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没做噩梦吗?”
卫瞻将银针收了回去。
他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睡梦中的霍澜音。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卫瞻起身,霍澜音忽然不安地皱起眉。攥着被角的手指使劲儿地用力抓着。
卫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挪出来放在他宽大的掌中,将银针刺进她虎口的穴位。
他没有立刻将霍澜音的手放下,就这样举着她的手,视线亦凝在她皙白的素指。
半晌,他才将银针取下来。
霍澜音舒展了眉心,沉沉睡着。
她的梦里不会有噩梦,没有野狼,没有腐肉,也没有欺负她的他。
卫瞻弯下腰来,将亲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你怎么这么好啊……”卫瞻舌尖轻轻舔过霍澜音的眼睫。
卫瞻心里痒痒,可是他只是给霍澜音盖好被子,默默走了。
第二日,卫瞻坐在热闹长街中视野很好的一间茶肆,他坐的地方,可以将整个长街的热闹尽收眼底。
他已经在这家茶肆坐了近两个时辰,茶水不知道上了多少次。
最初他来时,霍佑安是陪着他过来的。可霍佑安实在觉得无聊,待了半个时辰后就走了。过了这么久,他回来见卫瞻还是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长街。
霍佑安在卫瞻对面坐下,问:“体察民情也没这样的吧?你到底是在看什么?”
“看看凡人的爱情。”卫瞻握着一盏茶,说得云淡风轻。
“……?”霍佑安古怪地看了卫瞻一眼,默默喝了一大口降暑凉茶,顺着卫瞻的视线望向热闹的长街。
一辆马车在一家客栈正门前停下来。车厢门从里面被人推开,年轻的男子跳下马车,取来脚蹬放在马车下。车厢内的年轻妇人才出来,她扶着夫君的手下了马车,冲他温柔一笑。
男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她笑的话,她偏过头用帕子掩了唇,眼睛已经完成一对柔美的月牙。
年轻男子收了脚蹬,撑起一把伞挡在妻子的头顶。妻子跟他急了,说又没有下雨为何要遮伞。
男子脸色微红,却一本正经地说:“日头烈,不能让娘子晒着。”
一对中年夫妇走进茶肆,在卫瞻旁边坐下。店小二端上来茶水,妻子端起茶水刚要喝,男人拉住她的手,让她先等等。
他喝了一口,皱皱眉,说:“还是有些凉。”
妇人摇头:“这么热的天,你让我喝热茶不成?”
“不是,不是……让你少喝一些。否则又要肚子疼呦。”
“你是怕我肚子疼又要拿你出气吧?”妇人笑着喝起茶。
男人不敢再管,眼巴巴仔细瞧着她喝茶,直到她将茶碗放下,他才露了笑脸。
妇人又喊来店小二喊了几道荤菜。男人张了张嘴,有些心疼钱,终究是没阻止妻子。
妇人将菜里的肉挑给男人,絮絮叨叨:“我可不爱吃这些,你多吃些。太阳这么足,下午还要干活。可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也别总是傻干,该偷懒的时候要知道偷懒……”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茶肆里追着跑。小男童是茶肆老板的儿子,小姑娘是老板的外甥女。
“表妹,这个给你。”
小男童摊开一双小手,一只精致的草蚂蚱安静躺在他的手心。
“哇。好漂亮!”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她将草蚂蚱捧在手心里,当成至宝一样看了又看。
小男童骄傲得不得了,说:“我可学了好久好久才学会,做了送表妹的。只送给表妹!”
“谢谢表哥。”
小姑娘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块糖。
“我不……”
小姑娘拆了糖纸,把糖块塞进表哥的嘴里,将他拒绝的话也堵了回去。
“我最喜欢糖糖啦,我把最喜欢的糖糖给最喜欢的表哥。”小姑娘奶声奶气。
小男童咬着糖块,不好意思笑了。小姑娘也笑了,一对小酒窝深陷。
霍佑安扶额。他看向卫瞻,语气特别一言难尽:“让之,你要跟六七岁的小孩子学凡人的爱情?”
卫瞻将目光从那对小孩子身上收回来,没理霍佑安,看向外面,目光落在一对吵架的小夫妻身上。
卫瞻很早就注意到了那对小夫妻。他们在茶肆斜对角开了一家烧饼铺。不是饭点,烧饼铺的生意不太好。上午的时候,小夫妻就拌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做。
此时两个人终于大声吵了起来,惹得行人频频注目。小夫妻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用词也逐渐变得粗鄙。
女人骂男人窝囊废,男人骂女人花钱精。男人举着摔了锅勺,女人拽了男人的耳朵。
“粗鄙不可闻!”霍佑安摇头。
争吵越来越凶,小夫妻两个人手里都拿起了家伙,作势要将对方砍死才罢休的架势。旁边店铺的人跑过来拉架、劝架。
女人哭得委屈,喊着回娘家,也不管铺子哭着跑了。
男人大喊一声:“我要休了你!”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男人收拾了东西关了铺子,也走了。
卫瞻起身。
“你干嘛?”霍佑安抬头看他。
“看热闹。”
卫瞻和霍佑安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找到了那对小夫妻。
男人跪在女人面前使劲儿打自己的脸:“媳妇儿是我错了,是我没本事还乱发脾气。你可千万别回娘家。我那可都是气话,哪能真休了你?我可是万万不敢!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没媳妇儿!”
他死皮赖脸地抱住女人的腰。
“媳妇儿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使劲儿打我。对对,这样打!”他抓着女人的手往他的脸上拍。
卫瞻皱眉,一言难尽地转身走了。
离得稍远些,霍佑安大笑:“哈哈哈哈,学凡人的爱情。殿下学会什么了?你这是要下凡啊。哈哈哈哈……”
卫瞻将挡在面前的霍佑安推开,抬起头望向远方。
远方吹吹打打,红色一片,不知哪家在办喜事。新郎官喜气洋洋地坐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向路旁的熟人乡亲打招呼。
他回头望着身后的花轿,嘿嘿傻笑着。又像是忽然之间意识到大庭广众之下很多人瞧着他,他立刻收了笑,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袖子。
“走吧。”卫瞻道。
“看够了凡人的爱情,你要回天庭了?”霍佑安戏谑地拍他的肩。
卫瞻闲闲瞥他:“今日姜姑娘可答应嫁你了?”
霍佑安一怔,脸上的笑也跟着一僵。
卫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没事,你才等六年而已,大不了再等六十年。”
卫瞻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倨傲地走了,颇有一丝扬眉吐气的姿态。
半晌,霍佑安才黑着脸追上卫瞻。
卫瞻去了一家成衣店。
霍佑安抱着胳膊,笑道:“怎么,你要学那小男童,送姑娘东西了?”
卫瞻指腹滑过上等的缎料,将两件男子长衫搭在身前,问:“哪个配色好看?”
“你……不是买东西送她讨她欢心?”
卫瞻随手点过架子悬挂的衣裳,道:“这些我都要。”
紧接着,卫瞻又去了鉴玉街,逛了几家玉石铺子,很有耐心地选购了几套搭配不同色调衣服的玉佩和扳指。
一整天就这么过去。
霍佑安看着卫瞻就这样回九霄楼,诧异问:“你不去找她?”
“不去。”
卫瞻一手负于身后,款步而行。
路过的女子见到他的容貌,晃了神,反应过来时不由都红了脸。
“我怎么觉得这一天过得一言难尽呢?”霍佑安琢磨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回房去睡觉,懒得再去想卫瞻这事。
当天夜里,卫瞻又去给霍澜音施针。
然而,当他用刀片穿过门缝向下滑时,刀片畅通无阻地滑下去,没有遇到门闩的阻碍。
没有插上木闩?
卫瞻有些意外。他尝试着轻轻去推房门。然而房门只被推开了一点,就被什么东西阻挡住。
卫瞻眯起眼睛仔细去看,发现房门被一张桌子挡住。
半晌,卫瞻望着关合的房门,笑了。
他没有去看能不能从窗户进去,就这么走了。因为不重要了。
乘着凉风,听着蝉鸣,他抬头,望一眼万丈浩瀚星河。他眼中带笑,是自离京后不曾有过的光华神采。
翌日,霍佑安是被卫瞻踢醒的。
“干什么啊?别打扰我抱着媳妇儿睡觉!”霍佑安翻了个身,将枕头紧紧抱在怀里。
卫瞻扯开他身上的被子,将他拽下了床。
“到底干什么?”霍佑安瞌睡地挠头。
“帮我挑衣服。”
于是,霍佑安去了卫瞻的房间,眼睁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衣橱里的衣服通通都试了一遍。
霍佑安叉开大长腿,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卫瞻换了一套又一套。
他长叹:“我承认我眼神有问题可不可以?我实在看不出你穿绿和穿红有什么区别!”
“那粉色如何?”卫瞻拿起一件粉色的深衣。
霍佑安呆了半晌,挤出一句:“恐不好搭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