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蝶影
大长公主声带寒针,刺得严夫人脸上心口都冷飕飕地作疼,她晃了晃身体,终于没有忍住,双膝一软,跪在了大长公主面前:“殿下,臣妇无能,没有教好孩子。可是臣妇膝下仅有这两个孩子,他们都是臣妇的命啊,臣妇也是没有办法!”
“您也是母亲,您当年为了侯爷求娶了侯夫人,不也是因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吗?”严夫人带着哭腔道,“臣妇亦是母亲,唯求大长公主成全。”
“严夫人,您这话可就错了,”阴氏冷笑道,“当年我愿意嫁给侯爷,是因为婆母慈和,我嫁到大长公主府亦属于高嫁,你严家占了哪一条?”
“还是你觉得,严左相如今权势滔天,已经不必把我们这些皇室亲戚看在眼里,皇家郡主可以随你严家挑选?”阴氏当着严夫人的脸,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呸,瞧你严家多大的颜面,竟然也敢逼堂堂郡主下嫁。若你严家儿郎瞧上了当朝公主,是不是也要求娶回去,娶不着便要死要活?!”
“你家儿郎死了便死了,干我家何事?!”
“滚回去吧,”大长公主懒得跟严夫人多说,“魏氏,本宫今日便把话给你说清楚,本宫孙女不可能嫁到你们严家。你死也好,活也罢,都与本宫无关。”
“殿下!”
“出去,”大长公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今日过后,大长公主府、班家不可放严家人进门,毁人名誉,逼人下嫁,此仇不共戴天!”
严夫人脑袋里最后一根弦断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长公主,她家可是相府,大长公主竟然说与她家不共戴天?!
最后严夫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请出去的,又或者说是架着手臂拖出去的。
“痴心妄想!”
“什么玩意儿也想吃天鹅肉。”
身边时不时有班家下人的声音传过来,严夫人想要挣开嬷嬷的手臂,但是却半分都动弹不得。
“老奴还是劝相爷夫人省些力气,”一位穿着深色褙子的嬷嬷冷笑道,“老奴们做惯了粗活,若是不小心扭坏了您的手臂,就不太好了。”
严夫人冷道:“大长公主当真不把严家放在眼里了么?”
嬷嬷把严夫人推出班家大门外,对她行了一个福礼,小声惊讶道:“相爷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你瞧不起班家,逼着班郡主下嫁,把大长公主气得晕过去了吗?”
“我什么……”
“来人啊!大长公主殿下晕倒了,快去请御医。”
“严夫人,您欺人太甚了!”
静亭侯府所在的这一条街,住的全是朝上有身份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好几座府上的门房都好奇的跑来这边打听消息。
一瞧班家门口闹哄哄,刻着严相爷家徽章的马车还停在外面,众人顿时脑补出一幕幕爱恨情仇,都远远站着,饶有兴趣地看起热闹来。
虽然他们很想凑近一点,但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家,即便是想看热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直白。
“严夫人!”一身红衣的班婳走出来,她站在班家大门口,疾言厉色道:“小女子不知做了什么孽,才有幸被您的家人惦记上,但今日你侮辱之语,气晕祖母之言行,小女子铭记在心。今日我在此起誓,即便天下再无男儿,即便世间无人愿娶我,我宁可削发为尼,也绝不嫁作严家妇!”
围观众人:严家人也忒过了,竟然逼着人家堂堂郡主下嫁,还把大长公主气晕。这福乐郡主倒是个有血性女子,为了大长公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本性是纯孝的。
他们倒没有想过班家人在撒谎,青天白日下,班郡主当着相爷夫人面说出口的话,怎么也不会是假的吧。
半个时辰后,左相夫人逼班郡主下嫁,气得大长公主吐血晕倒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严晖这些年顺风顺水,晋升极快,惹了不少人的嫉妒,所以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班家人心冷如铁,严公子痴心一片,他们家竟然宁可眼睁睁看着人病死,也不愿意让女儿嫁过去,这事做得太无情。严家的家风严谨,又是纯孝之家,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不是正好?上次与静亭侯府退婚的沈钰,家世还不如严家,班家不也同意了么?
也有人觉得严家这事做得有些不要脸,哪有以死相逼让人下嫁的。说得难听一些,不就是看着班家没有实权,仗势欺人么?班郡主如此美貌,迷恋她的男人又不止严甄一人,为何别人家没敢开这个口,偏偏就他们严家就这么做了?
不就因为严晖是左相,并且在朝上颇有势力,所以才敢仗着这一点做出这般不要颜面的事情。
不少读书人也为了这件事引经据典争论不休,直到容瑕开口说起了此事。
“福乐郡主纯孝,有此举并不为过。严小公子以死相逼,实为不仁,不孝。可惜福乐郡主因貌若天仙,便得来如此一场无妄之灾,若天下儿郎看上哪家女子,便不吃不喝要逼着人下嫁,那还何谈君子之风,何谈礼仪之度?”
这句话是容瑕参加诗社时,当着无数才子说出来的话。
才子们纷纷附和,又赞容瑕不畏权贵,宁可得罪当朝左相,也要坚持说出自己的真实看法。
在正常人看来,成安伯怎么都不会帮着班家荒唐人说话,可是他却站在公正道义的立场上说了。尽管说出这种话以后,他会得罪严家,甚至会因此在朝中受到严党排挤。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公正的大无畏精神,真正的君子之风,才子名士的榜样。
不偏听偏信,不畏惧权贵,做君子者,当如容君。
很快,京城里的舆论就像是狂风吹过一般,统一了口径。无数人夸福乐郡主纯孝,美若天仙,至于祸水一说,竟是渐渐消失了。倒是严家的名声一落千丈,好像他们家的儿郎都成了好色之辈,无耻之徒。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应该就这样收场时,严家又出了大事。
严家的亲家陈氏一族,竟然带着人打了严家大郎一顿,而且还是蹲守在户部大门口打的。陈家大哥打完人,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着自家妹子被左相夫人磋磨,甚至弄得流产这件事。
世人虽然讲究孝顺,但也讲究慈悲二字,晚辈孝顺,长辈却严苛,甚至把人弄流产,这不是恶婆婆是什么?
陈家人打完严家大郎以后,又跑去严家大门闹了一场,最后一家人带着家丁闯进了严家,把面色苍白,身材消瘦的陈氏从严家抢了出来。
随后传出消息,陈家要与严家和离。
陈家与严家闹出这种事,看热闹的群众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关心班家与严家恩怨了,大家每天看着陈家派人去严家门口大骂,泼污水,竟多了好几项闲暇之余的谈资。
陈家也算是京城望族,与京城很多人家都交好,所以两家闹起来以后,一时半会竟没有传到云庆帝耳中去。
大月宫,王德走到伏案看奏章的云庆帝身边,小声道:“陛下,成安伯求见。”
云庆帝揉了揉眼睛:“宣。”
他近来心情不太好,因为自己比较看重的臣子一家,竟然逼着他的表侄女下嫁,因此还气晕了姑母。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也有肉多肉少之分,更何况还牵涉到皇家颜面,那就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第44章
殿内很安静,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见。
云庆帝看着容瑕,容瑕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任由皇帝打量。
“君珀啊,”云庆帝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了,“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严晖是他一手抬起来的,可是他发现近几年严晖越来越不听他的话了,纵容族人圈地,甚至还有人卖官卖爵,但他不想让右相一家独大,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严晖插手皇室的事情。
太子虽有些优柔寡断,但是品性仁厚,日后继承帝位,必能善待兄弟姐妹,可是严晖却鼓动太子对付二皇子,对付他的同胞亲兄弟。身为帝王,他无法忍受这种事,尽管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友爱兄弟的人。
“只可惜你太过年轻,不然这左相的位置,让你来坐朕才放心。”
“陛下,”容瑕语气平静道,“为陛下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是臣的追求,什么职位都不重要。”
“你啊,”云庆帝低声笑了,“不好女色,不慕权势,这日子与苦行僧有何异?”
“陛下,微臣着华服,仆役成群,可不是苦行僧的日子能与之相比的,”容瑕想了想,“微臣可做不到高僧那般出尘。”
“人活着本该有所求,”云庆帝欣慰一笑,“爱卿虽非朕之子,但于朕而言,犹朕之半子。”
容瑕长揖到底:“陛下折煞微臣了。”
角落里的王德低头看着鞋尖,默默无言。陛下看着顺眼的年轻男女都恨不得是自家孩子,这是对自己孩子有多不满意,才总是发出这样的感慨?
“有什么折煞的,”云庆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容瑕跟在皇帝身后,来到了御花园。御花园他陪皇帝走过很多次,对于他来说,这个地方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也没有外面话本中写的那般神奇。
“朕年纪大了,这些朝臣也越发不省心了。”皇帝站在荷花池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水波荡漾的湖面,“如今朕尚在他们便如此,若朕百年过后,这朝中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秋末的荷花池没有什么可看的,宫里的太监早就捞干净了残荷败叶,此时荷花池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冷清极了。
“陛下正值壮年,怎会这么想?”容瑕神奇又惊又骇地看着陛下,“微臣惶恐。”
“人总会有这么一日,”云庆帝皱了皱眉,“不是别人称呼为万岁,就真的便万年不死了。”
“陛下,”容瑕往后退了一步,朝云庆帝行了一个大礼,“请陛下不要说这种话,微臣心里听了难受。微臣父母早逝,这些年一直是陛下照顾着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于微臣而言,陛下是微臣的天,亦是微臣的大树,在微臣心中,您亦君亦父,微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想,但求陛下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云庆帝闻言心有触动,他记起前两年曾有人告诉过他,成安伯在长生观给谁立了一个长生碑,后来他让人查看后才得知,那长生碑上竟是他的名讳。或许是身为臣子写下帝王的名讳是乃大不敬,所以成安伯做得十分小心,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今日说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只会觉得别人是在讨好他,但是容瑕不一样,他知道这个孩子是真的把他当成至亲长辈关心,以至于行事风度翩翩的他,做出两年前那般偷偷摸摸的事。
后来他又听到密探来报,说成安伯因为一个书生说了对他不敬的话,愣是与对方连斗十场诗词,让那个书生名声扫地,从此无颜再出现在京城。只要自己吩咐他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完成,就算受伤了也从不到他面前讨赏。
朝中能臣不少,但是能像容瑕这样,一心一意为他做事,却从不讨好卖乖的朝臣,却是屈指可数。
再次伸手拍了拍容瑕的肩膀,云庆帝心情渐渐变好:“行,朕不说这些。”
容瑕神情略有放松,又维持着翩翩君子风度站在云庆帝身后。见他这样,云庆帝反而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据说,你前两日当着诸多读书人的面,说了严左相的坏话?”
“陛下,微臣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容瑕皱了皱眉,“福乐郡主乃是您看重的表侄女,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
这话听到云庆帝耳中,意思就变成了:你的人,微臣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云庆帝听到这个解释,顿时通体舒泰,当下便笑道:“没有想到严晖竟然做出这么糊涂的事,你那些话说得对,朕的表侄女长得美,那是上天的恩赐,严家这么哭着闹着让郡主下嫁,实在过了些。”
他回头看了眼容瑕,笑意变得更加明显:“只可惜你对福乐郡主无意,不然以你的稳重性子,娶了婳婳倒也不错。”
容瑕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云庆帝:“福乐郡主美若神仙妃子,出身高贵,灵动敏秀,微臣配不上她。”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不像是在推诿,像是在陈述事实。不过云庆帝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说笑几句后,便把此事揭过去了。
倒是站在云庆帝身后的王德,略动了一下步子,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秋夜漫漫,姐你无心睡眠便罢了,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班恒裹了裹身上的厚实披风,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进衣服里。
“赏月啊,”班婳看了眼天上皎洁的月色,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下,“我一个人又无聊,只能叫你陪我了。”
“这么冷的天,赏什么月,”班恒伸手探了探班婳的额头,“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脑子有问题,我都不会有问题,”班婳拍开他的手,“我下午睡得久了,现在睡不着。”
班恒想到班婳这几日一直待在府里,连大门都没有出,又有些同情她,“那好吧,我陪你坐一会儿。”
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究风雅的人,盯着月亮傻看了一会儿后,班婳指着月亮道:“恒弟,你说嫦娥都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
“不就是裙子,”班恒对女人穿什么衣服不感兴趣,他更关心吴刚、后羿、嫦娥之间的关系,“广寒宫很冷的话,那怎么喝茶,怎么做饭,想一想都觉得这日子不太好过。”
“神仙还用吃东西嘛?”班婳瞥了班恒一眼,“广寒宫如果没有其他人,穿漂亮的衣服,该跟谁炫耀呢?”
“姐,咱们能别老说裙子吗?”班恒无语,“也不知道你们女人怎么折腾出那么多花样,也不嫌累得慌。”
班婳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见姐姐似乎生气了,班恒只好陪着笑脸去哄,“姐,外面那些读书人都在夸你呢,说你孝顺,说你容貌倾城,有血性什么的,你不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怎么一回事?”班婳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外面那些人都会骂我红颜祸水呢。”
“一开始他们确实是这么骂的,”班恒见班婳瞪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过容伯爷夸过你以后,外面的说法就变了。”
“容伯爷?”班婳惊讶,“他帮我说话了?”
“他不仅帮你说话了,还批评了严左相,”班恒感慨,“容伯爷这人真是厚道,讲义气,是读书人中难得的清流。”
“嗯,能当着读书人的面夸我们,确实挺清流的,一般人都干不出来。”班婳点了点头,平时她可没听哪个读书人夸过她,也只有容瑕对读书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让他们对班家“抛弃成见”,帮着班家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