆干等物的攒盒上来。程宝芝看了不由得赞道:“还是燕京里头的人家气派,竟然端了这么多吃食上来。”她转头讨好地和顾怜说话,“不知道侄女有没有听过一道名点,叫豌豆黄,听说味道香甜,清凉可口。也不知道我来燕京一次,能不能有口福一尝!”
众人听后表情古怪。这豌豆黄不过是燕京里寻常的一道点心,有些底蕴的世家都不会用豌豆黄来待客。
顾怜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表姑好好吃这些。这些点心更难得,宫廷里头皇上都会用呢!”
程宝芝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绞着衣襟有些不自在了,冯氏淡淡道:“你要是想吃,让人做就是。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只能等到夏时才能吃。”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游园
冯氏又笑着和她们说:“……你们表姑难得来燕京一次,要多住些时日,你们有空就多陪陪她。她暂时和我一起住在东跨院里。”众人应诺,冯氏随即吩咐许嬷嬷去收拾了东跨院的厢房,让程宝芝先过去瞧瞧,有什么还需要添置的就遣人过来跟她说一声。
等程宝芝下去了,冯氏才说:“你们表姑是江西宜春人,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可要包容一些。我嫡亲的妹妹就是嫁去了江西,程宝芝是她最小的女儿,虽说你们要叫一声表姑,但她今年也不过刚及笄。”她说完之后顿了顿,又和顾锦朝说,“你性子最好,平日多陪陪她。”
顾锦朝应了诺。
一会儿满月酒的筵席开了,她随即回了妍绣堂。
妍绣堂里外院厨房的丫头刚提了一篮子红蛋过来,十一小姐满月,府里的丫头都有个红蛋。徐妈妈把红蛋分了,看锦朝若有所思,随着她进书房低声问道:“大小姐,您这是……”
顾锦朝是觉得这个程宝芝十分奇怪。
冯氏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住,还要和冯氏一起住在东跨院。听冯氏的意思,没想让她立刻走。宜春程家,她听都没有听说过。冯氏留这么个人在顾家做什么?
顾锦朝想起程宝芝对着顾怜,脸上殷切的笑容。
她对徐妈妈说:“这事还不好说。”让徐妈妈拿纸笔过来,她给罗永平写了信好好查这个程家。
她又招了雨竹和绣渠过来:“……你们去前院的马厩,看看那里有没有拴着辆驴车。和驾车的那个老叟说说话,问他是从哪儿来、干什么的。就说你们是顾家做杂事的小丫头。”
雨竹机灵,年纪又不大,做这事很合适。
雨竹拉着绣渠就去了,外院马厩停着许多马车,一辆驴车实在太显眼了。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禀报了。
“小姐,奴婢们倒是找到了驴车,不过没有驾车的老叟在,旁边倒是守着个丫头,比我大一点。我把我的红蛋分给她吃了。她说她是程家四小姐的丫头,陪四小姐来燕京准备嫁人的。四小姐的姨母在燕京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主母,能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雨竹继续说:“奴婢看那丫头身上穿了件粉红团花纹的棉袄,手上却带了个赤金的镯子。”
锦朝夸了雨竹几句,把篮子里剩的几个红蛋都给了雨竹。
第二天冯氏就让顾怜、锦朝等人陪程宝芝游顾家。
程宝芝穿了件大红色织银丝如意纹褙子,八幅绿葛马面裙,头上簪了对嵌红宝石的金累丝发簪,耳朵上戴的却是对粉色的南海珠。她身后正跟着那个穿粉色团花纹棉袄的丫头,比她矮一些,模样清秀,唤作佩环。
顾怜一看就差点笑出来了,转过头看着旁边的腊梅树忍了许久。
程宝芝并不觉得有什么,依旧笑着和顾怜说话:“……听说侄女和阁老的儿子定亲了,实在显赫不凡,我们宜春那个地界,能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我父亲了……”
她说起自己在宜春的事,她原是江西赣州人,父亲是丁卯科的进士,没有考中庶吉士,被调到了袁州府做正九品的知事,三年前才升了正七品的宜春知县。这放开了也是个很健谈的人,能说会道,简直会把人捧到天上去。顾怜随即就笑笑:“表姑言重了……”
程宝芝更是要捧着她:“哪里言重了,表姑想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那里可没你们这么多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