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陈彦文兴致并不好,他觉得陈三爷最近太古怪了。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说:“你倒是不吃醋了。”
尤姨娘笑道:“妾身不是夫人,就是吃醋,心里也是以老爷为重。老爷高兴妾身就高兴了。”
陈彦文最喜欢她说这样的话。
果然他的脸色松缓了许多,复搂住她的腰:“行了,不用别人伺候……”
两人正低声说着荤话,就有小丫头通传说喊陈四爷去。
尤姨娘满心的不乐意,拉着陈彦文的衣带:“肯定是夫人喊您过去了。妾身不要您走……”
陈四爷很平静地摸着她的背脊:“才说你不吃醋,眼下就开始了。”
冰冷的手指让尤姨娘的背脊发寒。
她娇笑着搂陈四爷的胳膊:“您难道想走吗?”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声,陈四爷才听清楚是江严过来了。
他一把挥开尤姨娘,皱眉道:“胡闹,外头的是江先生!”尤姨娘也才听清楚,连忙拉上滑到腰间的肚兜,伺候陈四爷穿衣裳。这一通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江严看到陈彦文出来。笑着拱手:“四爷让我好等!三爷在宁辉堂等您,有要事相商。”
如果不是要事,也不会晚上来喊人了。
陈彦文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在宁辉堂。平日陈三爷找他,都是直接在木樨堂里说话的。今天却是在宁辉堂……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他心里已经沉下来了。
陈彦文到宁辉堂的时候,陈三爷在练字。
陈三爷惯用左手,笔仿佛游龙走凤,手腕上的佛珠串纳在袖中。隐约可见。
陈彦文看到这串佛珠,不由得问:“已经有段时间不见三哥戴佛珠了。怎么又用起来了……”
陈三爷练字的时候不说话,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陈彦文低声说:“我记得我曾送过三哥一串佛珠。虽然是常见的样式,却是高僧开光的。为了求那串珠子,我还亲自去了五台山……”
陈三爷搁下笔。
抬起头看着陈彦文:“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陈彦文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三爷一本账本就扔了过来。
陈彦文下意识接下来,有些疑惑地翻开。他一页页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嘴唇也紧抿起来。
“张居廉许你什么好处?”陈三爷淡淡地问。
陈彦文拿着账本,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次,许你什么好处?”他的语气很轻。
陈彦文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发现这些账目,那就肯定知道我和司礼监的事了。是啊,这些都是我做的。你能干什么呢?你都断了我的官途了,还想送我去坐牢吗?就算是送我去坐牢也丢的是陈家的脸,不过你倒是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啊。”
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弟弟,说话向来都狠毒。
陈三爷却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断你前途吗?”
“因为就算给你前途——你也要不起!你心思太狭隘了,也太薄情了。我大概也猜得到张居廉给你什么好处了。那好,现在我问你,你就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死倒是不至于啊。”陈彦文阴柔的脸上神情很平和,“三哥你是君子,你有谋略。我和你不一样,况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早就真的被你弄得无还手之力了吧!张居廉只是想用这事要挟你,以后要你为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时,你不好脱手。我心里明白得很。但是我不仅没有阻止,我反而还纵容了……陈家就我和你是嫡出的,嫡出前途的相差能有这么大。你知道外人说我什么吗?”
陈彦允轻轻地说:“我为你们做牛做马的,偏偏士农工商里头我还是最低的那个。我明明也是两榜进士,偏偏要沾得满身铜臭,我就喜欢了?”
陈三爷笑道:“你不愿意做?我倒是看不出来!永昌商行多少内账到你私库里,我就不说了。你私底下用我的人脉做过多少事,我可曾问过你一句?你真的当我不知道吗?”
“我若是想把你弄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觉得你能干吗?要是没有陈家,没有我,你能做起一个永昌商行?你刚开始经营陈家产业的时候,有多少亏空?又是谁来堵的。陈彦文,你问过自己没有!”
陈彦文脸色发白。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只不过是因为陈家,因为陈彦允,他没得前途罢了!谁想到陈三爷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冷冷地看着陈彦允,一言不发。
“你不服气?”陈三爷觉得好笑,“那行,我不和你说这些。”
他走到陈彦文身前,站定看着他。
“如果你不是我的胞弟,不是娘的儿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吗?”陈三爷手背在身后,语气很平静,“你当年害五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狠。偏偏我还是信你了,你知道做这些事会让我落入张居廉的手中,一辈子为虎作伥,甚至可能会害陈家,你还是没有停手。我现在就问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陈家的人?”
三哥知道自己害了陈五,害了那个明明是庶出,却比自己还受宠的孩子。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说。
这份心智果然是常人不能及的。
陈彦文依旧不说话。
多年积攒的恨,他根本就不可能一时忘了。
良久之后他才叹道:“血浓于水……我虽然……但是我自然当自己是陈家的人。张居廉说过,要是你不行了,就让我去做官。我到时候照样能保住陈家的富贵繁荣,我还不至于这么狠心,想要害陈家。”
这些话他竟然都信以为真?
陈三爷听得想笑,他这个弟弟,说他心狠是真的狠,说他天真愚蠢他也是真的蠢!
陈彦文却不觉得自己可笑,沉默了好久才问陈三爷。
“反正事我已经做了,你想怎么办?”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陈三爷淡淡道,“从今日开始,你还可以照看陈家的生意,不过我会派人来接手,不会让你再负责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回去后给我好好想想。血浓于水是你说的,再怎么样你还是陈家的陈四爷。我最后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
陈彦文目光一闪,他笑了笑:“你还肯信我吗?”
陈三爷沉默。
他缓缓地问:“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值得信吗。”
陈彦文说:“三哥,你说我心狠,其实你自己不也是多疑得很吗。咱们谁都别说谁,就先这样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直裰的下摆,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慢慢走出了宁辉堂。
外头有人通禀,采芙过来了。
陈三爷这么久都没有回去,顾锦朝让她过来问问。
陈三爷说:“我这里还有点事,吩咐完就过去了,你让夫人先睡吧,别忘了给她多加床被褥。”
采芙笑着应喏回去了。
陈三爷看着槅扇外黑沉沉的天,心思沉重。
第三百三十一章:权术
陈四爷回来后闷声去了书房,摔了好几个花盆花瓠。他最喜欢的那扇嵌紫玉的大理石围屏,都让他摔得开裂了。王氏被声音吵醒,披了外衣去看他。
他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直喘气。
王氏不敢问他的话,只能轻声招了婆子进来,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
他却突然厉声道:“谁让你们碰的,都滚出去!”
王氏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婆子先退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西梢间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不是去尤姨娘那里过夜了吗,怎么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王氏叹了口气,还是把贴身丫头石榴叫了进来,让她去尤姨娘那里问问。
蒋妈妈给她端了碗热汤进来,王氏喝了口汤,就忍不住掉眼泪。
蒋妈妈轻轻地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掉眼泪又做什么呢,值不得啊。”
王氏叹道,“就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才觉得苦。”
蒋妈妈说:“等少爷长大就好了吧!”
王氏默默地不说话,她也只能这么劝自己了。
石榴回来了,说是陈三爷找四爷去说过话了,而且跟着陈四爷回来的还有两个护卫,是陈三爷身边的人。现在就在院子外面,守着寸步不离。
和尤姨娘没有关系……王氏算是松了口气。又疑惑起来:“三爷和四老爷说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火?”
那边却有小厮过来传话,说陈四爷找王氏过去。
王氏和蒋妈妈对视了一眼,才站起身朝陈四爷的书房走去。
陈四爷看到她进来,指了指椅子:“坐下来,听我说。”
王氏看到他前所未有的严肃脸色,心里更加忐忑,小声地问:“四爷,是不是妾身……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
陈四爷不耐烦地皱眉:“你听不听?”
“你听着就是了,别说话。”陈四爷接着说,“我被三哥剥夺管家的权力了,以后陈家的一切事宜我都只能参与,不能决定了。我在做商行的时候,转了很多暗账到四房里,你把这些东西看管好。以后在娘面前,你就低调些,别太显露了。”
王氏听后一怔,下意识就想问。陈三爷怎么会夺了陈四爷管家的权力了,这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有什么矛盾在里头?她看到陈四爷阴沉的脸色,才把话都咽了回去。
“是,妾身知道。”她站起身屈身行礼。
陈四爷闭上眼,挥了挥手:“行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去睡吧!”
王氏打开槅扇后,又回头看看他,看到他躺在东坡椅上休息,才轻轻出了房门。
……
第二天醒来,顾锦朝看到陈三爷靠着床看书。
她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今日十五沐休。
“醒了?”他依旧看着书问她。
天气渐渐地冷了,被褥里倒是很暖和,他靠着床还没有起来,只披了一件外衣。
顾锦朝嗯了一声:“您倒是醒得早,昨晚不是睡得很迟吗?”她又问,”昨晚您干什么去了?“他垂下眼睛看她,顾锦朝的脸映衬着大红色的挑金丝鸳鸯迎枕,显得十分白皙。
陈三爷说:“昨晚处理老四的事,他倒也没有狡辩,都承认了下来。我派了护卫贴身监视他,以免他再有异动。只是他留下了的扬州丝厂的事很麻烦,昨晚和江严谈到很晚才定下来。”
顾锦朝支起身,拉住他的衣袖:“那张大人知道后,您不就……彻底和他撕破脸了吗?”
陈三爷淡笑:“早在我去救你的时候,就和他撕破脸了……现在只是时机问题,他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明面上做什么,要只是更忌惮的话,那就随他去吧!”
顾锦朝犹豫了一下,才问:“您决定要和张大人为敌了?”
张居廉做了他数年的老师,顾锦朝很清楚。要真的说起来,张居廉还是有恩于陈三爷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陈三爷笑着说,“官场无父子,何况是师生呢。”
他终于还是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