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迁
从大门口到温氏所住的正房,短短的一段路,霍青时耳朵都要被吵掉了。
“你还是这么聒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话说。”
霍青时感叹。
原先初一就是个活脱脱的小话篓子。一年的功夫,直接成了话缸话瓮了。
“你都走了一年多了,我这不是太多话要跟你说了么。”初一很兴奋。他小时候在定康侯府里的时间,不比在国公府里少。小孩子么,都是愿意跟比自己年纪大些的玩耍。
定康侯一派儒雅的文人模样,可初一还真是从心眼儿里怕这个外公。所以更多的时候,初一都是黏在霍青时后边的。
霍青时笑了,“短短一年,你就扬名天下了。我在边城,都听说了你这个小英雄的大名。”
“真的?”初一惊喜,“真的连边城都听说我了?”
屈起手指敲了两下初一的大脑门,霍青时笑着斥道,“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你跑去北境,在祖父跟前大半年,怎么也没能改过来?”
喜怒形于色。尤其是得意起来,恨不能把嘴嘴咧到耳朵后边去。
瞧着初一嘚瑟的小样儿,霍青时深深觉得,幸好这小孩儿没长尾巴,不然非得翘到天上不可。
“表哥我跟你说啊,能抓到那个叛将吧他其实……”
叽叽喳喳一路,直说到了进正房。
温氏和阿琇都在正房里坐着等候,见了霍青时进来,阿琇赶紧就站了起来,“表哥!”
还眨了眨眼睛。
霍青时一点头,先到温氏跟前,拱手就叫了一句,“姑母,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温氏面上尽是喜色,正想让霍青时坐下说话,又见他身上穿着玄甲,脸上亦是风尘仆仆,话到嘴边忙又改口,“这一身的土和汗,一路上累了吧?让初一先带你去洗洗,去去乏,回头咱们一块儿吃饭!”
“好,多谢姑母。”霍青时也确实累了。在温氏面前,也并没有什么拘束,毕竟小时候还在国公府附学过两年。到了这里,实在是与在定康侯府没什么区别。
初一跳起来,“娘,大哥不在家里。他要是知道表哥回来了,肯定也高兴。我打发人去叫他吧?”
他嘴里的大哥就是沈安,因小时候在一起读书,与霍青时关系也很是亲近。
沈安前两年中了秀才,不过一直觉得文章不够火候,便还在国子监里念书,准备秋闱。
温氏尚未说话,霍青时便忙拦着说道,“不急,等他学里放假了再聚不迟。”
初一看看温氏,见她也点头,也只得作罢。
把霍青时带到自己院子里,叫人预备了温水,又自告奋勇,“我和表哥一同吧?”
“可别。”霍青时解下身上玄甲,顿时觉得凉快了不少,“就你那脚,谁受得了。”
初一不乐意了,“我每天都用药泡脚呢,早就不臭了。不信……”
“信,小祖宗,我信行了么?”霍青时求饶,“快出去吧,我略洗一洗就出来。”
赶了初一出去,自己跳进了浴桶里。
连日赶路的疲惫,瞬间在温水中一扫而空。
不多会儿,初一又在屏风后边探出个脑袋,“表哥,你换洗的衣裳哪?”
霍青时:“……”
来的匆忙,他随身的行礼落在了四夷馆。
还真没有换洗的衣裳。
初一得逞了,抱着两件衣裳跳了进来。
“这是我爹新作的,你穿着可能宽大了点儿。”
霍青时如今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常年习武,身形精悍,靖国公的衣裳对他而言,还真是有些宽大。
霍青时也不在意,从浴桶里出来,胡乱擦了擦身上,接过衣裳就穿上了。
初一啧啧称赞,“表哥你这一年,更结实了。”
被霍青时随手扔过来的脏衣服罩住了头。
收拾了一番,兄弟二人一同来到了温氏跟前。
霍青时又要去见顾老太太,温氏便说道,“老太太怕热,午膳一向自己用。用过午膳便会歇晌,索性等过半晌再去吧。”
又问霍青时,“今日才进京,晚间可还要回四夷馆去?”
“不必回去了,来的时候,那边已经和四夷馆办好了交接。按照规矩,边军不能留在城里。过半晌后,我们一行人会去京畿虎贲营里驻扎。”
温氏有些可惜,“若是营中无事,索性便住在家里吧?”
“我回去问问。”
忙叫摆饭,温氏母子二人,加上霍青时都坐了下去,却不见阿琇。
“表妹呢?”不应该啊,吃饭这件事,阿琇从来不会缺席。
“我在这儿呢。”阿琇抱着个小酒坛子走了进来,笑嘻嘻说道,“去年表哥你走的急,酿好的桃花醉都没有喝到。这是今年春天做的,便宜你了,这是头一坛子。”
霍青时笑了,“那我要好好尝尝。”
因有一年的功夫没见到,温氏还是很关心这段时间,霍青时在边城的情况的。
不为别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原先的霍骏还算个慈父,可续娶了以后,特别是继室也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心就偏到了咯吱窝里。对小小年纪就来到了京城的霍青时不闻不问,说句铁石心肠也不过分了。
“你父亲的伤病,怎么样了?”
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在霍青时碗中,温氏试探着问道。
提起霍骏,霍青时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放下了筷子,叹道,“父亲行伍多年,身上多有旧伤。大夫说,年轻时候断过一次腿,作下了病根。天气稍稍一变,就疼痛难忍。只好吃药调理吧,其他法子也是没有。”
边城荒凉,随军的大夫手段有限。
霍骏这病痛一发出来,也难支持。
“如今,没事的时候倒还好,与常人无异。一旦有了雨雪,就出不了屋子了。”
想到义兄年轻时候的悍勇,温氏也是惋惜不已。
“边城到底难熬。若是可以,让你父亲写个折子,乞求陛下恩准进京来调理?别的不说,单只说天气,京城里就比边城暖和不少。又有太医,城里也还有民间的名医,总好过在边城那地方耽误着。”
阿琇也放下了手里的碗,关切地看着霍青时。
“娘说的很对。表哥你在京城里的时候,也考了武进士。原本就想要参加武举春试的,这一回去,本来就耽误了一年的功夫。不如趁势回来吧?”
初一拍手,也跟着劝,“对啊表哥,你回京城来呗,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他不关心那个干舅舅,单纯只觉得,霍青时那继母不是个省油的灯,来到京城,有母亲照看着,想来霍青时继母也不敢乱来。
霍青时笑了笑,低头嗯了一声,“不瞒姑母说,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霍家世代为军户,有着世袭的将职。霍骏那一病,作为长子,他不得不回去侍疾。
只是回去后才发现,继母生怕他会抢了霍骏的世袭军职,也不知道给他爹灌了什么汤,竟然将军职给了他的二弟。
若说霍青时原本心里还有一丝父子情的话,这一通操作,也叫他彻底对霍骏寒了心。
只不过,他在京城里十来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压不住火气,直接就要动手的小孩子了。
一力劝了霍骏来京城,本来就是他打算好了的。
第184章 不是还有一个皇贵妃的位置吗?
阿琇捧着碗看霍青时,总觉得这次回来,霍青时有些和从前不一样了。
并不是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从前,霍青时看着稳重,其实也还不脱少年心性,在熟悉的人面前,也爱说爱笑。
但是此时,眉眼如故,可面容间,总是叫她感觉到,多了几分阴郁。
“表哥……”她忍不住叫了一句。
“嗯?”霍青时抬起眼看她,笑道,“怎么了?”
阿琇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夹了一块儿鱼肉送到了霍青时的碗里,“没什么。你尝尝这个鱼,都是很新鲜的。”
霍青时将鱼肉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
用过了午饭,温氏赶了霍青时和初一去歇晌。等初一兴高采烈地拉着霍青时走了,温氏才叹了口气。
“娘,您是不是也看出来了?”阿琇凑到温氏身后,给她揉肩膀,“表哥这次回来,人看上去有些消沉。”
温氏安坐,没有回头,只轻轻地拍了拍阿琇的手,“哪里只是消沉。我看青时那孩子,很有些当年跟着你外公刚刚进京时候的样子了。”
到底这一年里,霍青时在边城经历了些什么?
“说起来,他父亲并不是个糊涂人。不然,也不会混了不错军功出来。你外公将他认做义子,固然有和他父亲的情谊在,更有看他是个人才的意思。后来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一味地偏心,将长子逼出家门十余年。
这十年,不闻不问的。等他病重了,才将长子叫了回去。
便是霍青时不说,温氏也几乎能够想象到这一年里,霍青时在边城那个家里,必然不会有一刻的顺遂过。
偏偏这年头还讲究个孝字。
别说霍骏只是偏心了继室和小儿子,就算是再过分些,这多数的世人怕也会站在他那一边,劝霍青时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阿琇停下了手,有些愤愤。她与霍青时一处长大,讲到情分,比和沈安还要亲密。
“回头,我要去问问表哥。”她咬牙,“若是他在那个家里真的受了欺负,我叫外公去教训他爹!”
义父义子,也是父子不是?
老子教训儿子,总是天经地义的。
温氏失笑,“你可先别胡闹了。青时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性子,我看他心里是有成算的。”
这不是么,一力主张叫他父亲也来京城。
在边城,是他那个霍骏和他继母的地盘。
可在京城,一个三品的武将,又是卸了武职的,这一辈子都没进过京城几次,哪里能比得上与皇孙郡王一起长大的霍青时?
这里,才是霍青时的地盘。
“娘的意思是……”阿琇将信将疑。
温氏略微颔首,“放心吧。青时这孩子,尚未走入仕途。他前程大好,绝不能因为这些事被拖累了。我相信,他会自己解决。”