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锦朝松了口气,看见顾锦荣高高的个子,却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面前蹲着身,就抚了抚他的肩,笑着说:“荣哥儿又长高了。我看你穿的直裰似乎短了几分。你外祖母给你捎了几匹素缎,我帮你裁几身衣裳吧。就在襟口绣一些花样好了,竹叶纹如何?”
锦朝现在说什么他都觉得好。顾锦荣听说长姐要给自己做衣裳,显得十分高兴:“我上次做衣裳还是一年多以前了,母亲亲手选的料子,缝的边角……”
纪氏奉行女儿富养,男孩穷养的原则。看顾德昭在世家呆惯了花钱没什么节制,她教导顾锦荣就十分节俭。在纪家也是这样,几个表兄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顾锦荣这点被纪氏教养得好,从不乱花钱,长辈若是不给,他喜欢什么也不会开口要。
顾锦荣说着神情就有些黯然,随即又笑起来:“我还没和长姐说一件事呢!”
说的是顾澜的事,“……我在余家读书的时候,玉儿胡同穆家那个二少爷也常过来,他跟我说穆夫人托几个人说媒,一听要说穆大少爷就黄了。他们就又想到顾澜,想守制也无所谓,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守制过了就来娶亲。说不定最近就要来……”
顾锦荣哼了声:“长姐,就让她嫁给穆知翟好了!我听说那个穆知翟长得丑陋,人又肥圆,顾澜嫁过去肯定没好的。”
穆知翟如今快要十九了,男子中成亲算是晚的。他还愿意拖一年等顾澜,证明的确是走投无路了。锦朝心中念头一闪,别人可能以为嫁去穆家是害了顾澜,她可不这样认为。
说起来,顾澜这一世的亲事可不好办了。她前世是嫡女,嫁给了辅国将军。这一世宋姨娘成了那个样子,她的名声也差了,要怎么嫁,还要靠顾澜自己了。她非要想嫁去一个贵勋之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锦朝笑笑:“你不急,这事且等着看吧。”
她回了清桐院,开始着手料理铺子转让的事情。又叫了罗永平过来商量。哪些铺子盈余多,哪些是贴钱的,都划清了转租出去。这样事情少了一小半,收益却反倒增多了些。
锦朝整理各处来的信笺时,意外发现十几个庄头都给她送了信,详细罗列了各年的收成,佃田的租子。罗永平笑着和她说:“您把赵明赶走的事都传遍了,大家都觉得解气!这些庄头也不敢小瞧了您,估计才把这些上报了。”
锦朝有些好奇:“赵明的事,你们都知道吗?怎么也没人说过。”
罗永平道:“他出了名的拿钱不做事,偏偏原先夫人又放纵着他,庄头们都心有不满。也不是没人说,但是说了也没用,大小姐惩治了他,大家都是高兴的!不过大小姐,这田庄的事一般都是如此,不管多少,庄头暗地里都是要吃一些的。”
一个人能拖累大家的积极性。锦朝倒是想了很久。
相比明面上有账目,卖出买进都有记录的商铺,田庄想要监守自盗却很容易,收成全凭庄头的一双嘴,除非是主人亲自去看,多了少了的实在不明显。她不过发现了赵庄头而已,别的庄头未必手上就干净。
她跟罗永平说:“商铺的掌柜总是要体面些,明面的工钱也多。那些庄头暗地吃东西,也不过是为了这些。倒不如提到明面上来,我拟定一个最低的收成,每年庄头的收成要是超过这个,超过的部分就划出一成给庄头。这样他们管庄稼种地也更积极些。”
罗永平听了眼睛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其实这个想法原先庄头们心里都有过,不过田庄的主人根本不愿意把收成划出来,他们却不知道,明面上不划定,庄头暗地里还要吃更多,收成却又上不去。
罗永平恭敬地拱手道:“大小姐好主意!奴才这就吩咐去做。”
锦朝笑了笑,哪里是她的好主意。这是外祖母管那些远离燕京的商铺的办法,她借来用在田庄上罢了。
罗永平退出去,徐妈妈送他离开。
锦朝刚喝了一口茶,佟妈妈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大小姐,家里闯进来许多官兵……”
锦朝大惊,忙问佟妈妈是怎么回事。佟妈妈这才说,道长说她回来后,家里最近怨障之气又重了许多,就要开道场驱邪,顾德昭也没说什么。没想到道场做到一半,顾家就有官兵闯进来,口口声声说是要来缉拿清虚道长的,道长就藏到后罩房里去了,老爷正顶着官兵的搜查。
锦朝听了就冷笑:“他是想说,我就是妖孽不成?”
这个道长也真是,半点修道人的修养都没有!以前说她克家,现在还敢这么说!
也不知道那些官兵为什么来抓他!父亲还让他藏自己家里,他究竟想做什么!
锦朝想了想,立刻换了件褙子去外院。
鞠柳阁里人很多,官兵正在搜查厢房。顾德昭却正和一个人穿胖袄的人说话:“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我怎么说也是五品郎中,顾家岂是你们想闯就闯的?”
锦朝的脚步顿了顿,她是女眷,又在守制,实在不好过去。
穿胖袄的中年男子拱手说:“大人对不住了,我们是延平王府的人,奉命来捉拿清虚道长的。”
延平王府?锦朝在远处听到不禁皱了皱眉。
延平王是先帝封的外姓郡王,在朝中势力挺大的,是长兴候派系的人。
锦朝低声吩咐身旁的佟妈妈,让她去叫顾德昭过来。搜家没什么,要是让顾家被延平王惦记上,那才是真的不好。
顾德昭也看到长女过来了。
他却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低声道:“……朝姐儿,这边太乱,你还是先回去吧。”
锦朝知道他在想什么。清虚道长怎么说也是他的挚友,这又是在顾家,他要是不护着清虚道长,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何况这帮官兵闯进来,也没说究竟是什么原因来抓人。
锦朝点点头:“……父亲,您想护着清虚道长事小,得罪延平王事大。让他们把人搜了去吧,这事和我们顾家没关系。”
顾德昭却有些犹豫:“这事太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他心里是存着怀疑的,延平王和清虚道长交好,道长又给他的王长子炼制了仙丹,为什么延平王会和道长过不去?是不是有人冒充延平王府来抓人?
他正想着,却见到李管事匆匆过来,低声道:“长兴候世子爷带着人过来了……已经过了影壁!”
顾德昭的脸色这才不好看起来,清虚道长究竟犯了什么事……长兴候府都来人了?
叶限带着长兴侯府的人过来,依旧穿着月白皂边的斓衫,秀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他走进鞠柳阁就微一颔首,身后那帮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散开搜寻。
顾德昭忙走过去,拱手道:“竟然是世子爷亲自前来,不知清虚道长究竟犯了什么事……怎么您带着人来抓他?”
叶限看了他一眼,道:“这事和顾家无关,顾大人最好还是不要牵扯。”看到顾锦朝站在远处,他想了想才低声道,“延平王的王长子逝世了,他们在清虚的丹药里发现了砒霜。此事颇大,顾大人什么话都不要说,我会跟延平王交涉的。”
顾德昭大惊,竟然是那丹药的问题……清虚在丹药里放砒霜?怎么可能呢!
顾德昭不可置信:“那砒霜是剧毒之物,清虚道长此番做法实在扎眼,他怎么会想毒害王长子呢!”
叶限笑道,“顾大人不知道吗,服食少量砒霜可让人面色红润,长期服用却是要命的。”
他带来的人很快就找到了清虚道长,扭着他的胳膊压他出来,清虚道长道髻、道袍都十分凌乱,嘴里还吼着:“你们究竟是谁!敢来抓我!”
第一百一十章 阴谋
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把清虚道长押到叶限面前:“世子爷,人抓到了。”
清虚道长有些发愣,世子爷?哪家的世子爷亲自来抓他?
叶限看了清虚道长一眼,便道:“带回去,交给李先槐审问。”
那穿胖袄的延平王侍卫过来给叶限请安,谄媚地笑着拱手道:“多谢世子爷相助,世子爷赏脸,小的现在回去就禀了延平王!”又瞟了顾德昭一眼,敢妨碍他们做事,这位顾郎中胆子真大。
清虚道长忙道:“世子爷!这是误会啊!贫道尽心修道,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呢!王长子真的不是贫道害死的!”
叶限懒得和他多说,侍卫伸手就拧脱臼了他的下巴,清虚道长脸露痛苦之色,嘴巴含糊着说不出话了。侍卫们才压着他下去。
锦朝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这样想想才明白过来,这清虚道长为何如此年轻又面色红润,那估计也是长期服食砒霜的缘故。她前世听人说过,少量砒霜可以美容。有些小妾就每天用指甲挑一点砒霜沫服下,保证荣宠不衰。
延平王的王长子常年卧病,砒霜吃下去,不就要了他的小命了。
长兴侯府和延平王向来交好,难怪是叶限亲自来抓人。锦朝看着叶限,心里却有些犹豫……萧岐山的事,她到底该不该和他说。如果不说,她就要眼睁睁看着叶限走上前世那条路。成为无恶不作的佞臣,遗臭万年。
顾德昭想了想,脸色大变:“丹药……不好!……”他拔腿朝外面跑去。
李管事茫然不知道发生什么,连忙也追过去,锦朝心里却明白过来。父亲这是想起给顾锦荣送去的丹药。她让佟妈妈跟上去,“……和父亲说清楚,丹药锦荣没有吃。”
幸亏她多了个心眼,让顾锦荣不要吃那所谓仙丹。这可是催命的东西。
叶限看向顾锦朝,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锦朝向他走过去,笑道:“还请世子爷赏脸,吃一杯茶再走。”
叶限不说话,她怎么老忘了要叫自己表舅,他有点不开心。过了会儿才淡淡问她:“……你养的仙人掌没死吧?”
锦朝一愣,又苦笑:“活得比什么都好,您放心。”
锦朝请叶限到了花厅,丫头捧了一杯杏仁茶上来。
叶限尝了一口就皱起眉,他对吃食是非常挑剔的,扔在一旁不理会了。跟她说清虚道长的事:“……你父亲也是,这种神棍也相信。吃砒霜保养,他也真是干得出来。”
他要是不保养,也骗不到别人的钱财了。锦朝暗想,就问他:“你们怎么发现那丹药有砒霜的?”
叶限懒懒地倚在圈椅上,平静地说:“延平王长子天生体弱,偏偏还喜欢寻花问柳,身体早就不行了。昨天夜里暴毙,延平王怀疑有人下毒,把王长子吃的东西都收起来,给萧先生看了。才发现丹药里有砒霜……要我说,他那儿子就算不吃这丹药,也没几年活的。清虚道长也是倒霉,撞这个枪口上……”
叶限和她说什么寻花问柳的,也是面不改色的样子。
锦朝不好评价这事,倒是叶限提到萧先生,她心里很犹豫。
“萧先生是表字岐山吗?”她笑着说,“他替我医治姨娘,我倒是想为他刻一个印章送他。”
叶限哦了声:“那你姨娘的病好了吗?”
锦朝摇摇头,轻声道:“姨娘不喝萧先生的药,孩子没了,姨娘精神就不太好了。”
叶限不太感兴趣姨娘的事,就跟她说萧岐山:“他是号岐山,表字是什么我不记得了。原先我和他在贵州的时候,他同乡来找他,我才听到他本名是萧游。既然叫游,说不定表字就是览胜,你随便刻就行!”
叶限不在意地笑笑,抬头一看才发现锦朝面色不佳。
果然是那个萧游!后来成了睿亲王幕僚的那个萧游!
锦朝心中一紧,抬头却发现叶限正看着她,目光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一样。
锦朝忙笑笑:“表舅在贵州住过?”
叶限的心情才好了些,点头道:“我身体不好,五岁就在贵州,直到十一岁才回来,都是和萧先生一起的。”
叶限应该和萧岐山感情很深吧!锦朝一想到这个,就更是不好开口了。她犹豫了一下,才和他说:“我前几日去通州的时候,听说贵州有流寇过来香河,暗地里运送了兵器到燕京。”
贵州的流寇?她和自己说这个做什么!叶限点了点头:“山区多流寇,这不奇怪。不过说押送兵器……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谁说的?”
顾锦朝怎么好说,这是纪家的事!
叶限这么聪明绝顶的人,她说一点线索,他就能套出无数自己想要的话出来。锦朝决定这事她还是不要参与过多,便道:“表舅,你帮过我许多。我也不会瞒你。总之我听说了一些萧先生不好的话,他可能和睿亲王暗地里有联系。皇上如今病重,朝廷恐怕有变数,你要小心身边之人……”
她说完就告辞离开,叶限留都没留住。
叶限若有所思,顾锦朝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懂朝廷的事。她究竟听说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睿亲王和长兴候府矛盾很深,算是王侯中最为对立的两家关系。这矛盾还是当年老长兴候当年平定成王叛乱的时候留下的,当时睿亲王力保成王的儿子,他祖父却将之斩于刀下,睿亲王和成亲王是同胞兄弟,祖父却杀了他亲侄,从此他就和长兴候结下了梁子。
叶限心里一紧。萧岐山原先是成王的幕僚……
他觉得这事自己该好好的查一下。
叶限叫过侍卫准备回府。一行人行色匆匆,却撞上了闻讯而来的顾澜。
顾澜正和新的苏绣绣娘学针黹,听说了府里来官兵的事,忙过来鞠柳阁看看。官兵没看到,倒是看到叶限带着一群人走过来,她心里无端乱了几分,屈身行礼道:“世子爷安好。”
叶限停下来,一看是顾锦朝的庶妹,胸口又缀着麻布。顾锦朝的母亲也是她母亲,看她的精神都不好,应该是太过伤心吧。他点了点头:“顾二小姐不必多礼。”
声音倒是比往日柔和些。
顾澜抬起头,叶限穿着月牙白皂色斓衫,身姿清雅,面如冠玉。这样如画的少年,身后却跟着一大群高大的侍卫,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他。这样的少年也手握强大的权势……
她敛眉一笑,侧身等着叶限过去。她自己又站在那里,怅然若失许久。
她记忆中,似乎叶限没对她这么温和过。是不是说……他心里对自己还是有点特别的……
顾澜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