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霍澜音紧紧并着腿,警惕地摇头再问:“殿下想做什么?”
“分开。”卫瞻重复。
霍澜音仍旧摇头,用甜软的声音撒着娇询问:“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卫瞻被她问的不耐烦,道:“刮毛。”
霍澜音整个身子一僵,就连唇角的笑容也僵在那里。她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更真切地感觉到置身于一片黑暗中。茫然,又无措,甚至无助。
……
浴房一片狼藉,卫瞻用长衫裹在霍澜音的身上,将她抱进寝屋。他垂眼去看霍澜音,她在他怀里阖着眼,乖巧安静得不像话。可是卫瞻知道她没有睡着。
寝屋的灯熄了,一片黑暗。已经是下半夜,安安静静的,冬日的下半夜连虫鸣都没有。
霍澜音转过身背对着卫瞻,蜷缩起来。她伸手在腿间摸了一下,心里空空的。每当卫瞻用行动告诉她他对她很好,让她感动,让她犹豫,下一刻便又会让她清醒地认清自己的身份。
药引啊。
一个器物而已。
他今日可以宠着她对她好,明日也可以不宠她,对旁人好。
昙花一现,浮游般的施舍而已。
霍澜音攥紧被子,将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心口。
霍澜音,不要再犹豫,不要再心软。你除了一颗心,什么都没有。那是你最后的盔甲。——她一字一顿在心里无声对自己说。
所有千回百转的情愫,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被她全部遣走。
翌日,霍澜音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卫瞻并不在她身边。她困倦地揉着眉心,也没起身,直到莺时推门进来。
“姑娘,你可总算醒啦!”莺时挑起床幔,“姑娘最近也是太累了,才睡得这么多。”
床幔挽起来,窗口稀薄的光洒落进来。莺时看见霍澜音锁骨处的红痕时,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挨着床边坐下,小声问:“要起吗?还是姑娘饿了?”
霍澜音仍旧阖着眼,将手搭在额头,轻声说:“睡得晚而已,没什么,先不张罗了,我再躺一会儿。”
莺时忽然凑到霍澜音耳边,压低了声音:“姑娘,咱们何时逃呀?”
霍澜音猛地睁开眼睛,警惕地望向门口的方向,郑重道:“小心说话。”
莺时使劲儿点头,说:“大殿下带着江太傅他们一早便出去了,除了在厨房忙活的小豆子,旁人都不在府里,我才敢说的……”
霍澜音略松了口气,才小声说:“眼下还不是时候,接下来的一段路不好走,就算侥幸逃开,凭着你我二人也难以自保。只有等到过了永林山,接下来的几座城池都是安逸富庶之地,方可伺机离开。”
“我晓得了。”莺时用心记下。
离开霍澜音这里,莺时站在庭院里犹豫了好久,才硬着头皮去找小豆子。她站在厨房门口,僵硬地扯起嘴角笑,说:“小豆子哥哥在忙呀。”
小豆子颇为惊讶地看了莺时一眼。这一路,莺时胆子小小,谁都怕的样子,没想到会主动来找他。
“怎么?是夫人需要什么?”
“不不不……是我……”
莺时使劲儿掐了自己一下,小声说:“小豆子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骑马呀?我不想总是拖后腿……”
小豆子挠了挠自己的脸。被这一口一个“小豆子哥哥”搞得晕乎乎的。
“成啊。”他咧嘴笑着答应。
傍晚,卫瞻才回孙府。
霍澜音在房中凭借先前的记忆描画之后要路过的地形图,她抬眼看向出现在门口的清秀姑娘,有些眼熟。
霍澜音一下子将这姑娘想了起来。
先前在西泽周家,霍澜音曾见过这个姑娘出现在卫瞻房中。彼时她还担心这个姑娘会取代自己做这份药引,第一次笨拙地去勾引卫瞻。
“俞萧玉奉殿下之令,来教夫人用毒。”俞萧玉屈膝,语气恭敬中带着丝疏离。
霍澜音微怔,手中握着的毛笔松落,染脏了地形图。
第53章
江太傅给卫瞻诊了脉后,在厅中走来走去,眉头紧皱。
最终还是霍佑安等不及,问:“太傅,哪里不对?”
江太傅停下来,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卫瞻,带着愠意地问:“让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体内有噬药蛊?为何从未说起?”
卫瞻面无表情地将手腕处的银针拔去,一言不发。
霍佑安看了卫瞻一眼,问:“噬药蛊?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种会让人排斥所有药物的蛊虫。服用任何药物都会让人五脏六腑灼烧至痛难以忍受。”江太傅又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竟是得夫人提醒才想到……”
卫瞻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夫人?”
林嬷嬷适时开口:“是夫人与我说殿下服药的时候似很痛苦。”
卫瞻自幼便不喜欢喝药,他修炼阴阳咒后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他拒绝喝药,旁人也不曾多想。噬药蛊藏在人体内,又极难被发现。所以江太傅竟是得霍澜音提醒,才将它查出。
江太傅又无奈地说:“怪不得你连药的味道都闻不得,损害大于用处,日后这药便停了……”
霍佑安挑眉看卫瞻:“你自己知道这药没用还喝了?”
卫瞻没理他。
霍佑安又问:“也是皇后干的?”
江太傅轻咳了一声。
“嗤。”霍佑安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有什么不可说的?娘娘可真是厉害,不仅骗让之修炼阴阳咒,还怕江太傅妙手回春连那个什么蛊都安排上,这是将后路堵上,完全不想让之治好啊。”
江太傅再次对霍佑安使眼色。
霍佑安全当没看见,继续说:“纪家可是真正的大世家,还是前衍时,就出了五六任皇后。纪家人也争气,不管是朝堂还是边疆,都有不小的势力。我这次从京中过来,听说各部新提拔的人才可有不少是纪家引荐。我还听说,皇后娘娘和三王爷走得也是极近。”
“你说够了没有?”卫瞻冷眼看向霍佑安。
霍佑安笑笑,捏起桌上小碟里的糕点来吃,连连夸赞:“嬷嬷的手艺可真好,这金丝糕可还有?”
“有的,厨房里还有,等下让小豆子给将军送过去一些。”林嬷嬷说。
卫瞻烦躁地夺了霍佑安手里吃了一半的金丝糕扔出去,正好扔到刚进门的奚海生身上。奚海生一愣,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屋子里的人。可是江太傅不停地叹气摇头,林嬷嬷板着脸没有表情,霍佑安嬉皮笑脸地拿着帕子擦手,谁也没搭理他。
奚海生硬着头皮走进房中,掏出袖中的信件,道:“殿下,有从京里送来的信。是二殿下写给您的。”
他摸了摸信封,补充了一句:“还挺厚。”
卫瞻瞥了一眼,将信件接过来。卫瞻拆了信封,无语地看着里面厚厚一摞的功课。他随手将卫瞭的功课扔到桌子上,烦躁道:“功课做成这样,什么狗屁太傅。”
没人接话。
卫瞻起身走出房。霍佑安跟了上去。
卫瞻走得很快,眼前浮现幼时的场景。他幼时学骑马,被甩了下去,奄奄一息。清醒与昏迷的反复间,他看见母后哭红的眼。他昏迷了多久,元贤皇后便守了他多久。等他痊愈,元贤皇后反倒累垮大病了一场。母后向来宠爱自己,活得精致尊贵,那是卫瞻记忆里母后唯一一次病倒,唯一一次皱了衣衫花了妆容。
经过月门,卫瞻听见霍澜音的声音。
霍澜音和俞萧玉面对面坐在石桌旁,俞萧玉在教霍澜音认药。霍澜音听得很认真,时而点点头,时而求惑。她一直低着头,目光始终没离开石桌上的各种药。
霍佑安将手肘搭在卫瞻的肩膀,笑着说:“发配边疆的路上能捡到这么好看的一姑娘。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啊?”
听见霍佑安的声音,霍澜音和俞萧玉抬起头。俞萧玉起身行礼。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收回视线继续摆弄桌上的草药。连起身都没有。
卫瞻转身往外走。
霍佑安笑着说:“你的小猫儿好像在跟你闹脾气。”
卫瞻冷笑了一声:“什么猫,分明是只想飞走的燕雀。”
接下来的四五日,霍澜音白天努力跟俞萧玉学习分辨药材,晚上熬夜读着药理书册,恨不得将每刻钟都变成一整日来用。
她第二次断食七日已结束,可卫瞻没有再碰她。
在她日夜学着用毒时,卫瞻并不常出现,也没有叫她过去。每日霍澜音准备睡了,回到寝屋时,卫瞻已经睡着了。她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向床榻,小心翼翼躺在床外侧,离卫瞻远远的,一点都不想将身后的卫瞻吵醒。
这一日清晨,俞萧玉有事不能过来,霍澜音坐在檐下,手中握着一卷药理书,看得专注,竟是没注意到皑雪落了她一肩。
“看得这么认真啊?”
霍澜音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册脱手,落在地上。她抬头看见霍佑安。
“霍将军。”霍澜音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册,拍了拍上面沾染的雪渍。
霍佑安扫了一眼霍澜音手中的书,诧异道:“毒?让之干嘛叫你学这个?”
霍澜音轻轻摇头,说:“殿下没说缘由,但是想来当是为了让我学些自保的手段。”
“这就更奇怪了啊。你安安分分在他身边待着,用得着什么自保?”
霍澜音不知如何接话。她心里明明生卫瞻的气,可又不得不感谢他教她的这些东西。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霍佑安,又迅速移开了视线。第一次的见面,她对霍佑安的印象并不算好,现在他又过来与她说话,她也不太想理这个人,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姐姐,我们今日去骑马吧。”孙小瑜小跑着过来,看见霍佑安愣了一下,迅速红着脸低下头。她去拉霍澜音的手,说:“你上次不是说想一起骑马,我们今天去吧!”
“好啊。”霍澜音笑着答应下来。
上次卫瞻教了她骑马之后,她再没碰过马,总觉得自己骑马仍旧笨拙,想着熟能生巧,要多练练才好,才与孙小瑜说过得空一起去骑马。
孙小瑜鼓足勇气看向霍佑安,嗡声问:“霍将军要不要一起去?”
话一出口,她觉得唐突极了,赶忙又补上一句:“小平要是知道霍将军一起去,一定欢喜得很!”
霍佑安看向远处转圈圈的孙小平,笑了笑,说:“好啊。”
霍澜音有些惊讶地看了孙小瑜一眼。孙小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单纯姑娘,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可是霍澜音觉得霍佑安此人实在轻挑,孙小瑜的一片芳心恐要错付。不过她一个很快要离开这里的外人,倒也不好说什么。
孙府地处偏僻。出了后门,没多久就是一大片荒山。四个人便在这里骑马。孙小平年纪小小,坐在小马上的样子颇有气势。霍澜音握紧马缰,有些汗颜。
上次卫瞻教她骑马是在平地,且他就在她身后。此时在不平整的荒山,她莫名紧张起来,抓着马缰的手握得紧紧,全神贯注地赶着马。
孙小瑜回过头冲落在后面的霍澜音笑:“姐姐在闲逛吗?”
霍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算起来还是第一次一个人骑马,有些不太敢。”
“多练练就好了呀!我们比赛吧!就那儿,去那棵集合!驾!”
看着孙小瑜驾马跑远,霍澜音硬着头皮拍马跑起来。
霍佑安落在最后面,他懒洋洋地枕着双手躺在马背上,嘴里叼着根草儿,望着湛蓝的天际。出门时还在下小雪,此时又停了,天上水洗过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