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蝶影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如今性情不定,若是被他责罚过的人,就不会再受重用。他与姚大人现在,不知有多少人避之不及?像班家这种靠着皇宠才过得风生水起的人家,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到他家来。
此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就有可能变成班家对圣意不满,又或者说班家公然与陛下作对。没有生病时的陛下或许不会这么想,但是现在的陛下,却很难说。
像静亭公府这样的人家,尤其不能赌圣意。
“没什么该不该的,”班婳平静地看着容瑕,“对我而言,只有愿不愿。”
容瑕睁开眼,望进班婳的眼中,仿佛想要透过这双眼睛看进她的灵魂中。
“人生有太多不确定,就算我今天不来看你,不代表我们班家可以永远富贵,”班婳随意笑了一声,“更何况我不是跟你说过,班家人从不让自己人受委屈。你若是觉得我不该来,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不该把你当做自己人?”
容瑕眼睫毛动了动,纤长的眼睫毛就像是刷子一般,在深邃的眼前扫了扫:“婳婳……”
“嗯?”班婳不明白他为什么只叫自己名字不说话。
容瑕笑了:“谢谢你。”
“不是早跟你说了,不要跟我说这几个字?”班婳从凳子上站起身,“看到你精神还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你要走了吗?”容瑕垂下眼,趴在床上的模样有些楚楚可怜。
“我出去嘱咐一下你家的下人,”班婳想说自己该回去了,但是看到容瑕那失落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变了,“我会陪你一会儿再走。”
容瑕顿时笑了,他本来就长得极好看,苍白的脸色,加上虚弱的微笑,让班婳想到了被欺负的小奶狗,可爱又可怜。
她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转头对杜九道:“你现在就去让下人重新准备一个干净的房间,屋子里不要摆花花草草,也不要用熏香,只要敞亮通风就好。”
“是。”杜九忙领命退了下去。
“婳婳懂得真多,”容瑕笑着抓住她的手,“有才有貌,真好。”
“有貌我承认,这才……”班婳见他又不老实,把手抽了出来,“你就不要夸了,我自己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
“有能便为才,不是懂得诗词书画就是才,”容瑕义正言辞道,“谁规定说,才之一字,只包含这些?”
班婳觉得,她有没有才不敢确定,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容瑕想要夸她的时候,就不愁找不到理由。
这样识趣的好儿郎,她还是很欣赏的。
“容伯爷,姐。”在门口站了半晌的班恒终于忍无可忍的走了进来,他看到容瑕抹了药膏却没有缠纱布或者绷带的后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背上都没一块好地儿了,陛下究竟下令打了他多少大板?
“伤成这样,怎么没有把伤口包裹起来?”
班婳看了眼容瑕后背上厚厚一层的药膏,“或许是为了伤口好?”
“这伤我看着都觉得后背疼,”班恒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容伯爷,我还是在外面等着。”他胆子一直都不大,这个时候也不要颜面了,顶着发麻的头皮,转身就往外走,仿佛再多看一眼,这伤口就要转移到他身上似的。
“舍弟胆子有点小,”班婳干咳一声,“并无恶意。”
容瑕轻笑:“我知。”
班婳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痒的耳朵,转移话题道,“你说,太子……会不会被人算计了?”
容瑕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班婳:“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那太子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如今本在监国,结果出了事,陛下身体又不好,朝中大事还能交给谁?”
“陛下与皇后膝下不止太子一子,”容瑕叹息,“没了太子,还有二皇子。”
“二皇子?”班婳皱了皱眉,“他性格冲动,睚眦必报,哪有治国之能?”
“婳婳,”容瑕无奈苦笑,“他能不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经不再信任太子了。”
一国的帝王,中风瘫痪在床,本是巨大的打击。哪知道现在宫外又传出太子仁德英名,连当今陛下都不及的话,这些流言传到陛下耳朵里以后,就成了陛下心头的一根刺,结果这根刺刚扎进去还没来得及拔出,又传出太子与后宫妃嫔私会,云庆帝如何还能忍?
男人的地位、名声、自尊都被一个人夺去了,处于病痛折磨中的云庆帝,心情如何能平静下来?
云庆帝根本不去想太子是不是被人算计,他只会想到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被人挑衅了。
而他他与姚培吉不过是陛下发泄怒气与羞恼的由头,一块兜住他颜面的遮羞布。太子与后妃私会的事情虽然不会传出宫,但是监国的人选,却必定会换一个。
“若是二皇子监国,会不会对你有影响?”班婳记得,二皇子似乎与容瑕并不太对付。
这大概是情敌看情敌,分外眼红?
二皇子喜欢石飞仙,而石飞仙喜欢的是容瑕。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似乎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因为容瑕的未婚妻是她。
大约……是这样吧?
“即便不是二皇子监国,我现在这样也是无法上朝的,”容瑕淡淡一笑,“我病了,只能养身,朝上的一切事务我是有心也无力。”
班婳见他这样,以为他是在难过,于是劝慰道:“这些你别放在心上,京城里一些人的嘴巴也不爱闲着,若是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来,你不必太过在意,一切东西都不如自己身体重要,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养伤。”
“我并没有难过。”容瑕笑意未消,“富贵如烟云,抓不住摸不着,所以我并不在意眼下。”
“你能这样想就好。”
班婳松了一口气。
君子就是君子,视富贵金钱如粪土。不像她,只要想到四年后她的爵位没了,就觉得整个人难过得都快喘不过气。
不得不承认,人跟人的心性,差距还是巨大的。
“只可惜,原本准备休沐就跟你一起放纸鸢的,”容瑕看着门外的阳光,“待我痊愈的时候,京城的天气就要变得炎热难耐,再放纸鸢就不合适了。”
“没事,等到秋天的时候再放也一样,”班婳劝道,“纸鸢年年都会有,这都是小事。”
容瑕嘴角弯起,犹如初春的阳光,温暖又不会让人感到炙热。
班婳劝慰容瑕的话并没说错,在容瑕挨打的第二天,太子便病了,朝堂上由二皇子来监国。容瑕与姚培吉递上去的祈病休养折子,二皇子连挽留都没有,直接便批复了。
有人见到朝堂这个架势,觉得容瑕定是被圣上厌弃了,不然二皇子为什么会如此直接就让容瑕休病在家,连个假意挽留都没有?并且还在吏部与户部找了什么代尚书,暂时顶替了容瑕与姚培吉的职位。
重要的是,现在是暂时顶替,再过一段时日,谁知道是暂替还是真的替代了?
一些与容瑕明面上关系还不错的人,便开始渐渐远离他,这些人在容瑕受伤后,从未上门探望过。
此事过后,班家再次沦为京城的笑柄,外面传言各异。什么自以为找了一个好女婿,谁知道这个女婿一朝失势,连尚书的职位都快保不住了。朝中有爵位的人不少,没有实职空有爵位,在这个京城里,还真算不上什么人物。什么乐极生悲,看他们还怎么嚣张云云。
就连一些曾经自称心仪容瑕的女子,这个时候也都不再提及容瑕这个人。好看的美男虽然重要,但是地位更重要,谁会跟自己的荣华富贵过不去呢?
更可况没了容瑕,还能有李瑕、张瑕、王瑕。只要富贵,就不愁这些。
所有人都在观望陛下的态度,不敢轻易接近容瑕。
这个时候,唯有班家毫不畏惧,捧着一颗傻大胆的心,常常送东西到成安伯府上。
所有人都认为班家在作死,直到半月后,宫里果然下旨召见班家人,而且福乐郡主的名号赫然在圣旨之列,是邀请的重点。
第93章
“姐,”班恒担忧地走到班婳面前,“我陪你一起去。”
“陛下没有召见,你跟着去能做什么,凑人数?”班婳坐在铜镜前描眉,把眉型描得更加甜美乖巧一些,“如今宫中情势不明,你留在宫外我还能放心一些。”
“可我不放心,”班恒坐在桌边,皱眉道,“二皇子与你一直不对付,若是他从中作梗,让你吃苦怎么办?”
“他现在还只是皇子,”班婳放下眉黛,“他若是想要处置我,就等他登上皇位那一天再说。”
“你不是说二皇子人比较蠢嘛,”班恒心里惴惴不安,“脑子比较简单的人,做事往往会不计后果。”
“他没脑子,难道我就很有脑子?”班婳给自己画上了腮红,点了口脂,连眉间也点了一朵小花。在孝期本不该这样打扮,可是她了解陛下的本性,唯有打扮得光鲜亮丽一些,才更能获得他的好感。
“宫里是二皇子的地盘,我担心你吃亏,”班恒想了想,“要不,你别去了。”
“别傻了,”班婳站起身,“这个时候不去,到时候就是二皇子欺负我们家,而是陛下欺负我们一家了。”
班恒闻言沉默下来,他知道姐姐说得对,可是只要想到皇宫中现在的情况,他就无法安心。
最后班婳与班淮进了宫,宫门中早有女官与太监过来领路,看这架势似乎想要把班家父女分开带走。
“姑姑,”班婳微笑着看向这位女官,“陛下不是要召见我?”
“郡主请别急,皇后娘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女官对班婳一个屈膝,行了福礼,“您且随奴婢来。”
班婳转头对班淮点了点头:“父亲,女儿告退。”
“闺女,等下你若是没来,父亲就去皇后那接你,”班淮笑着道,“在皇后面前,可不要失了礼数。”
“父亲放心,”班婳目光望过高高地宫墙,“女儿会尽快赶过来的。”
女官领着班婳往后宫走,方向确实是去皇后宫无误,但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女官突然停下了脚步,“郡主,稍等一下,还有人想要见您。”说这话时,女官在观察班婳的神情,发现对方脸上竟没有半点意外。
一时之间,女官竟有些尴尬,她避开班婳似笑非笑地双眼,退到了一边。
“福乐郡主,”谢宛谕从假山后走出,她来到班婳面前,“郡主近来可好?”
“多谢皇子妃关心,我一切都好。”班婳见旁边一张石桌啥摆着瓜果点心,走到石桌边坐下,“看来二皇子妃早就有备而来。”
“郡主说笑,我不过是有些不曾见到郡主,对你有些想念罢了。”谢宛谕在班婳对面坐下,“郡主,我有一事想与你相商,不知郡主可愿意听在下一言?”
“不想听。”
“……”
“郡主还是跟往日一样快人快语。”谢宛谕接过宫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班家、为成安伯多想一想。”
“皇妃说笑,”班婳在桌上挑了一块新鲜的水果吃了,“我更想知道的是,皇后娘娘知道你假传懿旨么?”
“郡主这话实在太过见外,都是一家人,见个面说说话,何至于这般严肃?”谢宛谕笑了笑,并没有把班婳的威胁放在心上。现在的她,十分冷静,不像一年前还没出嫁时,只需要班婳略微反驳几句,便暴跳如雷。
班婳甚至觉得,坐在眼前的女人虽然还是谢宛谕,但是内里却想是戴上了一层厚厚地铠甲,随时都可以冲锋陷阵,使出阴谋诡计。宫闱实在太能改变一个人了,它能把一个人改得面目全非,连灵魂都变了。
见班婳不说话,谢宛谕也不恼,她夹了一块点心放到班婳面前的碟子里:“听说郡主喜欢吃这道点心,尝尝宫里的厨子手艺如何。”
“二皇子妃,我们两个之间用不着装模作样,”班婳没有动那块点心,“有话直说,不必耽搁彼此的时间。”
“福乐郡主性子果真直爽,”谢宛谕笑了笑,端起茶杯敬了班婳,“我希望郡主能与我们合作。”
“你说什么?”班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诧异地看着谢宛谕,“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谢宛谕摇头:“当然没有。”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二皇子看我处处不顺眼,我帮你们有什么好处?”班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觉得我像是傻子吗?”
谢宛谕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往日就算有些误会,也不过是你与殿下之间的小打闹。你与太子、二皇子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过往恩怨与小孩之间的打闹又有何异?”
“你家有二十多岁大的孩子?”班婳被谢宛谕这种说法逗笑了,“二皇子妃,我想你可能对我们班家有所误解。我们班家人没有权势,更无心插手皇子之间的争夺。更何况,这个天下是陛下的,他想要把皇位给谁就给谁,身为人子只需要听从父亲安排就是。”
“郡主说得倒是轻巧,成者王败者寇,这才是皇室,”谢宛谕冷笑,“难道你以为天下父母都是静亭公夫妇?”
班婳摇头:“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同意的。这个天下是陛下的,我们班家一切荣耀也是陛下给的。今天你来也好,太子妃来也罢,我都是同样的说法,班家绝对不会插手这种事。”
谢宛谕觉得班婳惯会装模作样,什么不插手皇家之事,先帝与陛下皇位怎么来的?敢说没有大长公主与老静亭公的手笔?现在倒装出一副纯良的模样,也不知道演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