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蝶影
容瑕被这个眼神看得心痒难耐,又捏了几下她的手,才把心底的情绪勉强压下来。
下台阶的时候,容瑕看了眼班婳身后华丽的裙摆,弯腰顺手提起她的裙摆,待过完台阶,才把裙摆放下来。他做得极其自然,却让天牢里的守卫与和亲王看傻了眼。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和亲王。”刘半山从里面迎了出来,也注意到了陛下帮皇后娘娘提裙摆的动作,不过他掩饰得极好,任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不必多礼,”容瑕直接道,“那些刺客关押在何处?”
刘半山看了眼和亲王,躬身道:“请陛下随微臣来。”
陛下愿意带和亲王来这里,说明陛下还对和亲王留有一丝余地,若此事真与和亲王无关,看在皇后的面上,陛下应该不会太过为难和亲王。
此时被关押在天牢的刺客早早已经没有活着出去的打算,但是当他们看到和亲王也被皇帝带进来以后,几人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刘半山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心里一沉,看来这事真的与和亲王有关。
“你们……”和亲王看到这些刺客,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我不是让你离开京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回来了?”
“和亲王,您没听说过什么叫人为财死?”一个刺客开口道,“你给兄弟们那点银子,能够什么使?戾王为人虽残暴,出手却大方,银子、房子跟女人,兄弟们跟着他样样不缺,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去那些穷乡僻壤之地过苦日子?”
“既然你已经成了新朝的王爷,就不要管我们这些兄弟了,我们也不想跟着你这种没有骨气的主子。”
和亲王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些刺客,这些人都是从小陪伴他的死士,说话的这个,因为他在背上中了一箭,养了一年多才缓过元神。还有一个,因为他断了三根脚趾一只手臂,其他几人对他也是忠心耿耿,恨不得以命报之。这些人怎么可能会为了蒋洛,做出这种事情?
和亲王忽然想起进宫前石氏的反应,他怔怔地看着这些人,半晌才用沙哑的嗓音道:“是不是石氏让你们去做的?”
几位刺客齐齐变了脸色,倒是刚才说话的刺客再度开口,“和亲王真有意思,你嫌王妃人老珠黄,休了她便是,怎么把这种黑锅也给她背?好歹是一夜夫妻百夜恩,您这样未免太无情了些。”
这个刺客话里话外都在埋汰和亲王,但是每句话都把和亲王摘得干干净净。
班婳就算对阴谋算计半点不感兴趣,这会儿也想明白了过来。这些刺客十有八九是石氏借用表哥的名义召集起来的,刺杀事件败露以后,这些对表哥忠心耿耿的刺客死也不愿意连累他,所有一口咬定他们都是蒋洛的人。
反正蒋洛缺德事做了那么多,多背一口黑锅,也没有关系。
班婳能够想明白的事情,容瑕更是猜得到,他不想看这种主仆情深的场面,直接道,“和亲王,朕带你去见一见戾王。”
刺客以为容瑕是想让蒋家两兄弟对质,都松了口气。
看来成安帝真的有些怀疑戾王,这样他们也就放心了。
去关押戾王的地方,要途径其他天牢。路过天字七号牢房时,班婳看到关押在里面的中年妇人,停下了脚步。
这个人是浣花阁的老鸨,也是杀手楼的楼主,除去华服金钗以后,她看起来老了不少。
老鸨也看到了班婳,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对生死已经置之度外。
班婳轻笑一声,抬脚便走。倒是老鸨在听到她这声轻笑以后,猛地扭头看了过去,只能看到班婳被众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
她想着关在更里面的长青王,再也平静不下来。
再好看的男人,长时间不洗漱不换干净衣服,也与街边的脏人懒汉没有差别。长青王曾有张俊秀的脸,但是班婳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头发打结,浑身脏污的男人。
什么风度,什么贵气,都化为了烟云。
“长青王,”她站在牢门外,看着双手乌黑的长青王,声音平静道,“我心里有个疑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解答?”
容瑕与和亲王停下了脚步,容瑕看了眼班婳没有出声。
大约是关在天牢的日子太久了,长青王整个人变得暮气沉沉,再无往日的风流倜傥。他看了班婳几眼,声音平静道,“问吧。”
“当年那只会说皇上万岁的八哥,是有人故意陷害你,还是你演的一场戏?”
“没想到乖侄女还记得这件小事,我都快忘记了,”长青王得意地笑出声,“出生于皇室,真真假假又何必执着,表侄女尚有几分赤子之心,倒是一件幸事。”
他黑黝黝地目光落到容瑕身上:“只盼后宫长长久久的生活,不会埋没你这份性情,让你变得与那些女人一样,苍白死寂。”
容瑕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人啊,最稀罕的一颗心,最不值钱的也是一颗心,”长青王低笑出声,“但愿好侄女这辈子永不后悔,一笑到老。”
“承你吉言,”班婳微笑着点头,“表叔可要好好活着,这个天牢宽敞透气,多住几年,你便习惯了。”
长青王脸上的笑意僵住,他瞪大眼看着班婳,就像是在看可怕的怪物。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大概已经心里有数,表叔不用为我解答了,”班婳笑颜如花,眼角眉梢都是灿烂的颜色,“请表叔好好休息,到了这里,你就不用操心朝堂争斗阴谋诡计了,多好呀。”
刘半山:不,他不会觉得好的。
和亲王:表妹的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性格。
容瑕握住班婳的手,他没有说任何辩解或是承诺的话,但是却不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地、紧紧地把班婳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刘半山摸了摸鼻子,这里是天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身为帝后的这两人,就不能在重犯面前彰显一下帝后的威严吗?
这么手牵手,黏黏糊糊的,就跟出来游玩似的。
陛下变了,再也不是当年沉稳大气的陛下了。刘半山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当年他跟随陛下的时候,陛下还是弱冠之年,但是行事手段却已经无人能及,引得无数人折服。
他年幼时听母亲提过,这个世间没有完美无缺人,若是有,这个人一定活得不会太开心。
小时候他不明白,直到投入陛下麾下,眼看着陛下冷静地安排一件又一件的大事,才懂得了母亲这句话的意思。陛下处处算计,步步谋划,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只分两类,一类是有用的,一类是没用的。
唯一的意外就是静亭公府。
那时候皇后娘娘还只是一个乡君,却鞭笞云庆帝钦点的探花,还闹到了朝堂之上。文人的嘴何其犀利,皇后娘娘得罪了文人,哪还有什么好话给她?
但是在这个时候,陛下竟然站了出来,他不是与文人们同仇敌忾,而是帮着皇后娘娘说话。
当时他只以为这是陛下有意交好班家,并且知道云庆帝喜爱班皇后,才会帮着班皇后辩驳。现在回想起来,只怕陛下那时候对班皇后,已经有些许好感了。
再后来杜九查到班家与武将们私下有来往,甚至连兵部尚书赵玮申也常给班家传递消息,陛下当时是云庆帝的密探队长,却没有把这个消息交上去,而是压了下来。
若陛下把这个消息递上去,就算大长公主有办法洗清云庆帝对班家的猜忌,班家也不会从伯爵升为国公,班皇后也不可能从乡君变为郡主。
他只当陛下有意拉拢班家,利用班家在武将中的地位,所以才会帮班家一把。事实证明,这真的是他想多了。陛下不仅没有利用班家的人脉,甚至还帮班家把事情抹得干干净净,就算是多疑的云庆帝,也看不出半点不妥。
无情的人,一旦动感情,那就是枯木逢春,老房着火。不摧枯拉朽,心甘情愿奉献一场,那便不叫动心。
什么都要算计的陛下,这辈子唯一没有算计的,大概就只有班皇后的感情。
看着前方双手交握的男女,刘半山扭头去看和亲王,见他神情竟然比自己还要自在。
不愧是做过太子的人,这适应能力就是比他好。
最里面的天牢房间,用一扇沉重的铁门锁着,铁门上只有不到巴掌大的通风口,从门外往里看,只看到黑洞洞一片。和亲王心底一颤,二弟就被关押在这里面吗?
厚重的铁门打开,和亲王眨了眨眼,才勉强看到这个昏暗的屋子里有一个铁牢笼,牢笼里坐着一个人,这个人动也未动,不知是死是活。
刘半晌点亮两盏烛火,屋子里的光线才亮上了一些。
“二弟。”和亲王看清笼子里的人,迈开步子往前跨了几步,忽然他顿住脚,回头看了眼容瑕以后,推到了容瑕身后。
但是他这细小的动静,却被关在牢笼中的蒋洛发现了,他抓住牢笼,满脸狂喜的看着和亲王:“哥,大哥,你带我走,求求你带我走。”
“这里我真的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你带我走。我再也不跟你闹了,再也不跟你争了,你救救我吧。”
和亲王见他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与手也是干干净净地,看起来比关在外面的长青王不知好了多少倍。他唇角颤了颤,终究没有开口为蒋洛求情。
蒋洛见和亲王没有说话,拼命地朝笼子外伸手,二十多岁的男人,哭得满脸狼狈:“哥,你不能不管我,你是要我死在这里面吗?”
“戾王殿下,微臣看管你的时候,可从未虐待过您,您这话若是让和亲王殿下误会,岂不是要让微臣以死谢罪?”刘半山捧着一盏灯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看着蒋洛,“还请殿下莫要乱说得好。”
蒋洛看到刘半山,浑身吓得一颤,就是这个狗东西,整日把他关在阴暗的屋子里,不让人跟他说话,也不让人出现在这个屋子里。每日除了一日三餐与换洗衣物送进来,便再无人出现,而且这些人就算出现,也当他不存在一般,一句话都不说。
这种不打人不骂人的手段,一两日还好,时间久了才知道,这才是最痛苦的折磨。有时候蒋洛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做过皇帝,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然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安静,安静得让人想要发疯。
刘半山曾经只是一个他不看在眼里的小官,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的人,却有这种诡异的折磨人手段。
所以当他看到和亲王以后,本就紧绷的情绪,终于崩溃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甚至看不到班婳与容瑕,因为他知道,大哥一定会包容他,一定会忍让他,即便是他做了错事,只要他求一求,哭一哭,大哥就会心软。
但是他却忘了,他的大哥已经不是太子,而这个天下也不姓蒋,就算和亲王想要救他,也没有办法。
和亲王看着样子有些不太正常的二弟,双唇颤抖了很久,也说不出一句求情的话。
那些死在二弟手中的人,已经没有机会开口说话了。
第136章
和亲王不忍地移开视线,他缓缓开口道:“二弟,这是你应受之罪。”
“连你也怕了容瑕么?”蒋洛趴在门前,声嘶力竭道,“若是连你都不管我,这个世间就没人再管我了。”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班婳挡在和亲王面前,“做下这么多恶事,还好意思装可怜。不过是见表哥心软,你就恃宠而骄罢了。”
刘半山觉得,恃宠而骄这个词语,似乎不太合适用在这里。
“班婳……”蒋洛怔怔地看着班婳,忽然疯狂地笑了出来,“你一个前朝郡主跟容瑕在一起,又会有什么好下场?今日我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你又能得几日好?”
班婳冷笑:“不管我能有几日好,至少现在的我是皇后,而你是阶下囚。与其关心我,不如想想你以后的日子。”
“婳婳于朕,是亲人是伴侣亦是最在意的人,”容瑕走到班婳身边,眼神如冬日的寒冰,冷得让人从骨子里发寒,“看来戾王你被关押到此处的时间还是太少,不然也不会如此胡言乱语。”
蒋洛想起被关押在天牢里的这些时日,眼中露出惧色。
班婳神情平静地看着蒋洛,微微垂下了眼睑。
容瑕不再看他,转头看向和亲王:“和亲王,你觉得朕会相信刺杀婳婳的人,会是他安排的?”
和亲王看着牢中的蒋洛,半晌才艰难地开口:“不是他。”
“看来……殿下知道凶手是谁?”容瑕转头看向和亲王,仿佛只是在问一句很轻松的话。
和亲王沉默良久:“是,我知道。”
班婳诧异地看着和亲王,她一直以为此事与和亲王无关,但是和亲王忽然说,他知道凶手是谁,以他的性格,竟然自愿供出有可能是真凶的石氏?
“谁?”容瑕问。
天牢中安静了很久,班婳看着和亲王没有开口。
“我的王妃,石素月。”
和亲王府。
石氏换上自己最华丽的衣袍,头戴九凤钗,端坐在太妃椅上。禁卫军冲进来的那一刻,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和亲王妃,”杜九踏进主院,看着上首端坐的女人,她雍容华贵,虽不是极美的女人,但是一身气度,却是普通女人难及的,“微臣奉陛下之命,缉拿你进宫。”
“缉拿?”石氏缓缓站起身,“本宫早就料到有这一日,新帝又怎么容得下我们这些前朝旧人,左右不过是一条命,他容瑕想要,便拿去吧。”
杜九淡笑:“王妃想岔了,微臣请王妃协助调查皇后娘娘被刺客袭击一案。”
石氏面色微白,嘴上的气势却半点不弱,“陛下想要做什么,不过一个命令而已,何必找什么借口。本宫身为一个弱女子,唯有听命而已。”
杜九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陛下为难前朝旧人,这种后宅女人的小手段,他做密探的时候见过不少,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